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好圍著自行車轉了一圈,卻不敢靠近,生怕自己帶起的微風就把這車給吹散羅。校園里已經空蕩蕩的,第一次一個人呆在這麼安靜而又空曠的地方,伊好有點害怕。不遠處的教學樓被夕陽拋棄了,越來越暗的沉著臉。伊好蹲在車子旁邊,心里終于有了埋怨︰顧延廷,你為什麼還不來?
顧延廷下了公交,直接將月兌下的校服搭在肩膀上,邁開步子向學校跑去。事情太突然,他沒來得及跟伊好說,估計那丫頭還在學校等著。轉進校門口的時候,借著暗沉的一點余暉,他看見了他的坐騎,還有旁邊蹲在地上垂著頭快縮成一團的女孩。
感動是一件說難很難說易也簡單的事情,有時候一件很小的事情便讓你覺得胸中一暖。感動之初,在于瑣碎。
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小不點,顧延廷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他撫平呼吸,一個矯情而美好的念頭閃了又閃,有個人一直這樣等著自己,是否也很好。顧延廷不由得笑了自己一番,才大步走過去。
本想大聲地喊一句」喂「逗逗她的,看著她楚楚可憐的埋首模樣,越靠近越覺得不忍,到了跟前這個想法已經消失殆盡。她真的很瘦,背部翹起的蝴蝶骨刺得他眼楮生疼。想好的道歉的話也一句說不出來,只傻傻地杵在那。伊好听見了腳步聲,緩緩地抬起了頭,一句話都沒有,眼里布滿了怨氣和怒意。
顧延廷心虛地笑了笑,準備開口貧兩句,伊好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眼角微紅,霧蒙蒙一片。顧延廷有點慌了︰「你別哭啊!」
「誰哭了!」伊好吸了下鼻子,眼里的潮紅瞬間退去,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既然她不承認,理虧的顧延廷當然不能深究,趕緊道歉說︰「對不起啊!同學突然出了點急事,我趕過去幫忙,一時忘了通知你。」見她似乎在听自己解釋,他補充道,「你的手機就應該隨身帶著嘛,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要是你接了的話,就不用等到現在了。」
「你還怪我?「平時不講理就算了,現在伊好正在氣頭上,他還這樣推卸責任。伊好氣上加氣,不等他再開口,自己悶不吭聲地直往前走,不再理他。
「你等等……「顧延廷的「我」字被連續一陣散架的聲音打斷,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瞬間支離破碎的車。他只是將手搭在車上準備推走而已,他的車居然……居然就垮了!顧延廷估計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手還是那個姿勢,身子動也不動,只是頭轉過來一臉疑惑地看著伊好。
一場暴風雨前的安靜持續了有一分多鐘,伊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就等著他的一聲怒吼,自己再說出真相。
「誰干的?!」果不其然,顧延廷刻意壓低卻依然陰森的聲音讓伊好呆了一呆。伊好想了想,覺得還是實話實說的好,看對方對顧延廷也是一臉恨意,估計他也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將事情講了一片,自然省略掉了對方拿出刀的一段,末了還報出了他們的名字。
本來盛怒的臉龐,隨著伊好原景重述的深入逐漸緩和下來,在听到他們的名字之後,顧延廷的臉色卻已經轉為平靜。伊好以為自己看錯了,往回走了幾步。顧延廷心疼地蹲了下來,用手指撥了撥車輪,一半被架空的車輪轉了兩圈,蹭著地面發出難听的聲音,最終停了下來。
「要不要報警?」
「算了,又找不著他們,本少爺自認倒霉了。」顧延廷捋了捋袖子,將散架的零部件堆在一起,拍拍手站了起來,「唉,又得花一筆錢!」沒有怒氣,沒有埋怨,實在不像他的風格。顧少爺什麼時候這樣仁慈過,他可一項都是有仇必報,有恥必雪的。
顧延廷給家里打了電話,讓他爸派人來接,也給莫家報了信。此時天色已晚,手機的藍光熄滅,四周陷入黑暗,一股陰冷的風準時出場,為此時的氣氛添一點黑意,倆人朝著門口走去。
「衣服破了。」伊好好心提醒,這樣安靜的並排行走讓伊好有些無所適從,顧延廷像是在沉思什麼,沒有了往常的聒噪。
「不會吧?」冷酷果然不是他的風格!顧延廷趕忙從腰上解下校服來查看,剛剛系上去的時候他都沒發現。一條長長的口子,從胳肢窩處到下擺,顧延廷一撫額頭「糟糕,又得挨罵了!今天真他媽倒霉!」
伊好見他郁悶,卻也說出話來安慰,只低著頭借著警衛室的光努力看清路往前走。衣服都破了,還有他額角的擦痕,手肘處青了一大塊,是打架了吧?伊好嘆了口氣,無心听他編了什麼理由解釋衣服破了的事。
