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幾場瓢潑大雨,將夏日濃烈的,逼得人恨不得發狂嚎叫的暑熱終于褪去稍許,留給人們一份自在舒適一點的涼意。
王翁愛經歷了一個桑拿天,就算是一月從頭到尾不出門她也熱的夠嗆,神馬短袖短褲在這會不要想,那是田舍郎穿的,和她這個世家女郎沒有半毛錢關系,她能做的就是盡量穿著細麻衣裳躺在屋里頭不出門,剩下一口氣留著折騰庖廚們。
她在這個夏天把庖廚們弄得快哭了,終于弄出個雙皮女乃,其實她很愛吃蛋撻,奈何外頭那層蛋撻皮她一向就是去面包店買,王家也沒有什麼烤爐,至于做一個…………鐵很值錢的,比糖油都要值錢一百多倍哦。她沒那個膽子,于是只能在手藝上鍛煉那些庖廚了。
那個雙皮女乃她斷斷續續好不容易把做法給想出來,里頭也有好些不完善的,結果就把庖廚的人給折騰個人仰馬翻。女乃皮破了的,過薄的,各種狀況百出。她一句話,下面的人跑斷腿。不過做出來的成品,當真不錯。拿到冰鑒里冰鎮之後,吃著真心涼快。
虧得她這麼搞已經不是第一回,做雙皮女乃的原料除去糖之外,還沒有什麼太惹人注目的地方。就是那些糖,堂堂關內侯家還少那些不成?
夏氏孕中不能吃過涼的東西,她讓庖廚做出來成品給幾個兒媳嘗嘗,提出些許改進意見,例如再添加一些時令水果之類,做好派人送到烏衣巷其他本家親戚嘗一嘗。夏季里除去腸胃嬌弱的幼兒,哪個不喜歡吃一點涼爽解暑的,那送過來的女乃羹香香滑滑,入口即化,潔白的女乃皮面上還放著煮爛了的紅豆沙,切成小塊的甜瓜,好吃又別致,很是得王家夫人和女郎們的喜愛。
有王家夫人上門聊天的時候提到新做的點心,問是府上誰做出來的,夏氏就似真似假的和親戚抱怨,「還有哪個?還不是岷岷這個嘴饞的,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這麼多點子,老是纏人不放。」
這一番「抱怨」听在旁人耳里,哪里真的會附和夏氏一同來批評王翁愛?都是笑著勸夏氏,「岷岷這孺子手巧呢,想出許多小食來,還是想父母兄長進食多,身體安康。瞧這婦工,已經不用費上多少力氣了。」
王翁愛那會跪坐在母親身邊,听得臉上發熱。她是不怎麼得意的起來,其實這開始做的時候,她也不太清楚生女乃熟女乃的,庖廚光是想著怎麼把那些女乃弄熟,去掉里頭帶有的羶味就花費不少力氣。在她看來她就是提出個方法,具體的還是要靠專業的來,她自己蹲廚房里頭,十層十是要搞砸。
「嬸母這麼說,實在是叫兒慚愧。」王翁愛低頭說道。
可惜她這小模樣落到對方眼里,就是謙和。
外頭還有她弟給她傳播好名聲,每逢家里來客人帶著小孩子什麼的,吃了新出的吃食,有好奇的打听,他就一仰脖,「這是我阿姊做的。」
這會世家女不怕名聲外揚,還有父親寫華麗的賦文滿天下的夸女兒,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家女兒的好。所以傳了也就傳了,沒什麼大不了,還是好事情。
王翁愛是瑯琊王氏的女兒,也不愁出嫁的,只要把瑯琊王氏和王彬的名頭打出去溜一圈都不需要,大把的人願意把兒子送上來給王家當白菜挑。
這事兒也算是錦上添花了。
王翁愛對這事也沒有什麼反應,她又不到外面去,也不關心外頭對她這個王家女郎的看法如何,反正只要有瑯琊王氏的名頭在,她不怕自己名聲差。
王企之上回和太常卿家的五郎玩的不錯,兩人在家中同為五郎,又一起瘋玩過,有幾分男孩子之間的情誼。自家這里的點心看著完善的差不多了,便讓家中僕役送一份給謝家五郎送去。
踫巧,謝家居住的地方和王家也不是很遠,也在烏衣巷,不過隔著條淮水,需要走個橋什麼的。
謝家三郎帶著弟弟從家學回來之後,就見著家僕迎接上來,滿臉喜氣的說尚書右僕射家的郎君給五郎君送上小食。
尚書右僕射王彬是瑯琊王氏,陳郡謝氏雖然也是世家,謝裒為太常卿吏部尚書,但是還是無法和瑯琊王氏的門第相提並論。
「哎?尚書右僕射家的五郎君。」謝石楞了一下,終于想過來,那個人就是上回遇到的王家小郎,他听說給他送好吃的,差點就蹦出去,虧得謝安伸手一下子拎住他後衣領,才沒讓他一路跳月兌出去。
不過謝石還是自己拎著那只樸素的食盒,一路溜進自個房間里,準備吃獨食。謝安是不可能和自家弟弟搶食,但是架不住謝家里孩子多,光是謝裒這一支,兒子就有七個,還沒算上女兒的那種。家中孩子一多,難免就有些小爭端,尤其是哪個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哪怕有尊長愛幼的規矩壓著,也沒幾個想著要分享。真正的好東西就那麼一點,哪里舍得拿出來呢。
謝石自認不是那等高尚之人,王家的東西外頭都沒有呢!于是他干脆就溜進房間去了。打開食盒,一股女乃香撲面而來,定楮一看,潔白的羹面上小堆紅豆,還有小塊綠白綠白的甜瓜。聞著就垂涎欲滴了。
伸手一模,涼涼的!現在吃正好!
