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里听聞石虎侵犯歷陽後,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陣。畢竟當年南渡的時候,各個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人死在路上,即使不是全部被胡人所殺,但到底是被胡人逼著離開洛陽中原到吳地這個荒蠻之地來,心里到底還是有些後怕。
王翁愛今日帶著家里最近做的小食到王導府上去,王導是族長,王翁愛自然除去家中父兄之外,最要拍馬屁的就是這家。
曹氏對王翁愛觀感很是不錯,王翁愛自小嘴上抹蜜似的甜,在一群小孩里出類拔萃的,曹氏面對別家的夫人的恭維話听听算過,可是自家親戚小輩的話听著心里也樂呵。
「今日岷岷又來啦?」曹氏笑眯眯的抱著孫女問道,懷中的小女孩也笑嘻嘻的望著王翁愛,「阿姑帶好味的啦?」
「是呀。」王翁愛笑著答道。而後又伸手輕輕刮了一下曹氏懷中女孩的鼻子。
族里孩子多,但是孩子一多,年紀幼小的孩子們互相之間追打吵鬧爭個什麼東西的事情也多,姐妹之間,兄弟之間吵鬧打架的事情,不少。
王翁愛自然是沒可能何人打架,主要年紀在那里,也沒可能和小孩子打架,反倒是那些小孩很愛黏她。
「帶了甚麼呀?」曹氏笑呵呵問道。
「家里做了些酸酪,」說到這里王翁愛抿著嘴笑笑,「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不過還是想給嬸母嘗嘗。」
酸酪也就是這回做的酸女乃,夏四月有些熱,酸酪放入冰鑒中冰鎮過的,王翁親自將食盒打開,將一碗白瓷碗盛放著的酸酪拿出來,酸酪事先冰鎮過,上面堆著小堆的紅豆還有切成小塊的甜瓜。
甜瓜西瓜在這會並不如現代那些普及,也只有莊園種著,到了季節送過來。
淡綠的甜瓜還有紅紅的煮爛了的紅豆沙小小的堆在乳白的酸酪上。
曹氏滿意的點點頭,東西美味倒是在其後,賞心悅目倒是最好的。才持起食匕用了一口,那邊侍女趨步而來,「夫人,陛下駕臨。」
曹氏蹙起眉頭,「陛下又來了?」
王翁愛耳尖的听到曹氏話里的那個又字。她問道,「嬸母,陛下經常來?」
曹氏看她一眼道,「經常來也不是,只是這會……事情正多呢。估計也是來找老翁的,岷岷你和囡囡等一會,我去去就來。」
王翁愛也能想得通,這會正值胡人入侵,王導是朝中的頂梁柱,至于庾亮,他鎮守在外呢。天子自然是要找王導商量怎麼對抗胡人的。
可是,也不必專門跑上門啊!
的確不必專門跑上門,即使天子是輕車簡從,王導也將司馬衍視作晚輩,但是到底君臣名分在那里,王家也不能真的當做普通客人迎接進來,少不得又是要請當家的男女主人出來迎接。
曹氏已經年老,早也不太講究那些什麼女子手持團扇遮面的禮儀,原本那些在兩漢時候是沒有的,到了近期才開始慢慢蔓延開來。老夫人發絲中已經黑白摻半,但是依舊面色紅潤,身體康健。
精神的老婦人給這位天子下拜,連忙被司馬衍躲開,別說全禮便是半禮也是不肯受的。
在躲避開的時候,司馬衍瞟了一眼老夫人身後,曹氏身後跟著的除去那些有臉面年紀的侍女,至于王家本族的女郎,一個也見不著。
想來也是,王家的女孩子們就是那些年幼牙牙學語的,也不可能輕易叫人看見的,不然自家女郎可以被外男隨意瞧見,那像個什麼樣子。
不過知道歸知道,但是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陛下。」王導請這位少年天子上堂。
司馬衍笑著點頭上堂去了,今日他是來和王導商量關于胡人前來侵犯的事情。
