張林走在于他而言還算陌生的京城街頭,短短數年過去,大梁在劉湛的治下愈加繁榮,因為如今大梁奉行鼓勵商業展的政策,整個國家都顯得格外有活力,單單是他走過的短短這段路,就已經有數個小販向他熱情推薦各種食物。
在邊疆呆了六年,張林已經不是那個張林了,哪怕長相依然秀氣,他卻徹底長成了一個高大挺拔的漢子,再不帶一絲稚氣,臉頰上更是多了一道淺淺的刀疤,不仔細看去或者看不大出來,但是若仔細看,便能看到臉上這道並不明顯的疤痕。
不僅僅是這樣,他的身上也多多少少多了幾道疤,哪怕他不用沖鋒陷陣,但是邊疆就是邊疆,不是那等安樂地方。
「郎君,不若我們也買點吃食回去。」張林身邊一個年輕秀美的女子笑道。
這是他前兩年娶的妻子,本是邊疆一中郎將之女,若論身份地位,張林這等貧家子自要差得遠,但他年輕,還是進士出身,但憑這兩點就足以讓那年老的中郎將將女兒嫁給他了,偏他還長得眉清目秀,脾氣也好,這位將門女一見便願意嫁了。
張林見她這般說了,點頭道︰「也好。」
他的妻子劉氏嫁妝還算豐厚,張林這些年也攢下了不少錢財,若說俸祿,原以他的官職,是沒有多少俸祿的,但他在邊疆,今上為了安邊疆將士的心,每每立功,都有大批財帛賞下,今上有錢,這是許多將士的共識,且若是戰死沙場,家中親人皆可得到妥善的照顧,這拼殺起來,自然愈加盡心。
張林並劉氏剛回到家中,便有小廝匆匆來報,道是胡中和來找他。
京城柴米貴,張林在這京城東也只一處兩進的小院子罷了,家中一個他慣用的小廝,並劉氏的一個婢女,再有一個年老的門房加上這門房的妻子,給家中做做飯的李嬸子,加加也就六口人,這屋子還是他老丈人給的嫁妝,只他們夫妻剛從邊疆回來,新的調令還未下,暫且住著,等到調令下了,怕是這院子還是要租出去的。
劉氏自去準備哺食了,張林就出來見胡中和。
這麼多年過去,胡中和當然也不是昔日那般瘦小,只他身量雖比張林矮上一些,卻長得比張林還好。
「內人昨日里進宮去見了殿下,」胡中和輕輕道,「關于我們的任命,恐怕有些眉目了。」
同一年進入萬里書院的那二十三名貧家子,如今被稱萬里二十三秀士,竟是二十三人個個都是進士不說,且個個都生得端正,才被賦予二十三秀士之名,而如今他們互相之間,來往也最是頻繁。『**言*情**』
而其中混得相對較好的便是張林與胡中和。
張林娶了劉中郎將的獨女,胡中和更是叫人意外,娶的是皇後身邊的女官崔青,說來也是一樁美事,當年在雲州萬里書院,胡中和幼時生得干枯瘦小,崔青雖是小娘子的貼身婢女,卻也隨著她時常到書院中去,一來二去便認識了,出于憐惜,崔青時常照顧這胡中和,誰知這麼多年後,崔青早已不是奴籍,而是成了皇後身邊得力的女官,胡中和更是進士及第,成了正正經經的官員,因他們並未明說過,連寧博容竟也是不知道,直到阿青到了嫁齡,她正想如同水靜一般,給她找個年輕英俊的低階武官嫁了,阿青才與她說了此事。
胡中和說來也是可憐,他原有父母親人,但在萬里書院讀了幾年書,村里了時疫,竟是一並病死了,只他遠在書院,逃過了一劫,因此上無父母親人,寧博容便讓寧盛做了這個主,給胡中和聘了阿青為妻。
張林趕緊道︰「有什麼眉目?」
「之前殿下一直勸說聖上研究船舶技藝,因國庫豐盈,聖上便听了勸,如今這東面要開海禁了,之前那張侯被罷了兵權,如今乃是兩位將軍掌管著兵權,怕是這回要派靜海侯去東邊了,我們,恐怕也是那邊。」
張林舒了口氣,東邊,並不是什麼差地方,哪怕這海上貿易剛剛開始做,怕是要稍辛苦一些,但他們哪個不是苦過來的?這卻是不怕的。
「靜海侯可是那趙家的——」
「不錯,正是趙月疏,他乃是慕容將軍的好友,听慕容將軍言,只說他性情剛正不阿,正適合管理那海運,且軟硬不吃,那些試圖從他這邊走通關系的,卻是做夢!」胡中和笑道。
這趙月疏乃是先帝正經的國舅之子,雖姑母曾貴為皇後,趙家卻一直低調,趙月疏與慕容聿自幼便是好友,性情雖不如慕容聿那般圓融,卻也有他的優點,不僅眼里揉不得沙子,還聰敏通透,格外知人心,于兵之一道,才華雖略遜于慕容聿,卻也不是那等一竅不通紙上談兵的矜驕之徒。
阿青帶回來的消息胡中和只略微思索,便明白了今上的意圖,如今北地漸漸穩了,耶律祁在慕容將軍手下吃過幾次大虧之後,終于不再耍花樣,老老實實坐下來和談,在這等形勢下不比當初,連北疆之地都被大梁蠶食小半,這和談,耶律祁只得一讓再讓。
「那李珂父子可曾押送到京城?」張林忽然問,他比胡中和要早回京城兩月,胡中和到幾日前才到了京城,張林卻是兩個多月前和談真正開始的時候就跟著殷國的使者回來了。
