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君赫連修澤視左翊為兄長,對于曾經令他痛悔扼腕的往事自然不願提及,直至禪位之日,赫連修澤也從未將個中曲折告知赫連瑞,許是希望那些痛苦的記憶能夠隨著時間流逝,若無人提起,便可以假裝不去記起。然而在赫連瑞承繼大統的那日,左翊不顧方遠攔阻執意與年輕的帝皇在密室中徹夜懇談,將當年之事詳盡道來,赫連修澤離宮之時著意吩咐方遠守在左翊身邊便是不願他自揭瘡疤,左翊卻希望赫連瑞能夠及早看清蘇月蓮的本貌,日後若其心生歹意也不至于因疏于防範而失了先機。
「翊叔叔,你我皆知蘇月蓮居心叵測,只是在旁人眼中她卻是溫文慈善,且因著母後的緣故,我們無法尋個錯處簡單的了結了她。我本打算若她能夠安分守己,這宮中倒也不會少了她的立足之地,只可惜她身居高位心猶不足,既如此不如便遂了她的心意,也好讓我們瞧瞧她到底能夠翻出多大的浪花來。」赫連瑞並未將蘇月蓮在密室內意欲驚擾慕容嫣亡靈之事告知幾人,便是如此,左翊與慕容曄已是滿面怒容,唯有慕容御風無奈的嘆息,原本俊朗依舊的容顏仿佛瞬間消逝了流年,竟顯得滄桑了許多。
「嫣兒秉性純善,自然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迷惑,只是當年雖知蘇月蓮心懷不軌,嫣兒依然執意維護,今日必然更加不願你我傷其性命」慕容曄怒意未消,為著當年蘇月蓮幾次三番意圖加害慕容嫣,慕容曄幾欲手刃了她,然而每每被慕容嫣勸阻,此時想來依然深覺無奈。「皇上,臣以為蘇月蓮此行必然有所圖謀,雖是女子,若論起心計狠毒,只怕已遠勝世間多半男子,臣還望皇上造作防範,縱虎歸山,必然後患無窮。」
見慕容曄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且看向慶安王的目光無端的比平日冰冷了許多,便知慕容曄心結猶在,赫連瑞忙出聲緩和道︰「舅舅所言甚是,朕必當謹記。至于左相,西寧國三皇子既有心聯合康王,我想太妃的身後或者不僅僅只是吏部尚書一人而已,無論如何,左相都要提防身邊之人會否為人所用,以免禍起蕭牆。」
左翊心中訝異,轉瞬間便將赫連瑞之言反復思量了幾轉,心道以赫連瑞的脾性,斷不會無緣無故說出此話,必定已經掌握了些許線索,莫非蘇月蓮竟如此大逆不道,私通他國勢力,意圖顛覆朝綱,若果真如此,那麼她接下來所要掌控的便是……。驀地左翊靈光一現已然明白赫連瑞所言何意,忙起身拱手道;「皇上且安心,臣心中已有些眉目,必定將此事料理妥當。」
「如此甚好,舅舅,這幾日四國使臣安危便由您全權守護,切莫出了差錯」,赫連瑞將諸事安排完畢,知道幾人心中各有決斷,先前的意思焦灼之意也已不復存在,重又恢復了平日的淡漠與傲然。
「微臣領命,必不負所托」,慕容曄亦是起身領旨,心中計劃著稍後再前往清和園查看一番。「如此,小順子,傳張躍前來。」赫連瑞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指環,轉而吩咐道。
小順子快步走至殿外傳喚張躍,張躍忙上前跪地領命,「張躍,撥調一千禁衛軍交予驃騎將軍護衛清和園,稍後隨同護送慶安王與左相歸府,另外朕有一事需要你派人前去查明,待你回轉再行前往」,赫連瑞一如既往的清冷語調依舊威嚴的令人無法忽視,張躍忙叩首稱諾,慶安王則滿懷寬慰的與左翊一同行禮告退,由張躍護送著各自回府。
「皇上」,小順子偷眼覷著自慶安王等人離去後便長久的端坐在龍案前的赫連瑞,不得不出聲喚醒顯然正出神的帝王,「近日國事繁重,您也有好些時日不曾踏足後宮了,莫不如……」。小順子極力鎮定的想要勸說赫連瑞離開御書房好生歇息半日,只是尚未說便被頭頂那道凜冽的視線逼迫的將話又咽了回去。
「小順子,你伺候朕時日已久,自然應該明白有些話該不該說,此次念在你一心為朕的份上便不予追究,日後莫再犯了忌諱」,若在往日,赫連瑞也許會權衡輕重偶爾去後宮走上一走,然而自昨日見著那片碎葉悉茗的花圃之後便再難面對著不愛之人作出情深之態,哪怕只是片刻相處也好似成為一種褻瀆,令他再無半分奢望能有一日可以重又將所愛之人擁入懷中。
