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溫修士小心翼翼的踏進生著火爐的房間,胡子上凍著的冰花開始融化,他搓著凍紅的雙手仔細的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孩兒,干啞的聲音關懷的說︰「今天你覺得怎麼樣?妲羅小姐。」
「很好,我想我可以下床了。」林熙皺著眉說,還是有些不適應這嬌女敕水潤的女童聲音,可她沒忘記自己此刻只有十二歲。
魯溫仔細的檢查了小主人的身體,確定她並無大礙才說︰「你可真夠幸運的,我的小姐,下一次可千萬別站在窗台上玩了,如果再有什麼閃失,我們這些人都得被領主處死啊!」
林熙打了個寒顫,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身處冷酷的古代。
從她醒來開始就對自己在這里竟然沒有語言障礙而感到吃驚,不過她逐漸想明白過來,那些身為林熙時所做的夢原來並沒有忘記,它一點點的在腦海中清晰起來,並且已經不僅是夢里的記憶,而是一種現實存在于腦海中的清晰印象。
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她也不必偽裝自己失去記憶,妲羅的記憶就像是她自己的,她了解這個時代的一切,包括語言、生活習俗、所有僕人的名字、城堡里發生的大事……反而是林熙的生活情景就像夢一樣開始漸漸淡去了。
林熙仔細回想了一下,根據她這具身體的記憶,她現在叫妲羅•沃溫,是巴洛斯男爵唯一的女兒。巴洛斯城堡建在冰海沿岸,是一座超過兩百年的古老城堡,但在洛克拉蒙王國內比他們歷史更悠久的家族比比皆是,相較而言,巴洛斯的沃溫家族已經算是貴族中的新秀。
據說沃溫的祖先原是聖龍國王哈羅德一世身邊的御林鐵衛,兩百多年前,聖龍國王的軍隊在痛苦沼澤全軍覆滅,國王則被俘虜。在前往夜梟森林營救被魔族俘虜的國王時,所有人都戰死了,除了她那個幸運的祖先。他用魔法幻化為魔族偷偷溜入敵人的營地,成功將國王救了出來。可是即便他立下了大功,他所用的喬裝改扮和詭詐手段卻為當時的騎士精神所不容,于是他被逐出了御林鐵衛的隊伍,流放到貧瘠荒涼的冰海。
所幸國王給他準備了一個富有的寡婦做妻子,這位精明的祖先便在這里成家立業,在高高的懸崖上建造堅固的城堡,招募士兵組建軍隊,開墾荒地、修路造橋、開河通商……他們與矮人和精靈做生意,同時與那些不斷來犯的獸人和魔族這些人類的天敵征戰。
事實證明,這位祖先對于治理領土十分有天賦,雖然他那精明靈活的頭腦不符合一個御林鐵衛的要求,但在巴洛斯這塊貧瘠的土地卻是如魚得水。歷經兩百年,沃溫家族硬是在冰海這片令苦行僧也不願涉足的領域扎下了強健的根基,城堡一天天擴大,達到鼎盛時期曾為國王提供一百多名騎士的戰力,于是國王才賜予了男爵的頭餃,不過之後巴洛斯卻又衰敗了下來。
魯溫修士說那起源于九十九年前的一次戰爭,巴洛斯男爵和銀地領主艾奎納伯爵同時看上了一名精靈族少女,巴洛斯男爵率先將這名少女擄到了自己的城堡,此舉惹怒了權大勢大的銀地領主,他派出大軍圍攻巴洛斯,逼男爵交出心上人。
經歷了幾次血戰,巴洛斯男爵終于不敵強大的銀地領主,將少女拱手讓出。艾奎納伯爵歡天喜地的帶著自己心儀的女人回家,卻很快發現她已經懷了男爵的孩子,最終他只得到了一個難產而亡的女人的尸體和一個才出生不久的男嬰。
