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衍見過的女子除去幼時在母親身邊見過的那些庾家女眷,還有那些在宮中服役的宮人之外也並不多了,印象中對女子的印象,不是溫和便是柔順,至于他幼年時候關于母親庾太後的□□,漸漸淡去了。
王翁愛這樣變臉變的飛快的,他是真的頭一回見。
「你不該這麼做的。」王翁愛拿出一副姐姐的派頭來教育這個比自己還要高了一個頭的少年,「這樣對待女子很不好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眼前的是天子,不過如今她家縱然比不上當年,但是現在天子眼下也不會對她家怎麼樣。
司馬衍被人教訓過很多次,被母親被師傅,甚至在石頭城的時候還被蘇峻當著面對著他那兩個舅舅破口大罵。
不過這會他心里到沒有半點不高興或者是害怕的意思,面前這個少女面色白里透紅,嬌俏的就像初秋里成熟的蜜桃,水女敕的恨不得叫人咬一口。
他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陛下今日來,不是和司徒商談政事的嗎?」王翁愛見著司馬衍點頭,換了稱呼說道。她感覺到這個少年也不是什麼喜歡端著天子架子不放的,因此膽子也大了些。
「事情已經都商量好了,所以就出來看看。」司馬衍笑道,「此處果然風景不錯,竹林很好。」
胡人入侵的事情,在建康里鬧得一時間人心惶惶。他身為天子,但是實際上除去表面上的威望之外,也不剩什麼了。他還沒有學習父親和祖父的做法,打壓王家,如今他那些個舅舅,他就沒見著成事過,惹出禍事倒是挺大,知道要和王家爭權勢,但是做起事來,卻沒有王導那樣的威望和才能。
于是此事他倒是只能來找王導,至于王導定下的安排隱隱約約有什麼,他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
王翁愛望見司馬衍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抿的有些緊。她望望他,「陛下可是御體不適?小女去叫人來。」
說著王翁愛就要往竹林外頭的那條青石小路走。
「哎?」司馬衍從自己的思緒中醒過來就听到王翁愛這話,抬頭的時候王翁愛已經走出一段路。「不用了,女郎不用去叫人來。」
王翁愛回過頭來,看了少年一會,望見少年沒有半點生病的跡象之後。走了回來。
「陛下怎麼不帶人呢?」王翁愛走到離司馬衍一尺遠的地方停下問道。
竹林的地上厚厚一層的青草,也沒有多少可以坐下的地方,兩人就這麼站著。
「平常帶的人還不夠多麼?」司馬衍笑道,「這里挺好,幽靜,若是人多了噪雜起來就沒有那個意境了。」
王翁愛贊同的點了點頭,「陛下所言甚是。」
司馬衍也揚起嘴角來。
「台城里也有竹林麼?」王翁愛略帶些好奇問道。
「台城當初可是女郎尊君修建的,女郎不知道?」司馬衍私下里打听了面前這個小女郎的出身,他沒想錯,能在司徒夫人身邊盡情笑的自然不可能是外家的女郎。是尚書右僕射王彬家的女郎。
尚書右僕射這個位置也十分的顯赫,王彬本人也曾在蘇峻之亂後擔任過將作大匠,負責修繕皇宮。
他這麼問,也是逗逗她。
果然他看到王翁愛原本有些露出鵝蛋形的臉蛋一下子鼓氣一樣的鼓了起來,「我不知道……」
王翁愛說道,王彬雖然擔任過將作大匠,那會她年紀小,王彬也不會沒事和她說這個。後來長大了,王彬已經是尚書右僕射了。
「台城倒也有竹林。」司馬衍說道,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王翁愛,「不過和司徒這里還是不一樣的。至少……」司馬衍望見那邊蹦跳的小松鼠,「沒有那個。」
