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從沒想過她居然能一語成讖,單厲杰考試失利,徐慢成功登上南城理科狀元寶座。莫盡歡她們曬傷的第二天,徐慢被一中的校長接走。
第三天,南城都市晨報的頭條附上的照片有徐慢,他仍是半眯著眼楮,雙手插在口袋里,懶洋洋地站著。矮胖的一中校長站在他旁邊,笑得無比歡樂。
校長說徐慢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學生,因其花在學習上的時間是歷年狀元中最少的那個。听到此種夸贊,徐慢無聲冷笑,這一大把年紀,居然連世間最基本的規律都不懂︰怎會有不勞而獲這種事?我們眼中的不勞而獲,只是不知道其勞在何時,勞在何地。
狀元的光環並沒有給徐慢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除了偶爾需要應付父母帶回的親朋好友的孩子,他每天的主要活動仍是睡覺。他的睡功有增無減,且更加名正言順。以前,徐爸爸還會說說他,現在覺得他雖然愛睡,但也沒耽誤正事,便隨他去了,因為他也相信那老校長的說法。
與他相比,單厲杰的日子就變得淒慘無比。單爸爸已經幾天沒有跟他說過話,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過他。他拿兒子當空氣,即使在家里面對面遇到,他也能做到直視前方,恍若無物地與他擦肩而過。
其實,結果出來之前,單厲杰做過了很多的打算,單爸爸的這種反應就是最壞的那種。晚飯的時候,單媽媽想要緩和氣氛,努力讓兒子融進自己跟老公的話題里,但單爸爸很不給面子地將碗摔在了地上,砰的一聲之後黑著臉上了樓。
他以為預期到了後果,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但現實卻打得他暈頭轉向。單爸爸的冷淡和憤怒,是他從沒見過的。溫和謙遜、循循善誘的父親變得這般不可溝通,在單厲杰的心里,除了難過,更多的是自責,是他讓父親改變的嗎?
他就任性了這麼一次,一次而已!為什麼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難道真的不可饒恕嗎?他一直那麼听話啊……
第一次,他第一次毫無禮貌地、重重地將碗放在桌上,沒有對不起,沒有「我飽了」的借口,頹敗地走出了家門。單厲偉想追出去,單媽媽一把拉住了他。這種時候,安慰或勸解都是沒用的,它不同于尋常的委屈難過,傾訴就能增加快感,它是一種質的改變,孤獨而痛苦的飛躍。
單爸爸這麼生氣,其實有一層更深的原因。這個原因單厲杰知道,所以待他想明白後,他不怪他爸爸的憤怒,他怪自己任性的不是時候。
單家跟莫、顧、徐家不同,單老爺子是四個老人中唯一一個不識字的。當年四兄弟一起出村來南城闖蕩的時候,單家老爺子就因為這個「文盲」的帽子在生意場上吃了不少苦。
顧延廷的爺爺學歷最高,文人骨子里都有股清高的勁,不願下海從商,便從了政。當時國風淳樸,貪污**、表面功夫什麼的還不盛行,顧老爺子的清高清廉和勤勞實干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仕途走得還算順利。
單、徐兩家的二老,乘著「改革開放」的順風,以其快、準、狠的雷利手段,眼光獨到、敢拼敢打的商業天賦,很快在南城打了半邊天下。至于單家老爺子,因著其他三個兄弟的幫襯,也才在南城種下了一片自己的基業。
世上最難還的便是人情債,對于老一輩的人來說,尤其如此。三兄弟雖然從不提起,但在他們面前,單老爺子總有一種居于下風的感覺。佩服、不甘心、感激、嫉妒種種繁雜交織的感情困擾了他一輩子。
單爸爸知道這一直是單老爺子的一塊心病,單老爺子彌留之際抓著單厲杰的手,用盡最後一口氣說了句最平常不過卻又含盡他一生遺憾的話︰」書要讀好……」
想起爺爺那期盼的眼神,想起父親對他的殷殷囑咐……此刻,他竟有些後悔了,也許可以把這個任性往後再推推的。
「厲杰哥哥!「一聲欣喜的歡呼,這四個字,配著那稚女敕的聲音,果然,不遠處穿著女敕黃色連衣裙的徐芳菲。見單厲杰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徐芳菲輕快地跑向他,在他還未想起如何抬腳的時候。」你怎麼在這?「單厲杰收起剛才的思緒,溫和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幾天前曬傷的臉已經有所好轉,但白皙不再,臉色暗淡得像畫上撿麥穗的小女孩的膚色,不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是明顯曬傷後恢復的過渡色,有點難看,可她偏偏還穿明艷艷的女敕黃色。
單厲杰禁不住苦笑,這樣簡單的人才好,眼里只堅持自己喜歡的,到底適不適合、好不好,不需要管,也懶得管。」等你啊。厲杰哥哥,你終于笑了。「傻妞一個,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個怎樣的笑。
「這麼晚了,等我做什麼?」
「不知道。「徐芳菲撅著嘴,實話實說。
單厲杰無奈地皺了皺眉,插在口袋里的手終于伸了出來,模了模她的頭︰「那……陪我走走吧。」
「好啊!」徐芳菲挽起他的胳膊,拽著他往前跑。
夜還沒有黑盡,但已足夠隱藏起一些東西。笑聲、腳步聲踏過,留下岔路口兩個正對著的兩個人,都隱在一棵樹後,但月光仍亮得足以看見彼此。
「你遲了。」緩慢的聲音,卻銳利的向一把飛刀,直插過來。
「關你屁事!」莫盡歡覺得自己最近跟徐家兩兄妹犯沖,徐芳菲一直如此,可這個徐慢是怎麼了,也開始跟她過不去。
徐慢一改往日慵懶的模樣,對她勾了勾手指,臉上的笑容讓盡歡覺得有鬼上了他的身,睡神徐慢何時笑得這麼燦爛過。莫盡歡一哆嗦,搖搖頭,直接拒絕了他的邀請。徐慢稍微收斂了笑,徑直向她走過去。他的步伐仍是往常時候的散慢,久未敞開的眼楮終于變得炯炯有神。這氣勢,這突然的靠近,逼得盡歡不自覺地想往後退,但理智告訴她不可以︰徐家人面前,她不會怯場!
與她還有半米距離的時候,徐慢停了下來,悠悠開口︰「單厲杰是徐芳菲的。」
「你胡說什麼!」
他終于走近,覆在她耳邊,輕輕一句話後,便重新站正,與她保持了剛才的距離。他從沒見過她如此驚慌,眼楮轉了半天仍是找不到落腳點,緊握的雙手最終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意料之中,他被狠狠地揍了一拳,徐慢踉蹌了一步,嘴角卻揚了起來。
「笑屁啊!」盡歡上前,又推了他好幾下,直到他摔在一棵大樹上,「告訴你,我不信!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