此時男嬰的父親巴洛斯男爵已經因為傷勢復發不治而亡,在這場因女人而起的爭斗中巴洛斯和艾奎納誰也沒有得到丁點好處,特別是巴洛斯,從此開始了走向衰敗的命運。
後來鑒于巴洛斯已無人統治,國王把那個才出生不久的男嬰判給了沃溫家族,這才延續了沃溫的嫡系血脈。
從那件事開始,沃溫家族汲取了教訓,巴洛斯的領主不再選擇美貌的異族女子為妻,以免遭到旁人嫉羨。為了增強後代的體質,有幾代領主甚至和女僕、佃戶上床,這麼幾代下來,沃溫家族的子女開始月兌去精靈混血過分精美的相貌以及瘦弱的身軀,逐漸變得粗獷強壯起來,有幾代領主甚至可說丑陋。
可是妲羅的出生顛覆了一切,林熙仔細的照著鏡子,心想在她那個世界里,恐怕只有網游世界里才找得出這麼像精靈的女孩子吧?眼下妲羅雖然只有12歲,但擁有林熙所見過的最美麗的肌膚、臉蛋兒和身材。在那張皎月般的小臉上,淺綠色的眼眸宛若碧水晴空清澈見底,內中情緒一覽無余,花瓣般的嬌唇微微開啟露出珍珠般的皓齒。她肌膚潔白無瑕,細微的連毛孔也不可見,身體的每一處骨骼線條都縴細優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灑在肩背上的柔軟的淡金色卷發,和大多數擁有棕褐色粗硬頭發的沃溫家族的人大不相同。總之,和腦海中的記憶比對,眼前的妲羅簡直沒有一點冰海居民身上的遺傳特征。
第一次見到妲羅驚人的美貌令林熙不禁震懾了半晌,她在另一世的身體也是個美人,可比起妲羅她覺得自己最多算是清秀,而巴洛斯的這位女繼承人則像是技巧高深的畫家才能創造出來的,她身上的每一處落筆都完美的毫無遺憾。
扣下鏡子,她深吸一口氣,這一定是來自那個偶然為沃溫家族傳下血脈的精靈族美女,算是隔了好幾代的遺傳吧!不然林熙實在想不通在這片惡劣的氣候環境下怎能孕育出如此超凡絕塵的美女呢?巴洛斯主堡大廳里掛著那麼多先祖的畫像,她一眼望去簡直要嚇一跳,每一位領主和領主夫人都體格粗獷,看上去不拘小節,呵呵!林熙暗自慶幸自己是附身在妲羅的身上,而不是其他的繼承人,否則她的人生可要悲劇了。
林熙——哦,不,應該稱為妲羅了,林熙決定以後開始適應沃溫這個姓氏,畢竟她可能在這個空間里生活很久。身體恢復健康以後,新的妲羅開始以這幅幼小的身子在城堡里到處游逛,對巴洛斯她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對家臣、騎士和僕人也是如此,眼下為了不出紕漏,她需要重新熟悉他們。
魯溫修士對妲羅的性情變化感到十分吃驚,不知為何以前的沃溫小姐內向得出奇,她對什麼都毫無興趣,身體也不好,她只要一走出城堡身處寒冷的戶外就要生一場大病,因此她成了養在深閨的豌豆公主,渾身嬌弱的經不起一絲挫折。這就是林熙曾在夢中看到的一臉呆滯的公主,因此當她從高高的窗戶里失足落入崖下冰冷的海中時,沒有人認為她還能活著回來。
巴洛斯一年四季氣候都不算好,只有夏季的幾天中才算舒適涼爽,冬季則冷得像地獄,可是那天妲羅跌落的那片海卻奇跡般的沒有凍結,這令堡中許多人都覺得是神意使然。
當林熙開始越來越適應身為妲羅的生活時,巴洛斯男爵出其不意的回到了自己的城堡,據說他走時帶走了二十名騎士,而跟他回來的卻只有三個人,他是被自己的手下抬回來的。
妲羅望著大廳中忙亂的景象,感到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她那陌生的父親躺在長桌上,周圍圍滿了他的手下和僕人,那血腥可怖的傷口讓她這個來自異時空的現代人不知所措。