王翁愛在室內等曹氏等了一會,那位小孫女家里叫三娘的,就邁著小短腿來纏著王翁愛,王翁愛年紀比她大上許多,而且生的又十分好看,還會喂她好吃的,因此就來和王翁愛混一起玩了。
王翁愛對付小孩子還是很有一手,一碗帶果物的酸女乃還有一個帶著鈴鐺的小繡球,就能將孩子哄的哈哈大笑,王翁愛就將那個叮叮當當的繡球滾來滾去,小三娘就去撲,來來回回玩的出了一身汗,乳娘望見擔心小孩子出汗受涼,抱下去擦洗換衣了。就是世家,小孩的夭折率也是挺高,因此下人們也不敢有半點懈怠。
換過新衣來,小三娘膩在王翁愛的懷里,手里捧著一卷的長畫卷,纏著王翁愛給她講上面的故事,有夸父追日,後羿射日,還有三足金烏,甚至那些月上蟾蜍都有。小孩子的勁頭總是很大,而且能問許多為什麼。
正到小三娘仰著頭問為什麼後羿就一定要射下九個太陽,那可是天神的兒子。王翁愛真要回答她犯錯了就該罰的時候,那邊拉門處的侍女已經跪伏下來。
「大母。」小三娘說道。
「嬸母。」王翁愛回頭,對著曹氏喊了一聲,曹氏年紀大了,也不太愛動彈,兩個侍女扶著她的手臂進來。
曹氏面色倒是顯得有些累,王翁愛將懷里的小三娘抱起坐到一旁的枰上面。
侍女奉上溫熱的蜜水,老人家年紀大,冰涼的東西不能多吃,就是初夏也要喝些溫熱的飲品。
「人老了,動一下都覺得累。」曹氏喝了蜜水後,依靠在侍女放在她身邊的隱囊上說道。
「大母。」小三娘從王翁愛懷里爬出來,跑到曹氏那里。
「囡囡去睡一會,大母累呢。」曹氏拍拍孫女的背。
乳娘听了上前來一邊哄一邊抱著女孩子去睡覺。
王翁愛膝行上來輕輕的給曹氏垂肩,過了一會曹氏有些昏昏欲睡,她輕輕拍了拍王翁愛的手,說道,「老婦我也要休息一會,岷岷要不去走走,看一看。」
王翁愛點了點頭,親自服侍曹氏換衣睡下,才走出去。
外頭的陽光還是有些熱人,王翁愛先是自己在房中坐著看了會書,吃了一些甜瓜,還有切成小塊的西瓜。
不過因為還沒到完全成熟的季節,瓜也不是特別甜,吃著只是聊勝于無罷了。
過了一會終于是雙腿麻痹難當,這麼多年了王翁愛還是沒有十分適應這種跪坐,同樣也沒把自己給弄成蘿卜腿。
畢竟不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能將兩腿從臀下挪出來,只能自己起來艱難的走幾步活動一下筋骨。
不得不說,王導家還是很漂亮的,至少比起她家來,很是很好看。有湖有水有山,要是在會稽那邊修築的別墅說不定更加好看。
王家里的隱戶和佃戶是不少的,剛來吳地,手里有土地沒人來種怎麼行,那會從北方來了不少流民,許多世家都盯上了,這些流民就是許多的勞動力,至于弄個明白身份給朝廷……好像還沒這麼高的覺悟。也有不少流民願意拖家帶口的給世家種田就為討口飯吃,至于是給朝廷還是給世家,在流民眼里都沒區別,給飯吃就行。朝廷也沒辦法花大力氣去查,不然沒了世家的擁護,皇家還自身難保呢。
這種事情夏氏最近幾日也給王翁愛說了,王翁愛最初震驚了一下後,也平靜過去了。她就是即得利益的那一層,不可能干出什麼反骨的事情來。只能心里同情一下算過。
她手里拿著一把團扇,身後跟著兩個小侍女。她望著那邊的湖水,想起自己當年還曾甩掉僕婦自己上山去結果撞見謝尚的事情。
那會她年紀小,想必謝尚也不會記得他。但是那一眼的驚艷卻到現在還記得。如今她是長大了,可是謝尚也娶妻生子,听說長女都已經兩歲。
也只有在心里懷念一下當年的那眼驚艷了,至于做些甚麼,她沒有去踫有主男人的習慣。
「你們就在這里等我。」王翁愛對身後的兩個侍女說道。
兩個小侍女有些為難,「奴婢陪著女郎去吧。」也不敢信口胡說這山里頭有蛇蟲之類的來嚇唬她,萬一給嚇出個什麼了,她們的身家性命還要不要?
