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雙生
「你不該這樣說的。」
剛剛走出鳳來儀的大紅燈籠所能照及之處,妃傾就在泛著點點火光的河岸邊的柳樹下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一身黑衣,戴著黑色冪籬,站在昏暗蒙昧的角落里的男子。
妃傾停住了美人,左右看看周圍,不確定道︰「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那個男子好像抬頭看了妃傾一眼,而後又轉開頭,淡淡道︰「是,我在和你說話。」
于是妃傾更加奇怪了。
只見她從美人背上下來,拉著美人走到離那男子三步距離處停下,問︰「你說我不該說什麼?」
「你說,‘只有大家的公子才配叫公子,花樓里的花郎只是小郎罷了。’對不對?」男子聲音微沉,似這冬夜的風雪般,帶著寒涼,帶著冰冷。
「對。」妃傾並不否認,直言道︰「這是我說的,有哪里不對嗎?」
「你認為,你說的是對的,是嗎?」那男子仍是沒有看妃傾,而是看著河面上的點點漣漪,問︰「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了,你又沒有見過那花樓里的花郎,你是用什麼樣的證據來證明他們只配是小郎的?」
所謂小郎,是和花郎一樣性質的人。只是他們不會像花郎那樣早夭,他們一生只能服侍一個女子,他們臉上的花紋是獨有的金色雲紋。
金色雲紋,看似高貴,其實是一個永恆的禁咒。
永遠也無法擺月兌小郎的身份,永遠也無法得到真正的自由,直到主人死亡,他們也要跟著一同消逝。
小郎,對比花郎短暫的人生,他們是無法掌控自己生命的無能者,是永遠的不自由者。更極可能是長久的痛苦者。
妃傾說花郎只配是小郎,這是極其惡毒的話。
但妃傾自己沒有這樣的意識,她抿了抿唇微皺了眉,帶著疑惑的口吻道︰「我沒有證據。但這並不能代表我說的是錯的。」
「但也不能代表你是對的,不是嗎?」那人終于轉頭看向妃傾,藏在黑色冪籬里的容顏即使寒風掠過也不透出一分來,聲音更是低沉如寒潭,「你不過是听著他人這樣說,便也就跟著人雲亦雲罷了。」
妃傾聞言,越發瞪大了眼楮看向那男子。
「為什麼男子的一生都要生活在女子的陰影里,為什麼男子的人生都要被女子所左右,為什麼男子就不能和女子一樣,為什麼明明是一樣的人卻要遭受這樣不公平的待遇!」從之前的疑問到後來的質問。妃傾仿佛被當頭棒喝般被逼得連連後退,再又听那人道︰「都說你是極聰明的,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可以那樣理所當然的說出那樣惡毒的話,為什麼?」
「因為……因為……」妃傾生平頭一次。被人這樣逼得張口結舌。
「告訴我,為什麼!」更加低沉的聲音,更加咄咄的語氣,男子向前踏出一步,藏在冪籬里的眼眸滿是嗜血狠戾,「你的那些所謂的言論是哪里來的,你是用什麼樣的心理去那樣評價一個人的。說出那樣惡毒的話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妃傾低下了頭。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啊,為什麼,為什麼?」男子的情緒是激動的,但是他說出的聲音卻越發的低沉寒冷。妃傾怔怔地低頭站在原地。半晌才抬起頭看著他道︰「夕顏。」
這一聲喚,就像是一股巨力,生生地將男子推得倒退數步。
「夕顏,如果我說我認為自己沒有錯,你是不是會更加生氣。」妃傾說完。便咬住下唇,一會兒才繼續道︰「阿娘說,人生而就不是平等的,就像同一棵樹上的落英,有的飛入泥淖中,有的躺在花葉間,這是不可抗拒的命運。而所謂的公平,都是要自己去爭取的。」
「夕顏,花郎只能成為小郎的,這是大道,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妃傾向前,仍是離他三步遠的距離,認真的看著他,靜靜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話,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我知道,任何存在都有其必然。如果不甘心,那就用行動證明。」
「你是什麼意思?」一聲冷笑,男子摘下頭上的冪籬,滿眼通紅的看著妃傾,用似嘲諷的語氣緩緩道︰「反抗嗎?怎麼反抗,我們身上流的血都是帶著詛咒的,難道血流盡了我們就可以獲得自由了?不,怎麼可能!即使血流盡了,我們也得不到自由,因為我們早已經死了,死了!」
「你……你不是夕顏!」雖然是一模一樣的容顏,甚至于比夕顏更加光彩奪目,但是,卻的的確確的不是夕顏。妃傾驚訝于自己竟然認錯了人,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他,「你是誰,為什麼你和夕顏長得一模一樣?」
