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今年過年走親戚,也有點變化,增加了兩家,兩個未來丈人家。頭一家,近點,村東馬子玉,家有近千畝地。考慮到這點,劉學林年禮上,頗費心思,咋著也沒有適合的。後來還是婆子實在,「人家馬家啥沒有?是人家相中你孩哩,不是看能從你家撈到啥!」
劉學林一想,可不是這個理?自己這兩年,腦殼殼看來狹了啊。听爹的意思,除了本地常規四色年禮,外加十塊康熙銀元,顯示咱家老底不薄、傳家有承,不讓人家看扁就可以了。劉學林翻出三十塊銀元,劉文、劉武兩人不偏不向,都這樣預備。
到了初二,是走外婆舅家親,不能改;初三,是姑家請回娘家,外甥去迎接,讓姑女乃女乃回門。事前商量,挪到早上去請,然後劉文直接去丈人家,劉武伴姑姑回來,再去馬家。劉文路遠,不過去年曾走過一遭,八月十五,又曾登過丈人家門,所以算是老嬌客了,沒有大的花招。略過不提。
劉武陪著姑姑,坐在騾子車上,拉扯閑話;也給前邊趕車的姑父裝袋煙,表哥、表姐隨意搭搭腔,一車六個人,沒有不照顧到的。雖然書生話多,應對有點稚女敕,可小小一個人兒,誰的情面都能想到,比起自己的孩子二十來歲了,就木訥多了。人比人,氣死人,話糙理不糙。
不過,女的天生向著娘家,一想這是自己嫡出外甥,心里偏愛心越發歡喜。
想到春天大外甥迎親,這次走親戚,特意把孩和出家姑娘接過來,去弟弟家,目的就是商議咋辦?自家的大事,不能叫外人挑出毛病來。自己當姑姑的,不就是給外甥撐腰哩!看這二外甥這樣懂事,也替自己弟弟一家高興。
不說姑女乃女乃路上一路高興,到家如何,單表劉武提著四色年禮,懷揣十塊銀元去丈人家。路上不很熟悉。雖然一村,劉武平時去祠堂上私塾,走的是去西大廟路,這孩子心性一向專一,說是去私塾,絕不拐彎。平時一應事情,都是爺爺、爹爹、哥哥打理,不用出力、操心,所以這大街繁華是繁華,熱鬧是熱鬧,人多是人多,可都跟劉武沒關系。
少數走幾次,也是陪伴著幾個娘,來街上當「賬房」跟班,有差事,所以這大街,不是很熟悉。
今天,一個人去村東馬家,按爺爺意思,家里沒有長工,二孩年小,沒有人伴著,不放心,叫爹陪走一趟。劉武忙推說不要。自己十二了,又是村里,知道方位,這點小事麻煩大人,還像話嗎?
當下,劉武一人提著娘包好的禮物,一慢一慢,東張西望走著。看看這兒老鋪,門面不大,打掃干淨,伙計里外咋呼,待客周到;看那家煙館,招牌不大,出入人員,衣服干鮮雖不一,臉色卻一致發黃,發灰敗;有一家,很奇怪,女的三四個站門外,見男的就拉,見女的就撇嘴說听不懂的話。看見他過來,那幾個女的都上來,接手里東西的,拉胳膊的,還有個摟住自己,嘴臭烘烘地挨來,嚇得劉武一愣,自家幾個娘可不是這樣啊!趕緊推,可觸手軟軟囊囊,手指吸住了。那女的干脆笑起來,「小相公,年齡不大,可懂行哩!」攔腰就貼緊往里架伸手掏到褲襠里。
劉武看勢頭不對,使出師傅教的架勢,身子一挫,滑出摟抱,兩腳一絆,摔倒三個(兩腳不是才絆住倆人,咋會倒下三人?劉武眼尖,絆倒的倆個倒下時,砸倒另一個不是三個了嗎?不是編書的胡咧咧,而是咱幾個都不在場子里,原諒原諒!),劈手拿走自己的禮包,掉身飛跑。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站著的,抖著手,嚇得哆嗦;躺下的幾個,嘴里可不願意了,「啥個精靈古怪的雞雞,咋不往俺大穴里鑽,你省點力氣,使到俺穴里,俺不也當回仙姑哩……」
有一個,失心瘋地嚷嚷,「雞雞飛了,雞雞飛了……」月兌掉褲子要攆雞雞……
劉武跑了一段,跑不了了。為啥?要錢!