很快走到約好的地方,倆人坐在長凳上,具是沉默。一中佔的場地很大,兩邊的那些專賺學生錢的商店也因為放假而歇業了,對面有一個小區,隔著一條雙向馬路,因為有點遠,那點點燈光如星光一般讓人看著渺茫。前方不遠處的公交站處站了幾個等車的人,冷漠,距離。
這樣的陰暗並沒有給她帶來寒意,反而是一種安逸的舒適感。旁邊的人也難得的安靜,雙手交叉地抱住壞了的衣服,盯著自己的腳不發一言。伊好微側著臉看他,剛毅的臉頰上微睜的眼楮,眼皮忽分忽和,累極了的樣子。看樣子快睡著了,又過一會兒,他家的司機也要來了。伊好吞了吞口水,說︰「錢,你還要嗎?」
「啊?」顧延廷晃了晃腦袋,終于清醒了些,他往椅子上坐了坐,伸了個懶腰,「給我吧。」
伊好從包里拿出來,看著他隨意地塞進書包里。伊好伸過手去,將他那拉鏈拉嚴實了,順手拍了拍。不知道得到某樣東西需要怎樣辛苦的人便不懂得珍惜它,錢對那時的顧延廷來說,就是個這麼個不需要珍惜的東西。
「伊好,你特別像個老姑娘。」顧延廷學著她拍了拍自己的包,故意撅著嘴,玩笑似的說。女孩子會有那麼一段時間希望自己快些長大,但沒有誰願意老去。所以,這個「老」字惹到伊好了,她瞪了他一眼,故意往另一邊靠了靠,與他保持距離。
「可是啊,我就是喜歡。」這句話常被顧延廷拿來哄人的,屢試不爽。人都有缺點,可這個缺點卻有人喜歡,不是一件特別難得的事嗎?他說的無心,她听的卻有意。雖然知道他有這樣說話的習慣,雖然知道這是他的一種和好方式,她仍是不爭氣的臉頰發燙。
「你到底怎麼了?不是一聲不吭就是發呆充愣,你這麼喜歡拿別人當空氣嗎?莫伊好,你煩不煩吶!這是地球,像個正常人樣不行嗎?」顧延廷不怕吵架打架,不怕冷戰決裂,就怕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他有點火了,邊說邊氣勢洶洶地往伊好身邊靠,倆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直至為零。
「我……我……」看著他再一次湊近的臉,伊好連續了幾個「我」卻我不出什麼個東西來,一激動又是砰地站了起來。
「哈哈……」本來還十分窩火的顧延廷樂了,看著伊好別扭的小模樣,他樂得更厲害,捂著肚子笑了幾分鐘,直到他家的車子開了過來。
在車上的幾十分鐘里,伊好一直沒說話,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慢慢濾過的景色。顧延廷無奈了,這個丫頭真是邪門的很,一點也不像莫盡歡。跟莫盡歡處的時候,無論是吵架還是玩耍,他都自在愜意的很,吵就吵了,隔天就好。可這丫頭就不是了,老讓他覺得別扭,最可恨的是,他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別扭了。
上山之後,車窗外已經沒有什麼可看的了,除了燈桿和一團模糊的樹林,但伊好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這個司機在顧家呆了十幾年,對這幾家孩子也算熟悉,每次載他們的時候,都是嬉鬧一片,從沒有過今晚這樣的安靜。這莫家小姑娘一直背對著他家少爺,他家少爺總是瞅著小姑娘的背影欲言又止,他通過鏡子同情地看著顧延廷,不料卻對上顧的眼光,他趕緊直視前方,專心開車。
車子在進顧家院子前停了下來,顧延廷說他送伊好回去,伊好的「不用」被他的大眼楮給瞪了回去。司機了悟地點了點頭,獨自開車進了院子。
倆家離得本就不遠,5分鐘的路程,莫家的大門已經在十幾米開外。院子里的燈大亮著,為等她而開。心情突然舒暢,她停下腳步,終于擺了個笑臉︰「你回去吧,到了。」
「終于笑了!」顧延廷牽起嘴角,搖搖頭笑了起來,「莫伊好大小姐,你真是!」唉,怎麼說好呢?顧延廷斟酌了半天,也沒找出個適合的詞。
伊好見他無奈地笑,也覺得自己今天的反應有點過了,解釋道︰「我有時候反應慢,你別怪我。」
「好吧,誰讓我比你聰明呢。」顧延廷順著桿子又爬了一節,樂呵呵地夸了自己一番。伊好笑著點點頭,跟他招了招手,一路小跑。
瘦高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那影子隨著主人的奔跑而跳躍著,扎起的長發來回擺動,與平時安靜的她完全不同。她的腿很長,尤其是小腿,踢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干淨利落的感覺。
在靠近莫家大門之後投在地上的她變得越來越淡,終于在她跨進去的一瞬消失了。拐彎的時候,她卻回頭看了他一眼,燦然一笑。
幾年後的一次酒後,顧延廷搖晃著回到楊子山,盯著莫家的大門哭得淚如雨下︰那一年,那個反應慢的小姑娘還只是一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