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林家里,留下仨娘們,其余都上地搶收。也不怕綁票,早早去地,帶黑回來。車輪不到自家地頭,就肩扛擔挑,把玉蜀黍穗子倒騰回家。仨婆子在家做飯、帶孩子、燒炕地黃的炕蒸騰玉蜀黍棒。晚上回來,吃完飯,就剝籽到後半夜。隨便睡會,天微明就拿著冷饃吃著下地。連著三天,總算九畝七分地玉蜀黍棒,都運回來。
土匪的腳前尖,可也到村里了。挨家翻騰、搜查、運走,一家十來個土匪進來,誰也不敢不願意呀。只好眼睜睜瞧著土匪把糧食,其它想搬走的東西運走。
這一茬秋,劉學林家,玉米搶走三成。你想你的法子,土匪有土匪笨辦法。他硬搶,多次搶,你也高低沒法子。多的人家,差不多搶完了。咋說理哩?
閨女、婆子,村里被搶走十四個。
有些人家,就不收了。反正是搶,你自己去收。人家土匪,也不笨。你不收,人家先把你婆子收走使用,管你哩!一個婆子三百斤玉蜀黍,交了,那婆子算作子息;不交,人家知道你家,再來搶,來打——你還有啥招?只好給土匪當孫子了。
村里哭翻天,鬧翻地,天爺爺也不知躲哪去了,星星也不見。
雖說有土匪搶,秋收完了,該種還得種,總不能和土匪一樣去搶吧。盡管惡毒地咒罵,沒有見到罵死了哪個土匪。所以最後還得拿起家什,整治地,種上麥子。
劉學林考慮再三,種地成本太大,冒險太多,這樣下去,和土匪捉迷藏,等于是給土匪扛長工哩。地要少而精,兩塊薄地,留下一塊,另一塊得想辦法換一換。種藥材,牛膝不劃算,收成太費時間,在地里時辰長,綁票可能就大,價格不算高,和種麥子差別不大。全種成地黃,不知行不行,得和叔商量。
不說劉學林在地里計議,這片土匪,也發生了變化。溫縣黃河灘上土匪,叫黃河南土匪並了,北岸地方一時空了。澇河邊的土匪趁勢向西擴展,拉起了騾馬隊,就比步行搶劫,方便多了,鳥槍也有四五十桿,大牲口二百多匹,活動範圍大了。沁河灘土匪被焦作土匪攆過幾次,想吃掉,「強龍不壓地頭蛇」,沒有如願。可沁河灘的土匪站不住腳,不得不向南搶東西,這又和黃河灘土匪爭斗了兩次,打不過,如同風箱里老鼠,兩頭受窩囊氣。現在這些人,成了「流匪」,能搶一點是一點,殺人,成了家常便飯,周圍村民,恨之入骨哩,也沒有辦法。
一天,佔住了小南湖,村里滿共七八十口人。佔了半月,婦女不論大小,都要陪睡;村里能吃到口的,吃光了,實在沒啥吃,就放火燒。最後,火里逃生活下來十三口人,六個女的,被弄的肚子脹到十來天,才下去。
麥子正種著,常當中間人的劉管山來了。看著幾個爺們干活,心里暗自服氣。短短十年光景,劉家由不到二畝地,添到二十多畝,劉學林真是一條漢子哩。
看人家這地,耙得比手指頭肚大的土坷垃,也看不見,像是篩子篩過一樣。那地平坦的,潑碗水,敢從這頭流到那頭哩。你看看那老爺子,累了,腰直不起來,跪地上干。啥叫「莊稼人」哩?劉學林有力氣,嘖嘖,耬在手里,搖晃的均勻,麥子籽粒流出均勻……哎呀,這樣對地實誠的人,還真不好找。
看來,這地,交給這樣的人家,才不算糟蹋哩,土地爺也要保佑人家!可惜,自己女孩出嫁了!
「爺們,歇息會,麥子自己會跑嘍?」
「呵呵,他管山哥來哩。它要自己會跑,咱可省事哩。」老漢跪地不起,忙著收拾。
劉學林吆喝牲口停下,叫大孩歇息,自己過來。
「咋啦你這大忙人?」遞過煙桿,劉管山不客氣打火鐮點上。
「啥盲人?咱不睜眼瞎,要賣給你地哩。」
「咱不要地呀,哥。」
「不要白不要,沾光事,為啥不沾哩。又不是咱求著哩!」
「俺……」
「別羅嗦。咱誰給誰哩?你那家底,俺還不清楚?別推,俺當家。」
劉學林笑了,「哥哩,淨笑話人哩。咱勉強有個吃的,啥也不多哩,就多牙。你說,誰家地?」
「這不就是了。王五尚家,七畝地,跟你隔不遠,你清楚那地。」
「清楚倒是清楚。咋個說法哩?」
「沒說法,憑你拿捏!」
「咋回事哩?」
「孩又賭又抽,娘急死過了,剩下爹,管不住哩。」
「可惜好人家了。」
「可不是,原來多好的孩子,爹娘也能干。這不,說不中,風來了,就倒下了哩。」
「那樣吧,哥,咱也不僑情。地俺不買賣,換地,行不?銀子,俺可補償給他,讓他爹,留個老臉。」
「莊稼人哩,沒了地,等于沒了命。叫俺再說說看,估計差不離哩。俺的腦殼,可沒你轉得快呦。」
隔了兩天,倆家經中間人說和,倆家又同意,劉學林用自己三畝半地,換王五尚家七畝二厘地,並折合差價銀一兩五錢。王五尚哆嗦著按了手印,簽了字號,又按手印,劉學林也照做了,交了銀子,合約算成。王五尚當場暈倒,孩接過銀子,來不及放袖口里,急忙外跑,也不顧爹的死活。
劉學林叫婆子端來幾個半白面,半黃面饃,招呼幫忙人吃了,死活又給中間人四百文謝禮,算是完結。
這樣,劉學林的地,到了二十六畝四厘。新添換的地,听他叔安排,全種成地黃,利大嘛!
晚上,新婆子知道漢子高興,也陪著漢子高興。是啊,漢子真不容易,等于硬生生白手起家哩。听著長雞在里面「咕噥咕噥」呱噪,由不得夾緊了倆腿,**篩糠一樣搖晃,扯著長雞左搖動右晃蕩,「 里啪啦」篩個不停勢,一氣扯了蒸鍋饃功夫,「哎呦呦……爹呀娘呀」喊起來,又一頓篩糠,夾住漢子腿,上身泥水一樣,再也動不了了。痴痴地看著漢子,嘴張了半天才張開,「去找大姐吧,俺不行哩。」
劉學林笑了笑,大姐、三妹都找過,就差你哩!
種完麥子,九畝半,也是給大煙留下的地畝數;又種地黃,十一畝。余下薄地,還是撒上芫菁籽,又栽了白蘿卜;空閑幾畝下年好輪種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