台城里林子里不不準有猛獸,自然是修築之前會派人去那些園林里去將不必要的動物給驅趕出去。自然也沒有司徒府里這般生機勃勃。
王翁愛點點頭,台城她沒去過,不過要比起野趣和風雅,司徒府這里這片竹林的確是為名士所喜愛的。
「初夏天熱呢。這竹林里也很涼快。」王翁愛笑嘻嘻的和司馬衍說道,這個少年沒半點天子架子,因此王翁愛也能很愉快的和他談天。在家里能夠和她聊得來的少年,恐怕沒有幾個,族里的那些王家子弟,估計更愛五石散和那些清談。
踫巧,清談是她的弱項。
她實在是沒辦法和那些堂兄堂弟們一起談論什麼玄妙的似是而非的論題,然後就這個辯論的論題以莊老為中心展開辯論。
不好意思,她學渣。
學渣永遠沒辦法理解學霸的世界,不過就某些方面來說,那些堂兄也是學渣,她是學霸。例如可以拿算來把那些堂兄給弄得一個頭兩個大,牛吃草,雞兔同籠,夠他們頭疼的了。
可是堂兄們沒有自虐癖好,王翁愛也只有和自己那些佷女們說話了。
「的確,建康夏日炎熱的很。」司馬衍笑道。
「宮中有冰塊,陛下也能盡享涼意。」王翁愛略帶羨慕的說道,她家里的冰塊首先優先供應父母,然後是兄長和她,其次才是佷子們。順序是不會亂的,按照輩分高低一層一層來。要是冰塊不夠……那就只有父母可以用了,王翁愛就只能在炎炎夏日絞盡腦汁的去夏氏那里去蹭。
司馬衍望著少女帶著羨慕的雙眼,心里一動,差點說出一些失禮的話來。
「那女郎打算怎麼辦呢?」他道。
「我可以去會稽。」王翁愛笑道,「听說會稽水澤多,樹叢也茂盛,夏日涼爽。」
司馬衍听後沉吟了一會,「朕听說會稽多象,女郎不怕?」
吳越之地的面貌還是保留的相當不錯,吳越這里向來就和中原不同,彌漫的瘴氣還有繁茂的森林,還有那些一千多年以後在雲南那邊才可能看見的大象,甚至在非洲才能見到的犀牛,這里都有。和當年吳越爭霸時候的氣候基本上沒有多大的變化。
甚至孫吳那會還很有心情的給曹操送了一頭大象,一群北方佬認不得這龐然大物。
其實南方的氣候在時人眼里並不好,彌漫的瘴氣,嗡嗡的蚊子軍團,甚至還有肆虐的吸血蟲病,當年漢朝還有軍隊全軍覆沒在南方的。
若不是胡人來了,中原正統也未必願意來這里。
會稽那邊才剛剛被喬姓士族開始開墾的,要說有大象也不稀奇。
王翁愛沉默一會,估計覺得自己喝水從不喝生水,必須煮沸之後才肯喝,而且大象應該……也不會到人居住的地方來狂奔。
她覺得自己很安全。
「我听說這些象性情溫和,並不主動傷人。」王翁愛緊了緊手說道,她還是很希望能夠去會稽,到了會稽的莊園上,只要不住在王舒家里,她在宅子里就是老大。
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只要不鬧事兒就行。
王翁愛雙眼滿含期待的望著司馬衍,「會稽也是不錯的地方,唔……」王翁愛想了想,「听說那里的蟹蝦不錯。」
司馬衍一听,噗嗤一聲輕笑。
竟然想著會稽的蟹蝦不錯,他想起上回到王家,見過的那種晶瑩剔透的蒸餅,好似那些也是用蝦肉做成,味道還不錯。
他贊同點頭,「的確味道不錯。」
「那是當然啦,做成蒸餅陪著醯還有蔥姜,最是好味了。」王翁愛說起吃東西,一雙眼楮光芒奕奕。其實好吃的還有烤鴨,肉和蔥姜醬裹在餅里,味道很好。王翁愛這話在喉嚨里轉了幾個圈又自個滾下去了。
這個天氣吃烤鴨,好像有些火氣重……
「不過,比起建康來,會稽到底還是人煙不旺。」司馬衍笑道,他心底並不希望王翁愛去會稽,他原本垂在身側的袍袖也攏起來,掌心里一陣潮膩。
他究竟在緊張個什麼。
王翁愛听了這話,下意識的蹙眉,一開始反應不過來,抬頭望了司馬衍一眼,少年琥珀色的眼楮逆著陽光看過去,似乎能望見有光彩在那雙眼眼里浮動。
「會稽從先秦開始已經千年,人也應當不少。」王翁愛好像有些明白司馬衍的意思,但又有些不明白,難道這少年是說會稽人煙稀少,鬼神精怪之類會比較多?