胡中和卻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這對父子涉嫌刺殺先帝,又出賣我大梁,當真人人得而誅之,耶律祁倒是極痛快地將人交了出來,如今他也是深恨李氏父子在殷國內部挑起風雨,誰知這父子心知事敗,在北疆慕容將軍剛剛將他們收押的時候,便自殺了。」
也是慕容聿沒有想到,還沒來得及做好防止他們自殺的措施,這對父子便毫不猶豫地用藏在鞋子中的匕割斷了自己的脖子,下手極狠,即便慕容聿立刻叫軍醫前來搶救,卻也是再無生還可能。
張林嘆了口氣,又談了一會兒曾經在書院的舊事,約好明日一道去看另外兩個在京城的同窗,他便邀請胡中和在自己家中用飯,胡中和婉辭之後,才歸家去了。
正在張林與胡中和談事之時,寧博容正在看寧舜華新寫給她的信。
慈善堂的展愈加蒸蒸日上,不僅僅收容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和被拋棄的棄兒,更有一些流離失所的婦女和老人在慈善堂中住著,而在慈善堂長大的孤兒們,至少識得幾個字,即便是不能到天元票號去工作,也不至于餓死,哪怕是經商,他們也是很會算賬的。
「這海路開了,才知道這天下竟是這般大,海的那頭,還有許多國家吧?」劉湛感嘆道。
寧博容笑道,「是啊,這天下大得很,莫說是海上了,便是往北,也有極大的疆域,往西,也有諸多小國,往南亦然,也有大海,海的那頭,仍是大片土地。」
若是換過上輩子的劉湛,怕是沒有那麼寬的心,這輩子他的想法與上輩子並不相同,若是曾經,他怕是先考慮的必然是他大梁王朝的穩定,重活一世,他卻想得更多,在他與寧博容的臥室,在寧博容的建議下,掛了一幅特別的地圖,幾乎佔據了一整面牆壁,其上不僅僅有大梁廣闊的疆土,更有大海、河流,和邊境接壤的國家,而出海之後,只要被現的小國,都會被記錄下來,或許不那麼準確,大致的輪廓與地點卻不會有太大的偏差,若是到達的國家本就有地圖之類,也會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份哪怕並不詳細的版本,許多國家地圖這類的東西比較忌諱,但是,花上大價錢,卻未必弄不到。
寧博容稱這幅地圖為世界地圖,如今完成的部分,只是一半都不到。
劉湛的心寬到連寧博容都覺得有點兒難以置信,歷史上並非沒有鼓勵商業的朝代,例如宋朝,就是鼓勵商業展的,也開拓了海路,但那是有特定歷史背景的,五代十國亂世之後,民族融合,思想展,也因北地強勢,絲綢之路走不通了,宋朝只得謀求海上經商之道。
大梁如今其實並沒有那些個麻煩,若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就應當展小農經濟,將百姓都禁錮在土地上,偏劉湛沒有這樣做。
寧博容知道自己是勸過他,只道︰「百姓總要富了,才吃得起飯,不至于拋棄兒女,手中有了錢帛,才會將錢財放到票號里來。」
借著天元票號的名頭,她提及這種事的時候,都很是小心,哪知劉湛並不在意,甚至輕易就答應了,甚至十分贊同道︰「商人富,農人窮,但若全部去經商了,土地又如何?」
寧博容趁機道︰「如今國庫豐盈,不如找些專門的人才,讓他們研究一下怎樣種植土地方能有更好的收成,又或瞧瞧農具需不需要變革,才能將農人更輕松一些,人人都去經商自也是不可能的,經商有虧有賺,種地的應當給予鼓勵和獎賞,但只需不去抑制那些商人,他們自會願意為此奔波,四郎只說要開了海路通商,便有大批的商人跑到東邊去了,順其自然,也沒什麼不好。」
劉湛便應了。
他如今心胸豁達,只沒事就忍不住看向那份「世界地圖」,更偶爾笑道︰「也不知道了大郎那時,可能將這圖完成大半。」
寧博容抿唇微笑,「急什麼,這天下這般大,子子孫孫往後,總有一天能將這圖給畫完的。」
她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只是希望如今的盛世之朝,能夠綿延得更久——更久一些罷了。
此為天元十一年,大梁盛世,自是天下太平,大梁的船隊正待出,北域的疆土一路深去,南方安寧喜樂富庶豐饒,連極西之地的小國,也是年年來朝。
寧博容常想,她這一輩子,可做的事那麼多,是以,她從未安然去享受那富貴榮華。
終其一生,她只希望以一己之力,為這個年代,為天下,為女子,多做一些什麼。
如此,方可一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