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決留下的背影在師兄的眼中,免不了有那麼幾分悲壯。
他認為池決此行危險重重,早已做好了回去雲引宗的打算。
但實際上,池決只是對湖泊那不知底的深度,生出了恐懼感而已。
停下腳步,池決露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
底下是魔修,他在那里,至少把水鬼之類的東西給趕走了,池決給自己打氣。
至少不會有陰測測的蒼白面孔突然出現在眼前,也不會被枯槁的手抓住腳腕……
不住有陰森的畫面在頭腦中晃動,這氣打著打著,池決覺得底氣竟是越來越少了。
晃了晃頭,把可怖的東西從腦海中趕跑,池決深吸一口氣,不再多想,遂一躍,扎進了湖面。
一聲輕響,並未濺起水花,池決的人影立即隱沒在了幽綠的湖水中。
池決原本水性就好,如今有真氣護體,在水中倒也無懼。
習慣之後,睜大雙眸,在湖中搜尋。
觸目之及,沒有任何異樣,池決只好繼續向下潛去。
越往下,胸腔就越悶,沒有氧氣的支撐,僅憑真氣護體,時間久了,也生出一絲不適。
看湖泊的顏色,池決以為這湖至少有七、八十米深,可在他深入到三十米左右之際,便踏到了底。
瘴氣自前方蔓延,一番辨認,確定了方向。
稀薄的真氣在湖底已不能和之抗衡,池決渡出了更多真氣,把周身都掩在保護之中。
在湖底的一側,瘴氣黑的如同化不開的墨,形成了一道好似牆一般的屏障。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池決鑽了進去,越過那道瘴氣的牆,來到了瘴氣之後。
這是一個很大的洞穴,盡頭的小道黑 看不見底。
由瘴氣隔離,湖中的水溢不過來,洞穴中一角,堆滿了大量魚類的尸體,層層疊疊,觸目驚心。
怪不得在湖中沒有看見一條魚,想必都是被瘴氣給弄死了,池決心神一凜,那滿目的尸體和撲鼻而來的腥味讓他忍不住別開了眼。
越過魚類尸體堆,池決朝洞穴盡頭的小道走去。
在這湖底,瘴氣更是濃烈,空氣仿佛都被它分成了兩半。
「不要掉以輕心。」十命輕聲提醒。
「嗯。」池決凝神,五感都敏銳了許多。
在小道中行走,來到了岔口處,眼前的道路變成了兩條,池決挑了右邊的繼續走,不多久,道路又變成了四條。
停下腳步,池決模了模下巴,說︰「下次是不是會出現八條?」
四周靜謐,寂靜的只听得見自己的呼吸聲,池決挑了最右的那條路,往里走去。
走了半晌,沒再遇上分岔的道路,被冷濕的岩壁格擋,池決走到了底。
望著眼前的岩壁,背後有悉悉索索聲傳來。
仔細一辨認,那細碎的聲音竟是腳步聲。
不著痕跡偏頭,用眼角余光一望,兩個高大的身影悄悄靠近。
肉翅攏在背後,那深黝的皮膚,丑陋的樣貌,竟是之前在村莊看見的妖獸。
裝作沒發現,池決繼續面壁,不回頭。
妖獸悄然接近,尖利的爪子伸出,狠狠朝池決拍了過去。
池決也不閃避,感到後腦勺受到重擊,隨即眩暈的感覺襲來,之後便暈了過去。
不清楚對方底細,與其在湖底盲目亂找,還不如讓對方把自己帶過去,雖然被束縛,但至少節省了不少時間,這是池決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手被粗糙的麻繩反剪在背後,不知過了多久,才恢復了清明。
未張開眸子,听得附近微弱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池決眯了一條縫,黑眸轉動,左右游移。