「奴才知罪,只是皇上,皇後娘娘乃一國之母,且又誕下太子,您不得不去啊」,皇後乃赫連瑞發妻,于情于理此時皇上都應陪伴在她身邊,其實若帝王心中無意大可不必前去,只不過宮中人多嘴雜,說不得便將帝後不睦的謠言傳至宮外,若是萬民以此論斷皇上乃摒棄發妻嫡子的涼薄之人,豈不是一場禍事,思及此,小順子強忍著莫大的恐懼竭力將心底的擔憂說出,提心吊膽的等待著帝王大發雷霆之怒將自己逐出。然而好半晌听不見帝王盛怒的斥責,小順子也不敢抬起頭,只能抖抖瑟瑟的跪在當地。
「起來吧,拜駕鳳儀宮」,縱使心中百般不願,赫連瑞也不得不承認在他眾多妃嬪當中,也唯有皇後柳青芷與德妃穆若彤令他心懷愧疚,唉,此生虧欠的又何止雲清苒一人,那些將年華蹉跎在宮中的妃嬪無一不被辜負了。
屏退了抬著龍攆的宮人,赫連瑞執意獨自緩步走向鳳儀宮,小順子心知不能再次忤逆聖意只能領著眾人遠遠的跟隨。
清風夾雜著淡淡的清芬拂過面龐,赫連瑞下意識的伸出修長有力的五指將漂浮過眼前的一抹淺粉握在掌心,尚未反應過來手中那一抹嬌女敕的嫣紅是屬于誰的美麗,又一陣微風徐來,愈發繁多的粉紅花絮飄蕩在周身,輕吻著他的鬢角衣衫,帶著一腔無悔的熱情輕撫過龍袍然後黯然垂落。
原來是夜絨花,如今花期已至,連合歡都已盛開的如此繁密,看來埋首在奏章的時候已然辜負了春意,不覺間竟已錯過了太多。只是這鳳儀宮外何時栽種了這許多茂密繁盛的合歡樹,當年嫣皇後獨愛天南星科屬的馬蹄蓮,元安君便著人遍尋五國將所見得慈姑花株盡數移栽到鳳儀宮外,因此每年立春方至,御花園內僅有寒梅凌霜傲雪之時,鳳儀宮外已是隨處可見蔓延成串的潔白佛焰花苞。
嫣皇後獨愛此花忠貞無瑕,不願在宮門前種植下其他的花株損傷了那份美麗,因此往日的很多時候鳳儀宮門外只能看見屬于松柏的蒼翠,絲毫不見半分百花嬌艷之色。怎的如今不知不覺間原本清冷的宮門外竟成了粉色蕊絮飛舞的樂園,朦朧的淺粉色花海像是濃烈盛放的夢境,置身其中的赫連瑞一時間心神仿似恍惚了許多,方想要喚小順子上前仔細詢問一番,驀地想起曾有一日,小順子似乎在耳邊請示因皇後衷愛所以想在鳳儀宮外移栽些合歡花,原來青芷喜愛此花,這兩年為權衡後宮前朝平日里已難得來這鳳儀宮中小坐,便是偶爾前來也不曾注意到宮門前盛放的屬于柳青芷的心情,赫連瑞自嘲的將掌心中那一抹柔美的花絮拋飛在風中,舉步踏入殿內。
一如既往的清淨幽深,渾然沒有太子降生的喜慶與喧囂,鳳儀宮內宮人婢女均是低眉順眼的守在各處,往來匆匆的也只有撤下早膳的宮女,許是思量著皇後生育需要調養身子,連平日里侍奉的宮女間也不再如往常一般低語閑談。赫連瑞獨行而入,一時間垂首護門的太監竟不曾發現他的到來,迎面捧著盛放了玉肴珍饈的金盤退出的宮女不經意間抬眼卻見帝王威嚴的立在眼前,唬的匆忙下跪,連手中的金盤也幾乎被驚嚇的落在了地上,「參見皇上」,這一聲戰戰兢兢的高呼頓時令滿宮苑的侍人幾欲魂飛魄散,一時間撲通跪地之聲不覺,眾人忙跪下齊聲請安。赫連瑞倒渾不在意,只是沉聲問那端著膳食的宮女︰「為何皇後今日膳食幾乎紋絲不動?」
金盤中的御膳較之往日的更加精美別致,應該是顧慮著皇後初育不思飲食之癥,御廚已將太醫出具的方子百般嘗試後方作出這無論是外觀抑或是色澤都十分誘人的佳肴,聞之都令人食指大動,只是這本該被盡情享用的御膳卻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赫連瑞墨眉深鎖,面上難得的浮現出擔憂之色。
「回皇上,娘娘今日身子倦怠,懶于用膳,奴婢們勸說了不得只能原樣端了回來。」小宮女常在鳳儀宮中侍奉自然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此時听得皇上語氣中的慍怒忙回道。
赫連瑞記起昨日匆匆前來探望時柳青芷的氣色倒還尚可,御醫也證實母子康健毋需憂心,今日突然間胃口不佳想來應該是積郁于心的緣故,昨夜未能前來柳青芷心中必然十分委屈,無奈輕嘆,赫連瑞示意眾人起身,小順子則機靈的上前高聲通傳︰「皇上駕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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