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碧霄城中,月輪剛剛推出。
安靜的御書房里,她手握朱筆,埋首在山高的奏折中,面容淡淡,眸光沉靜。不知多時,忽一陣風來,左面窗戶吱呀一響,她座前十步遠處,一個青影單膝跪地,俯首無聲。
她將手中奏折批好,抬首看了那人一眼,又拿了一份新的批閱著,間問︰「什麼事?」
那人立即答︰「太女殿下的身份被曝出,請陛下示下。」
聞言,她停下手中朱筆,微微顰眉看著跪地之人,半晌問︰「怎麼被曝出的?」
「是……殿下自己說出的。」那人回得有些吞吐,聲音極輕,頭俯得更低。
她怔住,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最後,她道︰「將暗處保護太女的人全部撤回,明處的卸去職務,從此只是太學生。另外……給她帶話,就說……在畢業之前,不得回皇城一步。孤,不想見她。」
「……是。」
青影消失,御書房中又只剩她一人。幽瞳深深,望著不知明處,半晌,復又低首奏折間。
*
第二天。
整整一上午的時間,妍汐都臉色蒼白,垂頭喪氣的。就是迎面踫上妃傾,也只當做沒看見的拖著步子,聳拉著腦袋從她身邊經過。
到了下午,妃傾瞧著她還是這模樣,有些不可思議,心里也不免打鼓︰不會是自己昨天說話太重了,她被打擊到了吧?但,她不會連這點心理承受能力都沒有,就那麼幾句話,怎麼和天塌下來了似的,至于嗎?
妃傾這里徑自琢磨著,那邊妤惜趁著課間時分湊了過來。低聲說︰「妃傾,你要不要去和妍汐道個歉啊?」
妃傾一愣,而後恍悟般地撇撇嘴。反問道︰「為什麼要我去和她道歉,我又沒錯。再說。是我被打了啊,我又沒打回去,怎麼說應該也是她來向我道歉才對吧?」
「這……」妤惜語塞,沒法反駁妃傾,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不是很有底氣的道︰「她年紀小,你讓讓她也沒什麼,對不對?」
妃傾嘴唇微開。稍稍睜大了眼,不是驚愕,而是反而有些被說動了的神情。
其實妃傾也只比妍汐大一個月多而已,要說年紀小讓讓她實在是說不過去的。但可奈妍汐面若桃花。杏眼櫻唇的,長得實在討喜可愛,看著也就比妃傾小了許多。再來,妃傾以前在村里一向是當孩子王的,從骨子里就認為做姐姐就應該讓著弟弟妹妹。妤惜說這話。一下就勾起了妃傾的姐姐情結。
更何況今天妍汐的樣子,實在是……
妃傾抿唇,眯起眼想了半晌,道︰「如果我向她道歉的話,不就是承認我錯了。她打我是對的嗎?」這是她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開口道歉的關鍵,「我沒有錯,我不道歉。」
「妃傾,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妤惜激動,但話說到一半又突然戛然而止,轉口含含糊糊道︰「總之,你向她道個歉吧。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多可憐啊,是不是?」
「不行。」妃傾搖頭,面容驀地堅決起來,對妤惜認真道︰「你們不能總這麼慣著她,這是不對的。我阿娘說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該這麼著就這麼著。」末了,定楮看著妤惜,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啊?」妤惜听到後面問話,心里一咯 ,直覺開始裝傻,「什麼什麼事,什麼事都沒有啊。」
「你想讓我猜猜嗎?是關于妍汐的……」歪頭,看著妤惜懷里抱著的大牛皮袋子,妃傾不懷好意的邪邪笑道︰「要是給我猜中了,嘻嘻,你那一袋子零嘴就都是我的了,如何?」
妤惜早在妃傾盯著她懷里的袋子時就開始緊張了,現在听了她的話後馬上就向後跳開一步,滿臉警惕道︰「不行,你休想!」
「那好,散學後回去,你把事情具體跟我說一下吧。」妃傾道︰「要上課了,你快回去吧。」
「啊?不是,我沒有……」話說一半,上課的鐘聲適時響起,妤惜無法,只得苦著臉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說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太學入學有二十四個班,分班是用抽簽的。而就這幾率,妃傾宿舍四人竟奇跡般的抽到了一塊兒。但也冤家路窄的,妍汐也在這里。
本來這也沒什麼,但妍汐對妃傾的態度實在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要麼不理不睬,要麼針鋒相對,沒一時有好臉色的,搞得兩人之間像有天大的仇怨似的。妃傾想不通,如果是因為之前翎羽山的事,這樣的反應會不會太激烈了點。
由是,趁著這次機會,妃傾一並問了妤惜。