所在之處是另一個洞穴,這里被關了很多人,衣衫襤褸,而且都有些眼熟。
一頭花白的頭發很是扎眼,池決凝目,發現她居然是村莊中的老女乃女乃,心中一驚,旋即恍惚了一下。
仔細一辨認,洞穴中竟然皆是那個村莊的人。
那個村莊,同這里隔了可不是一星半點的遠,即使御劍,也要花上一兩日的時間,為何會在這里看見他們?池決心中驚猶未定。
村莊中的人受到瘴氣的侵襲,早已神志不清,虛弱不堪,四散倒著靠著,在角落,池決看見了厲麟的身影。
厲麟臉色有些蒼白,但看上去只是昏倒,並無大礙。
稍稍鎮定了些,池決理了理思緒。
魔修厲麟定是同白鬼之間認識,池決想道。再度在洞穴內環視一圈,他不覺得這只是一個巧合。
「池決。」十命的聲音在腦內縈繞。
「怎樣?」池決迫切開口。
「這湖底延伸開來的道路無數,洞穴也無數。有一處洞穴,關滿的皆是孩童。」
「魔修呢?」
「他不在此處。」十命笑了笑,說︰「不然你此刻也不會待在這里了。」
望著守在洞穴入口處的妖獸,池決沉默了一下。
魔修不在,是個大好機會,可以守株待兔,但妖獸同魔修彼此之間都有聯系,若是貿然行動,魔修定會知曉。
妖獸抓了兩個修仙者的事,魔修厲麟他肯定是知道了,說不定如今已在匆忙趕回來的路上。
體內真氣流動,池決凝聚修為,化為鋒利而肉眼不可見的一道冷光,在意念操控下,系在手上的繩子無聲無息地斷裂。
「他抓了那麼多小孩,是不是……」池決正說著,驀然臉色微變,說︰「糟了,答應過和師兄聯系,如今卻是不知過了多久。」
「半個時辰而已。」
稍稍安妥了些,定下心神,一縷意念發出。
池決告訴師兄此刻和厲麟在一起,兩人皆是安然無恙,叫他找個隱蔽之處藏身,不要被不知何時回來的魔修發現。
「十命,你上我身,帶我去別處看看。」
洞穴內人堆積在一起,少了一個人,妖獸並不會發現。不過想要從它眼皮底下出去,也只有十命能辦到了。
「哦?」十命笑道︰「這可是你要求的,事後可別說一些不妥的話。」
被這麼一指出,池決原本凜然的話語,氣勢一下子弱了下去︰「當然了……」
麻繩掉在地上發出輕微不可聞的聲響,妖獸背對著池決,絲毫沒發現有何異樣。
池決站了起來,步伐中透出從容,堂然越過妖獸,離開了洞穴。
那妖獸竟是如同眼中無物,沒看見一樣,仍像雕塑一般佇立在原處。
眼眸閉合,但感官擴散了開來,雖然身體控制權不在,池決卻能清楚感知到身邊萬物。
想必十命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已是把整個湖底模了個透徹。
輕車熟路在彎叉交錯的幽暗道路中前行,宛如逛著自家後花園一般,一點也不似是初次來到此處。
途中遇上不少妖獸,它們銅鈴般的豎瞳都瞪的老大,可對于自眼前掠過的池決,沒有一只妖獸發出驚詫的叫聲。
「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十命說。
另一處洞穴中,巨大的鼎爐屹立。
古樸的鼎身,模樣與煉丹房中的鼎爐無差,只不過要大上少許。
濃濃的瘴氣如同凝聚的黑霧,源源不斷自鼎爐中飄出。
略一沉吟,鼻尖嗅到了奇異的味道,池決問︰「這是做什麼用的,該不會是……」
心中所想有些可怖,池決並沒有把話說完。
「煉丹。」十命說︰「那些孩童,皆是材料。」
池決︰「!」
按捺住躁動的內心,池決說︰「魔修回來之後,定會說一個修仙者抵得上若干個小孩,然後把我和厲麟也當做煉丹的材料。」
這種戲碼池決就算是用腳,都能猜的出來。
「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破壞這鼎爐。」
