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天氣持續了幾天,即使動也不動地坐著,身上也能出一層汗。教室里的天花板上掛了五台風扇,上課的時候都已經開到了最大檔,呼啦呼啦的噪聲很大。莫子謙站在講台上的時候,風扇搖出的風能掀起他兩指節長的頭發,它們起起落落,擺動的頻率很適合他講話的節奏。
除了做筆記,林伊好的頭都是抬著的,面帶自豪的神情,仰視這這個將溫暖和幸福帶到她世界的人。
莫子謙上課很認真,他努力地將每個學生裝進自己的眼楮里。在課堂,在學校,林伊好只是他的學生。在家里,他可以寵她,給她任何一個想要的。
第一個除夕夜,南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很大很大的一場雪。他們出門辦年貨,拎著大袋東西從超市里出來的時候,地上已經是白茫茫一片。伊好冷得縮了縮脖子,莫子謙暖了暖她的小手,「伊好,我去叫出租車,你在這等著。」
伊好站在超市入口旁邊,透過玻璃牆看著他走向大雪中。這已經是她無數次默默而又小心翼翼地享受著等待的滋味,他堅毅挺拔的背影總是讓她心生希望。那天的人還是很多,因為下雪,車更難打到。好不容易攔下一輛車,眼見一個年輕人扶著一位孕婦走過來,他又好心地將車讓給了他們。
直到半個多小時後,莫子謙才將手里的東西塞進了後備箱,轉身快速跑過來接伊好。雪團還在往下掉,莫子謙抱起伊好將她放進了車里,伊好往里移了移,莫子謙拍了拍身上的雪坐了進來。
「莫先生,這是你女兒呀?」副駕駛坐著一個女人,她轉過頭來,友好地看著伊好。
「嗯。伊好,叫姐姐。」莫子謙拿紙巾擦拭伊好頭上的雪水,見她臉頰凍得通紅,便將她脖子上的圍巾向上拉了拉。
伊好仔細瞧了瞧一直回頭看著他們的女人,大卷的頭發扎了一個高高的辮子,大黑眼鏡框里一雙不大不小的眼楮,時刻飽含著笑意。伊好一見她就很喜歡,听話地叫了聲姐姐。
車子先將莫子謙他們送回家才掉的頭,伊好和莫子謙將東西搬回家。莫子謙月兌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伊好想起了一個廣告,「叔叔,你是天使嗎?」
莫子謙拿著她的外套從房間里出來,將衣服輕輕拋給她,「為什麼這麼說?」
伊好思考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你是。」
莫子謙將東西擺進冰箱,將門關上,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伊好說是就是吧。」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個微笑,「可是,天使都是不穿衣服的。」
「真的嗎?」伊好瞪大了眼楮,天使不都是穿白色衣服的嗎?又不是透明的!
「好像是的。」
「誰說的?」
「有很多人說過,第一個的話,應該是剛才那位姐姐.;;.;;.;;」
在無數個需要家人陪伴的平凡的和不平凡的日子里,只有他們兩個的203室里也做著別的一家人做的事。
那年的冬天冷嗎?好像不。
考試一結束,監考老師便將風扇關了,大家熱的趕緊回家吹空調。一小會兒,喧鬧得教室瞬間安靜下來,這就像是間地獄,門打開的一瞬,學生們都向逃生處涌去。將筆一只一只地塞進去,草稿紙一張一張地理好放進去,這樣拖拉,時間卻仍是一秒一秒的走,不急不緩。
一陣心虛,她復又坐下,索性枕著胳膊閉目養神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沒有那麼毒辣了,伊好換了個姿勢趴在桌子上,考試還真是累人,從沒有覺得這樣累過,不過是一場小升初的考試而已。木質油漆過的桌子上竟然沁出一些水來,細密的汗匯聚起來,黏黏的,好不難受,但她還是懶得動。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屋子里的燈也沒有開。伊好朝著空蕩的客廳低吼了一聲,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音。她將冰箱里剩下的一些食材全部拿了出來,洗干淨後切碎,做了一個大雜燴炒飯。等她撐著肚皮吃完最後一口,手上的電子表叫了一聲,九點了。
注定失眠的一夜,她睜著眼楮,卻什麼也看不見,夜深時候,天空仍然沒有一顆星星。