他不說,她也只好這麼猜了。
不等司馬衍說話,那邊似乎有窸窸窣窣的人聲。王翁愛知道,或許是這位陛下的隨從來了。
王翁愛雙袖攏在一處,拜下道,「小女告退。」
說完,她趨走的飛快,木屐落在地上聲響非常小。司馬衍還沒把等等說出口,就眼睜睜看著女孩子動作輕快的在青石路階上一路走了下去。
回過頭來,是那群氣喘吁吁的侍從。
「陛下。」內侍望見司馬衍,差點熱淚盈眶,雖然陛下在司徒府上走丟不了,但是他們這些服侍的,可實在是擔心。
司馬衍望著那條青石路階望了一眼,輕嘆了一聲。
在下面等著的兩個小侍女望見王翁愛下來,高興的滿臉都是笑容。
「女郎,回去麼?」一名侍女發問道。
「嗯。」王翁愛點點頭。
建康里圍繞著歷陽的事,士族們紛紛攘攘,心中惶恐不安,這回天子下令,加司徒王導大司馬,假黃鉞,都督征討諸軍事以御之。
因為司馬衍對王導超出一般臣子的禮遇,不少世家看王導不順眼,但是出了事,還是盼望著王導能出來解決。
因為胡人侵犯的事情,外頭都戒嚴。王翁愛想要去會稽,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先是去夏氏那里一個勁的磨,然後又去王彬那里。
會稽本來離建康不是很遠,而且又處于王家人的掌控下,王彬也就答應了。自己寫信給那位堂弟,算是為自己女兒和這位並不常常來往的親戚打個招呼,到時候能照顧一下。王彬和王舒向來並無恩仇,不過因為王應父子被王舒沉于長江,王彬對這位堂弟的做事方法到底還是有些不滿。
不過不滿歸不滿,兩人也沒有沖突就是了。
「讓你三兄陪著你去。」王彬將那卷信寫完,塞進竹筒里上封泥和印之後,看著面前女兒說道。
「唯唯。」王翁愛這會高興的很,外頭鬧哄哄的,但是從自家的平靜來看,應該問題不是很大。所以她才有膽子在這個節骨眼去會稽避暑。
王翁愛回到房中。指揮著侍女收拾箱子準備出發,至于之後還會有天子閱軍什麼的,就和她無關了。
下過一場小雨的建康空氣很清新,早晨,城門開啟後,不斷地有平民商賈還有士族的車輛通行。
王翁愛在犢車上老老實實的,不敢去掀開車廉瞧瞧外頭。送她的是王翹之,王翹之算起來是她的三兄,性子也還好,當然前提是別服用五石散,服用五石散之後脾性比較暴躁。她沒那個膽子去王翹之面前刷好感,王翹之和她並不是一母所生,即使王彬原配所出的子女也尊夏氏為母,但是王翁愛還是覺得怪怪的。
更別說去他們面前撒嬌之類。
她會心肝顫的。
從建康去會稽走水路更順當一些,長江之上怕有大風浪,而且如今事態似乎有有些緊張,于是走破岡瀆,既縮短了路程,也避開了長江上可能的風浪。
王翁愛坐在船中,望著水流兩岸連綿不斷的山巒,破岡瀆最初是秦始皇所開,後來東吳的時候又開鑿了一回,以通吳會諸郡,青山綠水水間行駛于江面上,可見那些蒼翠欲滴的青山間,有雲霧繚繞其中。
白茫茫的雲霧,還有起伏不斷的山巒,甚至可隱隱約約听見似有猿猴在嚎叫。王翁愛趴在窗戶口望著外頭的風景,很是心情暢快。這樣的風景在她前一輩子,恐怕只有到那種比較偏僻的旅游景區才有可能看到。
山青水綠,心情也好。
芳娘望見說道,「女郎別看這風景宜人,其實山中多有山魈,出來食人血肉。」
王翁愛听見臉就青了,她並不是十分的唯物主義,而且穿越都有了,還怕沒有其他的。她縮了下脖子,又想起自己不會到山中過夜怕個啥,理直氣壯地去看風景了。
破岡瀆經過東吳的開鑿,水面越發的寬廣,即使比不上長江,也足夠幾行船來回行駛了。
因為可能開始的戰事建康開始戒嚴,這條水路上來往船只並不是很多。
王翁愛正瞧著,望見後面有一條船,船絲毫不寒酸,太也沒大到哪里去。船頭上站著一個少年,距離有些遠,看不清是誰,不過臨風而立倒很是有些玉樹凌風的味道。
旅途之中有美男子看乃是人生一大快事,就是太遠了有些瞧不清楚樣子,不過應該是美人吧?長得挫的也沒那個自信站在船頭。
「女郎,甜瓜。」芳娘端來一盤切好的甜瓜輕聲說道。
王翁愛拿了一塊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液讓她滿足的眯起眼來。
謝安看了一眼身後的從人,「此地離會稽還有多遠?」
身後的從人答道,「郎君,離會稽不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太傅來了……陛下加戲環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