小孩子心花怒放,拿起食匕吃了個痛快。
王家的吃食講究精致,並不怎麼在乎量。因此,謝石吃的底朝天,肚子里還是沒有多少感覺。
謝安推開弟弟房間的門,見著的就是弟弟捂著肚皮躺倒在席上。
「怎麼了?月復痛麼?」謝安問道。
夏日小孩子毛病要多些,月復痛月復瀉發疹子的事情也要比過去多上許多。看著弟弟趴在地上那樣,很難不讓他多想。
「阿兄,沒有,沒有月復痛!」謝石從席上爬起來。小孩子最怕月復痛,疼起來慘不說,還得好久躺在席上不準下地,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倒霉的了。
謝安的視線掃過案上那只白瓷碗。碗燒制的很精致,碗邊都成花瓣形狀,素淡但是雅致。
「阿兄。」謝石抱著肚子,瞧著那只碗有些遺憾,可惜就那麼一碗。他也知道,這世家自己獨特的飲食方子都是獨門秘方,就是天子來要,都要不出來。
「這王家飲食甚好。」想來想去,他也只說這麼一句了。
「百年簪纓,應該的。」謝安面上倒是沒有弟弟這般羨慕,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怒來。一雙烏黑的眼楮里似是波紋不驚的湖面,連風都沒有一絲。以這個年紀來說,他倒是沉靜的有些過分。
瑯琊王氏早在司馬家還未篡奪曹魏天下時,就已經入朝為官,為帝王師。後來司馬家稱帝之後,瑯琊王氏因為並不為曹氏拼爭,順應大變,反而越來越尊榮。到了如今更是江左第一豪門,底蘊深厚。有一些別家沒有的獨門飲食方子,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可是我听說,這些都是尚書右僕射家的女郎做的。」謝石有些不滿,小聲說道。這個听說自然是從王企之那里說的,那會玩耍,王企之無意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被謝石听去了。
巧婦!
謝石才讀書不久,腦子里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個詞。
尚書右僕射家有兩個女郎,長女早就出嫁了,次女還在八、九歲的年紀。想想也該是這個次女了。
這個女郎,兩個人都是見過的。烏發白膚,面容可愛可親,瞧著就是一股嬌憨上來。而且人也沒有什麼架子,很好親近。
「阿兄,阿兄。」謝石小聲道,「要不,我娶王家女郎吧?」
饒是謝安是同齡人中少見的淡定,還是被弟弟這話弄的一愣。
這話很是痴心妄想。
「王家女貴,輕易求娶不得。」謝安難得出口打擊弟弟。
謝裒的現任正妻也是王氏,但那是太原王氏,和瑯琊王氏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和瑯琊王氏聯姻的家族,大多都是從三國鼎立時期傳下來的世家。雖然也有郗家這種新立門戶,但郗家手中握有兵權駐扎京口,正是王家所需要的。
謝石听了,眨了眨眼。他不是第一次受打擊,寫字背書反正沒少被師傅敲打,但是被兄長打擊,這還是頭一回。他轉過身,好好盤算一下自己和那位女郎的條件。他掰著手指,算來算去,王家的確是要比他家好,王家女郎的年紀……他拿著手指算來算去,發現她比自己大了三歲。
可是這有啥呢?小家伙蕩漾的想道。
好多好多美食喲。
這下蕩漾的更厲害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瞅著阿兄,瞧見兄長眼底的嚴肅,縮了縮脖子。過了好一會他才眨眨眼,他挺起胸膛,想要拿出一副豪氣的模樣,可是面上還是有幾分肉痛。
「要不,阿兄你娶吧?」
謝安此時正拿起一陶盞喝水,听見弟弟飛來一句,當即一口水就嗆在了嗓子眼。岔氣的感覺逼得他不得不拋開手中水盞劇烈的咳嗽起來。
世家子講究儀容,但是一口水都嗆在喉嚨里了,哪里還有什麼精神去維持儀容,當即室內咳嗽聲不停。
等到平伏下來,那張白皙的面容已經紅透了,當然是咳嗽的。
「……」謝安喘息了一下,他還不到加冠的年紀。一頭青絲都綰做總角,他方才咳嗽的厲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俯下去。總角下散下的黑發落下搭在臉頰邊。
不過現在他是有幾分氣惱的,「說的什麼胡話!」
謝石不知道自己那句有什麼不對,見著兄長如此,他十分知趣的縮了縮。
在淮水那邊的王翁愛正忙著試試弄出來的甜果醬,突然鼻子一癢,沒忍住一個大噴嚏就打了出來,手里的陶盞也掉在地上。
芳娘連忙膝行過來,「該不是太貪涼了吧?」
夏日里貪涼結果得風寒的事也不是沒有,說著芳娘將手覆在她額頭上,探一探她額頭上的溫度。
王翁愛模模鼻子,方才那個噴嚏打的可真夠大的。
話說,該不是有哪個家伙提起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