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純粹
雨痕滿臉蒼白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覺得心口絞痛異常，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呼吸急促艱難。
通過美人的眼，雨痕可以清楚的看見發生在妃傾身上的事情，也就親眼看著妃傾在水中掙扎，最後被河水吞沒。
雨痕著急、擔憂、惶恐……但無論他怎樣驅使美人，都有一股無形的力生生擋在他面前，讓他一動都動不得。
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雨痕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河水漫過七竅鎖住呼吸，無論如何的掙扎，都只是徒然，都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不過須臾，雨痕已經完全倒在了地上，呼吸困難。
他感覺很難受，很難受……可即便這樣痛苦，他心中卻還是希望這種痛苦能夠一直延續下去，因為這證明她還活著。
只要她還活著，這一點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麼！
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雨痕抱著胸口，努力的呼吸著，努力的為她呼吸著。
姒承影不知何時站在了雨痕身旁，沉默的低頭看著他。
她沒有想到，他竟為她做到這樣的地步。
到底要有多愛，才會這樣心甘情願，甚至于默默的不求回報的付出？到底愛得要有多深，即使這般痛苦，仍然不願放棄，仍然這般堅定？
心口微澀，她輕輕勾起了唇——是笑，純粹的笑，不包含任何感情，不代表任何的意義。
她站在雨痕身旁，看著他痛苦扭曲了絕美的容顏。她不動聲色，即使心在一陣一陣的抽痛著，即使她非常非常想馬上彎腰抱他，幫他……但到底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只是安靜的看著她。
這是她的情劫，她要渡的劫。
三百年前的姒瑾沒有得到他的愛。三百年後的自己不需要他的愛。「姒族女子永遠得不到真愛，永遠都要被自己的愛人所背叛」的詛咒更是如一把尖刀般抵住她的咽喉……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最明智最快捷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殺了他！
可……她再也下不去手了。
那只有斷情絲，去情根……可情絲抽去情根仍在。情根仍在卻又無處可尋，無處可尋便無可奈何，無可奈何就只能處在被動的地位，處在被動的地位就只有任人宰割。任人宰割……這怎麼可能！
她姒承影是姒族少主，是未來的大宗主，怎麼可以被威脅！
想到這里，她掙扎猶豫的眼眸慢慢沉寂下來。她緩緩蹲，看著滿臉汗水蒼白如金紙的容顏，平聲道︰「只要你說，我便幫你。」
既然注定得不到愛。既然無法除去他，既然自己的心不會听命于理智。那麼，就讓這顆愛慕的心千瘡百孔，麻木不仁吧！這樣，最後便也就不會愛也不會痛了。
姒承影想得很明白。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讓自己遠離他，永生永世不見他，便也就不會被傷害被背叛。可這是逃避，是怯弱者的行為。而她，從不是這樣的人。
將他留在身邊，看著他為別的女子生生死死，幾近自虐的感受著心痛如絞的滋味。她覺得。這是最好的，也是最能夠除去後患一勞永逸的辦法。
姒承影是殘忍而明智的，對她的父親這要，對她的母親這樣，對她自己更是這樣。
雨痕很早就知道姒承影來了，雨痕很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現在這個模樣。雨痕無能為力。
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雨痕就已經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阻止這個人的步伐。無論她是姒瑾還是姒承影，無論她有多迷戀他，她都不會為他改變任何。
雨痕不會像過去那般的天真了。不會再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所以，當姒承影說︰「只要你說，我便幫你。」這句話時，雨痕下意識的就是緊咬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音。
所以，直到他的唇被咬得滿是鮮血，直到他再也無法忍耐而痛得暈死過去，姒承影都再也沒有听見他任何的聲音，即使是極微小細弱的申吟聲，都沒有。
*
「小傾，小傾，醒醒，小傾……」
誰？是誰在叫我。
「小傾，我和你爹爹要進宮一趟，這次不能陪小傾去踏春了，小傾在家要乖乖的哦~~」
進宮，什麼宮，為什麼要進宮？
「小傾乖，別撅著嘴了，小傾已經三歲，是個大姑娘了，可不興哭鼻子的。」
三歲？不是十三歲嗎，我怎麼變成三歲了，你有沒有搞錯了？
「呵呵，好了好了，娘親知道了，娘親會和爹爹早點回來陪小傾的。讓小羽和小傾玩好不好，小傾不是很喜歡他嗎？」
娘親，爹爹，小羽？怎麼回事，我不認識你們，你們是誰？
「小傾真乖，真是娘親的好寶寶。來，娘親給小傾穿衣服，然後我們去找爹爹一起吃飯，再和小羽一起玩，好不好？」
什麼娘親，什麼爹爹，什麼小羽？你們是誰，這里是哪里，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
「小姐小姐，今天我們玩什麼，還玩娶夫郎嗎？」
那個娘親呢，你是誰？還有，玩什麼玩，我都看不見你，才不和你玩了！
「小姐小姐，你快下來，別爬那麼高，危險！」
