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停了兩三天,保正臉上粘著膏藥,歪趔著腿,進村了。
「 …… ……」前邊鳴鑼篩道,一隊人跟著過街,保正歪趔著腿走在隊頭。
「 …… …… ……」旁邊篩鑼的,洪亮聲音喧道,「各位听了,保正憲令,每畝五錢;每人一錢。兩日交清。否則加倍。」「 …… …… ……」一隊人沿街走過,有兩個人背的,不知是什麼鳥槍,反正和村里的不一樣。
街上人沒有人吭聲。
夜里,劉學林和爹出去。爹提著氣死風燈先走,劉學林停會走。沒出村,吹滅。
走熟慣了的路,哪兒有坑,哪兒有轍,比自己手紋,還熟悉。三拐兩彎,一路踢踏,來到發現銀元地塊。劉學林先到,等爹微喘著來,讓爹先坐下歇息,自己拿出事先放好的鐵杴,挖地。三下兩下,挖到上次洞口,拿上燈,刨出虛土,用手捧著幾塊銀元,讓爹先看。爹倆手哆嗦,俯子,湊到幾塊銀元跟前細看,干干爽爽,果然是康熙銀元。
拿起一塊,牙咬了下,真的。抖擻著老精神,遞過布袋,張著口,劉學林在下邊撿拾,叮叮當當輕微清亮聲音,撞擊著老漢的心扉,覺得從未有過的開闊,紅燦燦的日子,紅彤彤的,不時在眼前展現!
撿拾了個把時辰,有時還要擴開一下洞和積土,最後仔細翻過堆積的干土,沒有遺留的,劉學林松口氣,搓搓手,把燈遞給爹,開始回填。模索著干得差不多了,放好鐵杴,爹提著燈,劉學林一左一右扛著倆布袋離開幾十步,悄悄進了村。到村頭,爹提溜燈,前邊走。遇到人,停下說話,孩在後躲藏,遮住人眼。等人走遠了,再前行。
好在村人習慣早睡,只踫見倆人,就到家了。
到廢棄豬圈,坑早就挖好一個多月了。人問,總說,來年栽樹用。下邊放著爐渣,慢慢倒進去,再填埋爐渣,用磚漫上,再填土,栽上買來的桐樹,填土,澆水,先泡著,拿著空布袋回家不提。
第二天,保正上街吸了大煙,過足了癮,領著縣里帶著的人,先沿著商鋪收費。從西到東,挨家挨戶收,倒也順手,一戶一兩,小的半兩,百十人跟著,哪敢違背,那不是壽星老挨刀——活的不耐煩了,沒有錢,借銀子也得交呀。
這兒正收著,街里又來了松松散散一隊人馬騾,看到捧著示威的銀子盤,眼紅了︰老子收了半天,連搜帶嚇,才有可憐的幾兩,乖乖,這兒那是可有上百兩的哩!
「搶——」一揮手,老子的本行當,還有啥客氣的?
幾個人轟跑上來了。打烘烘,也是咱的老本行,恰如一群蒼蠅聞到了死尸味道,「啪」一溜灰煙飄過,烘烘中倒下一個來,血柱噴出,嚇得余人一愣怔,「啊,中魔了?」
街上人听到脆生生的響亮聲,就見一個人端著那鳥槍,槍口冒著煙哩——道士律律咒念了哩?愕然!
「綁上,竟敢違抗本保正憲令,還要搶劫餉銀。死罪,綁上!」有幾個掏出繩索,就要動手。
「娘的,銀子沒到手,竟惹上一身騷味。兄弟們,上!」策騾子放開四蹄,朝對方人群沖過去。
「啪——」又一聲響過,一溜煙從騾子上人耳邊擦過,臉頰生疼。一激靈對著半跪放槍人懸蹄踩下,「啊」聲傳出,人頭已扁下去。其余看到血性,殘性豁開,舞棍子的,掄鳥槍的,揮砍刀的,揮鐵杴的,雙拳出擊的……涌上前來。
一方被打的鬼哭狼嚎,一方打得揚眉吐氣;一方後悔剛才大煙抽的少,臨死前沒有和神仙套住交情;一方恨恨下死手,直打得街上沒有站著的方停住了。
「把頭,咋辦?」
「先搜身子再說。」騎騾子的把頭看對方衣服,大多沒有見過,但是穿綢緞的,整齊的,卻不像鄉巴佬打扮。可憐這幫來司馬農本是為發財而來,誰知財星倒霉,帶著自己送命!
保正看勢頭不利于自己,早已混跡倒下人員中假裝死人了。
看來,喝過羊水的人,就是聰明嘛。
把頭這邊,也死了六七人,傷了十來個人,這點把頭倒也不在意,願意當土匪的人,比四條腿的蛤蟆多。調轉騾頭,喝令抓緊動手,日頭偏西,得回老營才算放心哩。
等周圍沒有動靜了,保正才敢探出頭來,不顧腿瘸,急忙奔回縣里找靠山去了。
劉學林在家守著,得知保正返回,知道不會輕易放過,盡量下地干活時間短些。听見街里哄鬧,也不知咋回事?只是繼續破荊條,用劈刀中間劈成兩半,再分成四半。若是柳枝等柔韌好的枝條,最多可以分成十二半,那編織的活兒就細膩精致了,一個做針線活的籃筐,賣給貨鋪,就能三百文銅錢。
「街上打起來了,」爹進院里放下鋤頭。
「咋哩?」
「听人吵吵,說是保正和土匪干起架來。咱也沒那閑功夫听。」
「那現在沒有動靜了,是不是打完了哩?」
「誰知道哩?」
「爹,那俺出去看下。」
「注意點,別逞能!」
「知道了。您先歇息。」
劉學林在門口站了會,見路邊有人聚堆,就慢慢走過去。「打得殘著哩。最厲害,只听‘吧’聲,化作一股煙,土匪應聲倒地,碗大血窟窿。死了哩。那煙是太上老君爐子里借來哩。」
「那土匪的騾子,也不是尋常咱家的騾子。前腿比房梁粗,蹄子碗大那是說小了。‘ ’踢飛三五個,一蹄子踩死打鳥槍,哎呀,紅血濺到俺臉上,嚇得俺爬地上,叫土地爺吃了。可惜白吃沒福氣了,急得俺抓把土吞了。」
「那土地爺還不來找你拼命?」
又有說土匪,個個能飛檐走壁,飛葉傷人……越說越離譜了。劉學林算是鬧明白了︰土匪把保正人馬打跑了,這一次,土匪勝了,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回來和爹說道說道,倆人也說不清所以然。劉學林決定等晚上和四老舅扯扯,听明白人說明白話,好明白以後咋辦。
婆子端上飯來,娘們齊動手張羅,大家團團圍著院里石板上吃飯,娘們還要招呼孩子吃,劉學林和爹,樂呵呵看著,時不時還逗逗兒孫,一家其樂融融。
劉文、劉武吃飯一般不吭聲,但也會捉弄幾個不會說話的弟弟妹妹,添點樂趣。
兩個大點的,能腳步歪歪趔趔扭晃,也是最逞能時候,繞著眾人,來回歪趔,累得娘喂飯都喂不成,不時還會歪到地上,又得洗手洗臉。哥哥上去腿夾著,讓娘喂飯,倆小不點才安生些,娘也喘口氣,邊喂孩子飯,自己夾雜叨點。
仨還在懷里的,相對就省事。大人吃會,隨便給筷子頭蘸菜湯,,放到嘴邊,咂模咂模嘴,就滿足地雙腳踢騰,咿咿呀呀說話,或者手揪爺爺胡子,惹得爺爺哈哈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