「妲羅……咳咳……」渾身是傷又失去右臂的老男爵睜著渾濁無神的眼楮望著自己唯一的後代,心有不甘的說︰「這回我是無法再戰斗了……」
「我想是的,領主大人,您這傷太嚴重了。」魯溫修士悲哀的嘆息,騎士們的臉上也黯淡無光。隨領主回來的三個幸存者也同樣傷痕累累,裝備殘破不堪,他們甚至連戰馬都不剩了,這次出征是史無前例的慘敗,可是大家好像都早已預料到一樣。
妲羅猛然回想起某一年男爵出征前的情景︰
他身披鎧甲粗重如熊的身軀在大廳里踱來踱去,侍從為他捧來鐵匠丹尼爾新造的一把巨劍,這樣沉重的武器也只有像他這麼強壯的人才能提起來。
他揮舞了幾下巨劍,空空的響聲令人發悸,他對妲羅說︰「怎麼樣,我的新武器看起來也無比威風吧?」
妲羅睜著空洞的雙眼,像受驚的小狗一樣退後了一步,男爵並不多麼關心她的反應,反正他的女兒一如既往的呆呆傻傻。他轉頭看向修士,魯溫修士有些惋惜的說︰「要是有‘雷鳴’在就好了,有那把寶劍領主大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失敗的,那是一把受過賜福的劍。」
男爵冷哼一聲,「我看這一把也不錯,一下子就可以將那些皮粗肉厚的家伙砍成兩截,還是老丹尼爾的劍用起來自在!那把有魔法的劍一點也不適合我。魯溫!你知道我根本不擅長使用它的力量,‘雷鳴’在我手中半分才能也發揮不出,不如給了薩利安那小子——」
「薩利安伯爵?暴風城領主?」魯溫倒吸了一口氣,「領主大人,難道您就不怕他用那把劍來對付我們嗎?他可是銀地領主的親戚。」
「不會的,我把劍給薩利安的條件是他必須娶我的女兒。」
魯溫大驚失色,「讓一個布蘭登家族的人和我們聯姻?領主大人,這風險有些大了吧?」
男爵沉思半晌,「這件事我已經過了深思熟慮,我是不可能再生育後代了,妲羅是我唯一的繼承人,可是一個女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嚴酷的冰海生存下去,我死後妲羅必須有一個強壯的臂膀可以依靠,巴洛斯也需要一個強大的領主統馭。薩利安和我並肩作戰過幾次,這小子有足夠的野心和實力,而且他和布蘭登家族的關系並不怎麼和睦,暴風城的崛起仰賴的是他個人的實力。」
「就算是這樣,他畢竟是布蘭登家族的人,把‘雷鳴’給他,萬一——」
「魯溫,別小看騎士的榮譽心,對騎士來說諾言比生命更重要。我把‘雷鳴’交給他的時候,他已向我發誓會前來娶我的女兒,甚至沒問妲羅長得什麼樣,我看就算我生的是一個笨重丑陋的傻瓜他也會照娶不誤。哈哈!對于男人來說,領土、手下、武器就是一切,他一定會遵守諾言的!」
從此巴洛斯男爵就不再依靠祖傳的寶劍與敵人戰斗,據說那把劍是用巴洛斯的祖先當初在魔族部落尋獲的一塊擁有強大力量的魔金石制成,並且凝聚了精靈族絕頂的鑄劍工藝,巴洛斯也是靠著這把寶劍才強大繁榮起來。曾有許多敵人覬覦「雷鳴」寶劍,並派人前來盜取,不過均沒有得逞,現在巴洛斯男爵卻主動將它拱手讓人了。
失去「雷鳴」對巴洛斯來說意味著什麼魯溫修士非常清楚,每次男爵率軍出征他都異常憂慮,而事實證明沒有「雷鳴」,男爵得勝的希望更加小了,每次征戰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巴洛斯的騎士數量也在減少,富有經驗的老騎士不是戰死沙場就是傷成了殘疾無法再隨領主征戰,而剩余的年輕騎士也是良莠不齊,有的人稚女敕得拿不穩武器,就連男爵都不忍心讓這些弱不禁風的人出去送死。