爬，爬到哪里去，我不是一直都站在這里嗎？
「小姐不哭，都是小羽不好，小姐哪里疼，小羽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疼？是啊，好疼。我的頭，我的脖子，我的胳膊，我的腳，我的全身上下都疼。尤其是頭，好像要裂開了一樣，一陣一陣的疼。還有耳朵，嗡嗡的叫著，好像有什麼東西刺著我的耳膜。我的頭更疼了！
「哎，你醒了嗎？醒醒，快醒醒……」
誰？別吵，也別推我，我難受！
「哎。醒了就睜開眼楮，快，這樣我好喂你吃藥。」
身體好像被人抬起來了，然後靠在了什麼身上。鼻子邊好像有藥的味道。苦苦的，還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味。眼皮很重，身體很累，腦袋也沉沉的，但是意識卻是清醒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踫到了她的唇。
「來，張嘴……」
那個苦苦的味道更重了，她皺眉，下意識了歪了頭，閉緊了嘴巴。
「嘿，你怎麼老這樣啊。每次喂你吃藥你都這樣！」那個依靠的東西一下子不見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但馬上又被一只手扶住了。「得，又逼我用絕招，要給海子看見了又說我欺負你。你個破孩子！我跟你說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撬她的牙齒，動作十分粗魯。于是她越發皺緊了眉，咬緊了牙關。
「哎，你還和我干上了是不是，等著，看我不撬開你的嘴！」
疼！
「嘻嘻~~可不是給我撬開了嘛！」
妃傾緩緩睜開了眼楮。眼前有一層淡淡的白霧，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但這並不妨礙她瞪他。
那人影晃動了一下，大叫，「呀，終于醒了啊。你再不醒我可就把你扔回海里去了！來來來，現在可以好好吃藥了吧！」隨著話落，那苦苦的味道又沖進了她的鼻腔。
她轉頭，動了動嘴唇，想要說話。但是喉嚨干澀，聲帶一點點的顫動就疼得厲害。她無法，閉了閉眼楮再睜開……還好，眼楮沒問題，她可以看清楚面前的情景了。
坐在她面前的是個少年。十七八歲的年齡，皮膚黝黑，濃眉大眼。他穿著深藍色的單衣，同色龍褲，將頭發全都梳起來，在頭頂處挽一個髻，用同樣的深藍色的帶子系著。他手里拿著一個缺了口盛著黑乎乎藥水的碗，睜著大大的眼楮看著她。
她的身下是一個木板床，不是很安穩的樣子，小小的動一下，就會吱吱呀呀的響著。床上鋪著一張半舊的草席，身上蓋著的是打著三四個補丁的，薄薄的被褥。而這個房子……
「嘿，看什麼了，來，張嘴，喝藥！」少年喚她，將那苦苦的藥又遞到她的唇邊。
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退，沖那少年搖頭。
她從小就討厭喝藥，尤其是苦藥。一聞到那味道就渾身不舒服，比生病還難受。更何況她面前的這碗黑乎乎的藥水，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是打死她也不會喝的！
「這怎麼行，不吃藥你怎麼好？」少年皺起了濃濃的眉，轉了轉眼珠子，狐疑的看著她，道︰「難不成你要我們養你……哼，這可不成！」說完少年便站了起來，將藥碗丟到她床邊的矮桌上，發出很大的一聲聲響。他有些氣憤的說︰「我們好心收留你，可不是讓你來訛我們的，我告訴你……」
「怎麼呢，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女聲突然從門口響起，打斷了少年的話。
她循聲看去，便看見了一個拿著漁網的少女。
和少年差不多的年紀，小麥色的肌膚，狹長的眼楮，豐盈的唇。她穿著蔚藍色的左襖大襟無袖衫，同色龍褲，頭上一把馬尾，赤著腳站在門口。
她站在門口，先將漁網隨便扔到一個角落，用布擦了腳，才走了進來。
「怎麼，看見我回來了，不高興啊？」少女這樣說著，走到少年面前停下，微踮起腳吻了吻少年的唇角，笑咪咪的說︰「不生氣了，不然容易老，變成老公公了我可不要你。」
「你敢！」少年嗔道。
「呵呵~」少女笑著，走到妃傾床前，睞了少年一眼道︰「是，我可不敢。」然後坐到少年剛才坐的位置，看妃傾道︰「你可感覺好多了？」
妃傾點頭，有些傻愣愣的，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
「她想訛我們！」少年突然向前，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控訴道。
妃傾趕緊搖頭，極力否認。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喝藥而已，根本沒想過要訛你們的，真的！妃傾動著唇，卻發不出聲音。
「沒事，我知道。」少女好像能听見妃傾的話似的，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石頭只是之前被人騙過，所以比較敏感，他沒有惡意的，你別怪他。」
「海子！」少年有些生氣。
「行了行了，人家只是怕喝藥而已，沒別的意思。」少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少年面前，伸手抱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有些悶悶的說︰「……石頭，我餓了。」
「哎~~」少年突然跳了起來，推開少女，邊往門外跑邊道︰「你等等，我這就把飯端來！」
看著少年的身影從門口消失，少女回頭，沖她得意一笑。
那個笑容是那樣的明淨，就像碧藍色的天空，幾朵流雲，幾道朝霞，幾只海鷗，映著海面上的點點波光，仿佛可以容納世間的一切一般。
妃傾想，這是她有史以來見過的最純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