「不可。」十命制止道。
「為什麼?」池決問。
「毀壞它,瘴氣四溢,附近部落中的人,都會死。」
「……」這倒是個問題,池決略一猶豫,說︰「任務是殺掉魔修,不過看見這麼多被抓的人,倒也不能坐視不理。」
「嗯。」
「我想出了一個應對的辦法。」
「說來听听。」
三言兩語,池決說了出來。
細化了一番具體該如何行動,池決感知到了魔修的氣息,當即不再停留,回了醒來後的那個洞穴。
麻繩在修為的控制下纏上,池決佯裝被反綁,闔上眸子,無力靠在洞穴岩壁上。
如流星踏步,沉重的腳步聲回響在空曠的洞穴中。
腳步聲愈來愈近,池決眯出一條細縫,看見了已經來到洞穴口的魔修。
「主人,抓到了兩個修仙者!」妖獸在邀功,語氣激動萬分。
魔修掃了妖獸一眼,臉上神情無太大波瀾,說︰「既然是修仙者,還把他們關在這?這洞穴沒有阻攔,他們可是能出入自如。」
見得到的竟是指責,妖獸斂去興奮的神色,說︰「那邊的孩童一直在啼哭,我怕把這兩個昏迷的修仙者吵醒。」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們沒醒呢?」視線在洞穴中劃過,魔修在眾人中分辨出了厲麟和池決。
「這……」妖獸有些語塞。
「罷了。」魔修不在意開口,揮手,一道黑色的屏障出現在了洞穴口︰「在我沒回來之前,還有逃離的機會,如今……哼哼。」
冷笑兩聲,池決默不作聲,調整了呼吸聲,繼續假裝昏迷。
魔修上前,自人群堆中拎出了厲麟,把他丟在洞穴中的空地上,踢了踢,冷聲道︰「別裝睡了。」
被重重一丟,厲麟也沒有任何反應,身子軟癱在地上。似乎是瘴氣侵入過多,一時半會還無法醒來。
「還裝。」
腳下不留情,又踢了幾腳,可厲麟仍是一動不動。
端詳他半晌,魔修這才勾起一個冷峻的笑容,說︰「看來是真沒醒。」
說罷,魔修睨了池決一眼。
池決︰「……」
不會是也要這麼試探我吧?
我要不要告訴他我已經醒了呢?
魔修的身影如同密雲罩了過來,他一把拎起池決,朝空處一丟。
被丟在厲麟身上,池決沒有直接接觸冷硬的地面,逃過了不願受到的疼痛。
「叫你裝睡。」魔修冷眼一瞥,伸腿一掃,踢了過來。
那飽含力道的一腳甚至帶上了勁風。
尼瑪,不!要!啊!
池決在內心大叫一聲,在魔修即將踢到之時,猛的朝旁邊一滾。
這一滾癱軟無力,就仿佛是被踢中,在大力之下被踢遠了一樣。
魔修皺了皺眉,說︰「我還沒踢到呢。」
池決裝死,不動彈。
又是一腳,池決效仿上次,滾了開來,這次他滾到了角落處。
「醒了?」魔修若有所思,盯著地上的人看。
「主人,他沒醒。」一旁的妖獸合適宜的開口︰「你看他的模樣,比旁邊那個要瘦弱不少,主人你是心思縝密,但在我眼中,他不過是因為太弱。您力道十足的一腳踢去,不用踢中,那勁風就能把他刮了個老遠,不信您再試試?」
話語間也不忘了拍馬屁,听在耳中,魔修滿意的笑了笑,說︰「你這話有理。我看他這副樣子,也不像是醒了。」
「難為你了。」十命低低的笑聲在腦海內散開。
「哼,他現在還是用腳試探,敢靠近的話,就讓他好看。」在內心咬牙,就算是被發現裝昏迷,池決也有著幾成把握。
當然如今沒被發現,自是更好。
魔修把目光從池決身上挪開,對妖獸說︰「修仙者可不是普通的孩童,效用也不低,不過要經過處理才能讓他們的養分入藥,你繼續看守,我等會再過來。」
妖獸低頭喏道︰「是。」
目送魔修離開,池決輕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