「一文——」
粗大嗓門加粗大巴掌,攔在臉前。劉武急剎住腳步,帶著大手前移三四步,才停穩。啥?一文?劉武迷糊不解,走個路,還交錢?
旁邊有看熱鬧的,驚喊,「是會說牛話的俏書生哩!」
大巴掌可不知道啥牛話鬼話只知道一文才說話。「不交,別過!」劉武平時身上不帶錢,也極少花錢。所以,听到「一文」,他身上還真沒有。
有人就起哄,說「交……交……」的有,說「免……免……」的有,耳邊嘈雜。
劉武一看,這咋辦?懷里倒是揣著十塊銀元,但那是給丈人家的禮錢,除此之外,家人並沒有給自己啥錢,咋給?為難住了。
「不行,你把衣服當了,俺出三文。」
「小弟弟,你叫俺日你**一下,俺替你交了。」
……
「這樣吧。你能壓下俺的手,這錢,俺替你免了,咋樣?」大嗓門「嘎嘎」地笑。
劉武一听,這倒可以試試,實在不行,自己換條街,或者到家取錢,也是辦法,當下答應。
眾人又哄哄起來——明顯欺負小孩哩,誰不知道眼前粗漢力氣?那是力扛千斤有點自吹,可一手倒拽牛尾巴退著走,可是有好多證人證詞哩。這小孩,看咋說「牛話」?
立馬人們吵吵嚷嚷閃開地方,粗漢大馬金刀當街站定,劉武左手提著禮包,右手當胸豎立,將全身勁道運到胳膊,再到手腕,「嗨」按下,平伸的粗厚掌,一點一點下矮,粗漢的腰,一點一點下彎,臉紅汗青筋,脖子吹豬尿泡地脹,劉武汗珠子額頭滾動——
眾人旁邊鼓掌跺腳,浮塵飛揚,轟轟怪叫聲不斷。
「誰在耽誤俺生意?」
「嘿吆,正主出來哩,看咋收場?」
出來的是王鐵山,佔街為王,雇這粗漢替自己收錢,順風順水,自己也享了三四年福了,卻染上大煙癮。正在屋里抽大煙,才架上第三泡,外邊越發亂了,這還了得?自己的吃喝抽,可都是從這兒出產著哩!
臨近的人,害怕,膽怯地往後挨挨退退,閃開條路來。王鐵山端著架子,四方步邁著,定楮一看,女乃氣未退的小孩,讓粗漢半蹲半圪蹴。乖乖,踫上怪事了。
俺說這幾天,右眼一直亂跳,敢情真有人挑事。咋著哩?粗漢頂不住,自己身子骨也不是以前能比了。可要認輸,那自己的生意……
他肚子里轉圈他的,旁邊閑漢嘴可不願意閑著,「啊呀,好啊!真不愧會說牛話,連力氣也比牛還牛呀……」
王鐵山一听「牛話」腦子開了條縫,「啊呀呀,是俺牛哥哥到了,你看俺眼拙哩。」一條腿下跪,一只手朝自家門口伸著,「快請,快請,請抽煙!」
粗漢看見主子客氣,趕緊松手,喘著粗氣,「俺……俺……俺服氣……服氣了……」呲牙咧嘴抖著手腕,兩腿哆嗦不停站立不穩,嘴跟著主子,「爺,里邊……請。」
劉武抹了把汗,心想,這家伙還真有蠻力氣。
當下,見個四十多歲人,對自己客氣,趕緊上去攙扶,那人五指一纏,跪著的腳朝前踹,想抓住胳膊摔出去。劉武就著他摔勁,翻身從他頭頂折過,兩腳齊出,那人「啊」聲未完,「啪」砸向樹干,啪聲還在空中,「忽 」砸在地上,「哎吆哎吆」撲騰不停。粗漢愣怔了,咋回事?剛才主人還禮請哩,眨眼飛那邊去了?
眾人也迷糊了,可眼前看到的,止不住轟聲叫「好」。
喊了幾嗓子,又覺得不對勁,又噤聲你瞪俺,俺瞪你,咋回事哩,這是啥戲台?
劉武見沒有人吭聲,自己擠過去,走了。
余人迷瞪了一會,啊,敢情「牛話」走了,不用掏錢,咱還不趕緊瀟灑免費走一回大街哩?
有幾個,自由自在在街上來回跑了八趟,要不是癟肚里敲鼓抗議、兩條半腿爺軟軟不听話,還想再走個寫意哩(人不是兩條腿嗎,咋成仨了哩?還有雞雞在褲襠里陪著,難道把雞雞攔著交一文錢或放在家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