「那是因為先皇。」妤惜說︰「先皇當初在太學時,交了個情同姐妹的朋友。太學畢業恢復身份後,那朋友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先皇的近臣。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和鶴鳴國爆發了戰爭,東南地區又同時出現嚴重水患。國庫吃緊,急需一大筆錢。先皇就派那朋友帶著護國藏寶圖,去海外尋寶。沒想到……」
「寶藏被取走了,那個朋友沒有回來?」妃傾好奇道。
「是。」妤惜有些沉重的點頭,繼續道︰「先皇因此生了一場大病,那時國家十分危急,哀鴻遍野,烽煙四起,根本就不是生病的時候。于是先皇第二天就掙扎著起來處理國事,也因此落下病根,三年後就薨了。」
「啊?!」妃傾吃驚,隱隱的能猜到後面的事,但還是問道︰「後來呢?」
「先皇去了不久,帝後傷心過度,竟沒過一個月也跟著去了。那時陛下才七歲,殿下也剛剛三歲,一夕之間父母雙亡,根本還來不及傷心,陛下就被擁著登基,殿下也馬上被立為太女。那時國家風雨飄搖。朝堂更是人心惶惶,陛下和殿下還是孩子……」簡直無法想象那時的景況,妤惜頓住。半晌才又道︰「殿下一直認為發生這一切都是先皇那朋友的錯,所以絕不能容忍一點點的欺騙和背叛。尤其是被認為是朋友的人的欺騙和背叛。」
听到這里,妃傾一驚,沖口道︰「照這樣說來,她是把我當朋友呢?」
「嗯。」妤惜點頭,道︰「我想剛開始殿下應該挺喜歡你的,也真心將你當朋友了。因此,在發現你騙了她之後。才會這麼討厭你。」
妃傾沉默了下來。
妤惜看著她低垂了眉眼,面無表情的無法讀出情緒,便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小心問道︰「那你……會和她道歉吧?」
聞言,妃傾抬眸看妤惜。有些茫然的問︰「什麼……道歉,我為什麼要道歉?之前不是說了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該怎麼著就這麼著。我沒錯,不道歉。」
妤惜愕然。心道︰那剛才自己說了那麼多不都白說了嗎?!
妃傾這時卻拍妤惜肩膀,安撫著道︰「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你明天看著好了。」說完,便和宿舍的其他人打了招呼。上山打野味烤肉去了。
妤惜看著妃傾一直走得沒影了,才愣愣的轉頭問其實也在宿舍里卻一直沒發表任何意見的相宜和嫚華︰「你們說,妃傾明天要干什麼?」心里隱隱的,卻是不好的預感。
而這預感,很快就成真了。
清晨雞鳴時分,陸陸續續的就有人到演武場上晨練。
妃傾很早的就等在入口處,守著妍汐。妤惜戰戰兢兢,藏在角落里,看著妃傾。
妍汐來時,形容憔悴,臉色蒼白,眼楮甚至還紅腫著,明顯是哭過的樣子。妃傾一愣,想著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有些不忍。但她一向是說到做到的性子,于是這不忍便稍縱即逝。
妍汐慢慢走得近了。
妃傾于是馬上上前伸手攔住她的路,唇角上翹,聲音輕佻道︰「瞧瞧、瞧瞧,這是誰?」說著一邊抱著胸慢慢繞著她踱步,一邊用新奇而又輕視的目光將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最後幸災樂禍的道,「嘖嘖,這不是我們的太女殿下嗎?不仔細看,我還以為這是哪里來的喪家犬了!」
妍汐抬頭,雙目無神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于是妃傾又道︰「怎麼,被我說中了?」將臉湊過去,直直盯著妍汐紅腫的眼楮,妃傾笑得更加歡暢,「瞧瞧,這是怎麼了,哭了?」伸出食指輕輕摩挲她的眼角,妃傾現在連眼楮都笑了,「果然是嬌驕女啊,果然嬌氣的很吶。」
妍汐這下有反應了。
一把打開妃傾摩挲她眼角的手,妍汐急急倒退一步,怒目瞪她。
妃傾被打得一下紅了手,卻一點都不知道疼,仍是十分舒心的笑道︰「嘖嘖,怪不得啊怪不得,就你這樣,要我是你姐姐,我也一定不想見你。也幸好我不是……」
「啪!」
妃傾話還沒說完,左臉頰就一陣颶風刮過,然後熱辣辣的紅腫起來。
「妃傾你這個混蛋,混蛋!」妍汐一下紅了眼,嘶啞著聲音對妃傾喊道︰「都是你,你這個混蛋,王八蛋,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你既然還這樣,你……」
妃傾伸手撫上被打的臉頰,看著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形態,冷笑著打斷她的話,道︰「你說我?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有什麼資格打我!我告訴你妍汐,你只不過是一個徒有太女身份的廢人罷了,你除了一個身份你還會干什麼?你打我……」然後突然「啪!」地一聲,妍汐臉上馬上出現了和妃傾一樣的血手印。「我妃傾是那麼好欺負的嗎?哼,就算你是太女,想打我,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