第二天一早,伊好出了一趟小遠門。回來的時候,門口站了兩個人。她無聲走進,換上鞋,對著沙發上的人鞠了一躬。門外的一人隨她進了屋,將門輕輕關上,然後走到沙發後面筆直地站著。
「子謙一項很守時。」老人叼著煙斗,一副無奈的表情。伊好瞟了眼手表,已經八點半了。「對不起。」是她遲到了,他們約好的時間是七點。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伊好態度誠懇,正背著書包站在老人面前。
「那好,走吧。」
憋足了勇氣,在老人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生硬地補了句︰「等等。」老人顯然有些吃驚,但也只是停住腳步,並沒有回頭。
「我想改姓莫。」伊好掃視了眼這熟悉的房子,深吸了一口氣,「還有.;;.;;.;;這房子能留給我嗎?」
老人轉身看著她,似嘲笑似疼惜地說︰「你本來就姓莫,別說這房子,只要是莫家的東西,一半都是你的。」伊好害怕地往後退了退,她的世界只有這麼大,她只裝得下一點點。
當初,她只有一只黑皮箱,如今,她也只有這只黑皮箱。
誰都不知道生活下一步會給你什麼,聰明的人選擇緊緊守護自己擁有的,再向別人索取;笨拙的人心心念念地追求,去爭取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義無反顧地拋棄已經擁有的;還有這樣的人,他們不管不顧,只能被生活牽著鼻子走,唯一可以做的也許只是適應,更快地適應。
林伊好眯著眼楮看向車外面,這麼熟悉的一條路,也許只有它才是最安逸的,它可以一沉不變地坐落在那兒,任你風吹雨打,任你海枯石爛,任你轟轟烈烈,任你平平淡淡。一直以來,她只想化身一個可以不變的東西,穩固地守在那。
車子終于駛上了一條山路,高拔的樹木遮掩了她全部的視線。看了一路確實是累了,伊好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中感覺到車子停了下來,伊好睜開眼楮,一扇墨綠色的大門佔據了整個視線。老人已經下車,伊好坐直跟著下了車。未等她適應外面的燥熱,頭上傳來一股尖銳的疼痛,伊好本能地捂住額頭,羞怒地看向罪魁禍首,它在地上彈了幾下滾了出去。
一個身穿著籃球服的男孩背對著她,朝著遠處喊道︰「廷廷,你慘了,又砸到人了。」遠處的人听說自己砸到了人,趕緊歪著頭看了一眼林伊好,但腳下的步子卻仍是不急不緩的。
「不會是莫盡歡吧?」只要不是她,他誰都惹得起!「說過多少遍了,不準叫那兩個字!」明明是延廷,就是有一些識字不多的人喜歡喊他」延延「或「廷廷」。顧延廷希望快點升學,快點遇到一些對漢字敏感些的人。
單厲偉沒看清楚她的長相,但看清楚了站在旁邊一臉嚴肅的老人。一股惡寒在這炎熱的夏日仍能無端地冒出來,他小跑著來到「廷廷」身邊,耳語了幾句。倆人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乖乖地走到老人身邊,深深鞠了一躬︰「莫爺爺,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聲音真誠,還帶了點哭腔,極富悔恨之意。
老人看了眼伊好,她的額頭已經有些微腫。伊好尷尬地低下了頭,一群陌生的人,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之前的惱怒也一掃而空。
「還不向伊好道歉?」老人雖然聲音嚴厲,但眼神里卻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作為一個60多歲只有一個孫女的老人,他並不重男輕女,但他還是會喜歡這些到處惹禍活蹦亂跳的男孩子。
「妹妹,對不起啊。」單厲偉比她高了半個頭,便擅自喊了聲妹妹。伊好客氣地回了句「沒事」。旁邊的顧延廷卻只盯著他的籃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莫老爺子還想再教育一下他們,顧延廷撿起地上的籃球,拖著單厲偉就跑。
伊好看著他倆撒歡似的背影,忍不住笑了。這是老人第一次見她笑,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笑什麼呢?」
伊好用手指了指遠處,那個瘦高瘦高的男孩,」他……他真的叫婷婷嗎?」他正一躍而起,摘了幾片樹葉,然後塞進了旁邊人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