此刻妲羅呆呆的看著床榻上斑斑血跡的男人,二十多人只回來三個人,這還真是巴洛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慘敗,在場的所有人臉上都毫無血色,而身為領主的巴洛斯男爵更加感到羞愧不安。
她忍不住對意志消沉的男爵說︰「父親,請您振作起來,等您傷好了,我們巴洛斯就又有了重生的希望。」
男爵睜大雙目,這是他頭一次在這種場合看到妲羅沒有畏懼的轉身逃走,她不僅一直駐留在大廳,而且仔細的觀察著一切,表情從容,那雙漂亮的眸子不再無精打采,而是充滿了靈動,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男爵雖然身體虛弱,但將種種變化都看在眼里,他起初的疑惑在听到她用那優美婉轉的嗓音吐字清晰的講出方才的話時,驚訝的合不攏嘴。眼前的小女孩兒似乎一下子恢復了正常,心智頓開,而且還精神奕奕,這與她那柔弱精致的美形成鮮明對比,男爵一時以為自己听錯了或者看錯了,這是他那自小就性格孤僻少言寡語又蠢頭蠢腦的小女兒嗎?
他看到魯文修士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便重重的咳了一聲,「妲羅,我看自己是不成了,我無法再出戰,這些年的戰爭愈發殘酷,跟隨我的人死傷太多,我不能讓那些已死之人的年幼子嗣上戰場,那對他們來說是不公平的……」
「領主,我看我們還是休養生息吧!巴洛斯已無法再負擔一次戰斗,這些剩余的騎士必須承擔起保護城堡的職責,否則我們將無法面對黑暗凜冬的侵襲。」
提起黑暗凜冬,男爵的面色變得陰郁,在場一位資格最老的叫做馬丁的騎士對他說︰「領主大人,今年佃戶的情況很糟,我們幾乎沒有什麼收成,雖然冰海已經結凍,但我們一直沒有等到商旅前來,如果要平安渡過這個冬天,就必須趁著還未封山到森林中去狩獵……」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起這個令人憂心的冬季,妲羅這才明白巴洛斯已經陷入了一種危機,原本人人都期盼著領主能夠得勝歸來,好獲得充足的物資,但現在他們不得不另謀出路,到那危機四伏的黑暗森林中去換得一線生機。
很久之後,當大廳中只剩下老男爵和魯溫修士,她听到男爵惆悵的嘆息︰「哎……魯溫,精靈之血削弱了我們巴洛斯強悍的血脈,如果我有兒子的話就好了,看看妲羅,她的出現難道真的是我們巴洛斯的終結?」
妲羅感覺到男爵望著自己的視線充滿了遺憾和不甘,「……這麼多年的努力,卻換來如此孱弱的子系……」听到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我可以戰斗,父親,我是你的後代,一個巴洛斯人!」
男爵搖了搖頭,「你有這樣的決心很好,可是你畢竟是個女孩兒,妲羅,打從你出生時我就知道你絕不是巴洛斯力量的象征,也許我應該把你送到精靈族那里去,這樣也許可以終結他們帶給沃溫家族的詛咒。」
妲羅的心中氣結,自己竟是個詛咒?從來到這個時代起她就被當做一個無用的花瓶,人人用著仰望和愛護的目光看她,可是面對巴洛斯的生死存亡她竟成了唯一一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