那人冷笑,用嘲諷鄙夷的眼楮看著妃傾,慢吞吞道︰「我是誰?呵呵,你真的連我是誰都想不出來嗎?」
妃傾心中一驚,試探道︰「你……雙生子。」
那人看著妃傾,沒有說是或者不是,只看著她。
妃傾便也知道了答案。
只見她微闔起眼楮,深深吸一口氣,然後睜開,看著他道︰「你是那個花郎。」
那個花郎——讓姍子逸痛苦痴戀,讓嫻玨幾乎失去她最好朋友的,鳳來儀里最高最貴的風月主。
那個花郎,也就是朝顏,他笑了。放聲的大笑起來,笑得猖狂而肆意,笑得瘋癲又暢快。他逼近了妃傾,用一雙極黑極深的瞳眸看著她,用仍帶著笑意的聲音道︰「是,我就是那個花郎。那個你嘴里的,只能成為小郎的花郎。」
妃傾低下了眼簾,對著朝顏的咄咄沉默不語。
「都說你是極聰明的,呵~~原來也不過如此。」朝顏嘲諷的看著面前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少女,心中的怒氣越發騰騰而起,唇角卻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伸手輕佻的勾起妃傾的下巴,深黑的眼里有著朦朧的媚色。他低下頭,轉過臉,對著妃傾的耳朵輕輕的吹氣,輕輕道︰「你想知道,男人的滋味嗎?」
吃驚,妃傾轉頭瞪圓的眼楮看他。
他明媚而妖嬈的笑著,勾著她下巴的食指慢慢地往下滑著。滑過她的咽喉,滑過她的鎖骨,滑到她的胸口,徘徊不去。須臾,又加了中指,轉圈挑逗。
妃傾騰地紅了臉。
他輕蔑的笑著,更加靠近她。一只手在她胸前徘徊,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將她拉的懷里,緊貼密合,用低磁蠱惑的聲音道︰「我會讓你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隨著他聲音的起伏,溫熱的呼吸全都噴在妃傾冰涼的脖頸上。妃傾不禁打了個寒顫,覺得沒必要再這樣下去了,便一把推開他,一邊揉著被他吹過的脖子耳朵一邊道︰「原來這就是花郎。」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徹底的打破了朝顏的面具。他再也裝不下去,完全變了臉色,滿是殺意的瞪著妃傾。
妃傾繼續著,是她一貫的毒舌,「我沒有逼你,是你自己做出自己痛恨的行為。你說,這樣的你還可以稱為公子嗎?」
朝顏攥緊了拳頭,瞪著妃傾的眸中殺氣騰騰。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剛才是故意的!故意無所作為,故意看著他在她面前像小丑一樣,故意等著他狠狠地嘲笑諷刺他!
手心被攥出了鮮血,鑽心的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緩緩地沉寂了眸中的殺意,但卻更加的讓人毛骨悚然。
妃傾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心口不由得突突跳了起來,無意識的向後退著。
「已經來不及了。」低磁蠱惑的聲音,朝顏微笑著一步一步走近,微笑著道︰「我從來沒有親手殺過人,你很榮幸,成為第一個。」
妃傾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殺意,但這卻反而讓她更加的心慌。她伸手握住腰上的長劍,警惕的看著他,盡量平靜著語氣陳述道︰「我不會死的。」
朝顏笑,頰邊梨渦淺淺,愈加明媚多情。他放柔著眼神,像情人般愛憐的看著妃傾,再次道︰「已經來不及了。」
隨著他的話落,妃傾感覺背後憑空生出一雙手來,抓住她的兩肩生生地向後拉著。妃傾努力掙扎,但是卻半點也掙月兌不得。妃傾抽出長劍向後刺去,但刺到的卻是虛無的空氣。妃傾心下暗道糟了,也就在這時,「撲通~」一聲,妃傾不知怎麼的落進了河里。
冰冷刺骨的河水漫天漫地而來,妃傾一時不防眼耳口鼻統統進了水,劇烈的咳嗽掙扎起來。
妃傾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抓住她兩肩的手這時抓住了她的兩腳,如藤蔓繩索一般將她死命地往河的更深處拉著。
妃傾大聲的呼救,卻詭異的沒有听見自己的聲音。
他這是要淹死她,讓她死無全尸!
妃傾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在河水迷了眼楮中向河岸看去。她勉強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他還沒有走,他在等著她死!
妃傾是會游泳的,而且技術還不錯,因此她掙扎了許久,但到底熬不過,慢慢地月兌了力,最後終于還是被拉進了河里。
當河水沒過頭頂的時候,妃傾恍惚著好像看見了那個人臉上閃現的梨渦,甜甜的,像個天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