女郎的命比她們值錢多了,全家命搭進去都不夠填的。
「你們呆著就好,」王翁愛說道,「要是過半個時辰還沒等到我,就到那上頭的竹林來找我好了。」王翁愛說道,低頭看看自己穿的木屐。因為天熱貪涼,也不願意穿履,哪怕是絲履也不願意穿,套上足袋穿木屐,即使不比赤腳穿木屐兩塊,但比套著兩只履要舒服許多。
同樣木屐也比履好走山路一些,不怕被水給濘住。髒了衣裾。
王翁愛走過好幾次山道了,自然也不怕走那些崎嶇的道路,而且府中為了照顧那些追逐風雅,但是體力又跟不上的郎君們,專門修了一條階梯路。
兩個侍女就眼睜睜的瞧著王翁愛這麼無聲的上了台階。
王翁愛穿著木屐,腳下走的飛快,偏偏落地無聲,一下子就沒了蹤影了。
山上幽靜,多種有竹子,竹子幽綠,偏偏此處有蘊含著水汽,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引得人情不自禁的繼續往里頭走。
竹林子里有許多小生物,她甚至還能瞧見一只花色的小松鼠兩只前爪在捧著一只什麼果實,回頭望見她,還好奇的望了她一會,有些不怕人。不過王翁愛走近,還是蹦蹦跳跳的跑進林子里去了。
這樣的野趣自然是比在屋里逗弄養的長毛貓來的好玩,王翁愛跟上去,繞過幾個彎,看見一個深衣少年正蹲著身子,手里不知道捏著什麼來逗弄那只花色小松鼠。
那只花色小松鼠猶豫張望一下,還是湊過去啃咬起來。少年望見小松鼠啃咬完手里的果實,微笑起來抬頭,望見站在對面的少女,面上微微一愣。
王翁愛望見那少年輪廓分明的面龐,陽光透過竹林斑駁的照在少年白皙似雪的面龐上。
她呼吸了好幾回,垂下眼眸來,無事一般,將手中的團扇移上擋住面容。
「小女拜見陛下。」說完王翁愛以團扇遮面彎下腰去。
拜禮她只有面對父母祖宗時候行過,一雙膝蓋不知道拐彎的。因此她是站著行禮的。
「女郎起身吧。」少年一松手,手指間的那枚果實就被小松鼠給一口咬住專心咬起來。
「唯。」王翁愛應道,只是手中團扇擋著臉,起身道。
「女郎也出來走走嗎?」司馬衍沒有看腳邊那只啃食的花色松鼠,他站起身來笑著對王翁愛說道。
垂胡袖收緊的袖口處露出幾點玉白,那點玉白按在團扇柄上,和漆黑的扇柄形成十分明顯的對比。她今日穿了鵝黃的雜裾,手上搭著一條素色的披帛。
不過這副恭順模樣卻並不是他想要的。
司馬衍突然看向一株竹子,故作驚訝的道,「咦,那里好似有一段青色長蟲在動。」
長蟲就是蛇,王翁愛兩輩子最怕的就是那個。
「呀!」王翁愛立刻壓著嗓子叫了一聲,就往外頭跑。
司馬衍見著她不但不往自己身後躲,反而往外頭跑,立刻喊住她,「沒有長蟲,我嚇你的。」
王翁愛這會連團扇都顧不得擋在臉上,也忘記了眼前少年的尊貴身份,她開口就當著憤怒和委屈,「你怎麼能夠嚇人吶。」
說著嗓子里還帶著哭音。
惡作劇司馬衍還真的是頭一回,以前他也見過弟弟司馬岳是怎麼作弄那些小黃門和宮人,他因為有那些師傅看著也沒辦法和弟弟一樣玩鬧。
這會一惡作劇,反而把人給弄的要哭了。這下他可有些慌張了。
王翁愛自己掏出一方帕子擦擦臉,這回也懶得去擋住面容了。她揚起臉看著面前那個比她高的少年,眉頭蹙起。
這反差之大,變臉之快,讓司馬衍有些發懵。
作者有話要說︰挖鼻,陛下加戲,太傅馬上就要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