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林麥收後,有意多種了四畝地黃,不過是分散開,在大孩、二孩地上,頭次種地黃,免得連成片,叫街坊眼熱。
功夫不負苦心人,現在看地黃苗綠油油地,大片葉子覆蓋畦子,密得鋤頭就下不去,只好用月牙鏟,俯子,順著葉子,慢慢鏟土,去掉多余須根。
爹看靠近地面葉子,沾滿一粒粒泥土,有些發黃,就和孩商量︰玉蜀黍咱把下邊黃葉打掉,里邊透風好,蟲子少了,棒子大了。這地黃下邊的黃葉是不是也能去掉?省得巴揪著棵,不長哩?娘們娃子多了,身子受拖累。這莊稼苗,跟人一樣著哩。
劉學林听爹一番道理,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停下鏟地,把下邊黃葉去個三四片,收到一塊,堆地頭漚肥。去了黃葉,鋤頭能下去,人能直起腰來,鋤起來也輕松了。
爹看了,臉上樂呵呵,「人老,心不老哩。」
「那是。老馬識途,孩還要爹您再帶幾年哩!」
「只要有這日子過,你娘那兒,俺晚去幾年,你娘只有高興的份哩。」老漢滿足地吧嗒煙袋,瞧著遍地玉蜀黍苗,老眼眯縫著。
家里接連添了五個孩子。新婆子二月生個男孩,新新新婆子生個女孩;馬花花添個男孩,清清五月頭胎是女孩,嫣紅產下男孩。劉時方干娘平時本來就三天兩頭來看干孩、妯娌間說話。逢到這時候,小腳更是得空就到,忙得劉家人,都過意不去,「不如你和孩干爹一塊來住得啦,土地爺也嫌你踩他肩膀疼哩!「
「是你們多嫌俺吃你家鍋底哩,還是叫俺來,給你們做牛馬,俺一到,你們都撂開了,讓那老不死的撲騰吧!」
「自個承認自己舌忝鍋底飯,敢情是狗托生哩。俺說到了院里,嗚汪一片,狗嘴里吐出象牙了?」
之間開著玩笑話,不分輩分,咋著熱鬧,咋著來。
魏翠青揉著肚子進去,邊走邊自己「咯咯」,又手搓腮幫,劉時悅看得莫名其妙,「你啥時候也練上功了,好登台唱戲?」
「俺娘們湊一塊,本身就搭上了戲台,還去哪招人現眼丟人哩!你不知,平時咱幾個娘,慈眉善眼,笑也不露出牙齒。就干娘來了,那可是笑河開口,一個比一個說話逗人,說笑話說的紅著哩。一會笑得俺肚子疼,腸子轉,嘴皮麻。也不知是俺听了笑哩,還是人家笑俺模樣哩!」
「來,來,叫俺獻個殷勤。」觸手摟到懷里,到處游走,婆子軟軟地蜷在被子上,不一會,變作小白羊了。手、嘴俱上,軟軟的白條,又成個來回滾動的蠶寶寶。
翠兒睜大圓眼,看姐夫在姐姐身上掏模,姐姐不要臉地「咦咦唔唔」,腰,女乃,腿里的縫縫,還拼命往姐夫身上貼,哎呦呦,羞死人哩,那棍子又在戳姐姐腿上肉哩,紅紅亮亮,穿梭一樣,「唧唧砰啪」亂響,姐姐高興地「咯咯」笑哩。
奇怪了,這棍子是啥變的,一會有,一會沒了。
指頭搗俺胳膊,還疼哩,姐姐到底是笑哩,還是哭哩?咋哭的和俺哭聲不一樣?笑的和平常也不一樣?一根棍子,就把姐姐變成這樣子了?翠兒看得不耐煩,自己去睡了。
哼,看了三次了,有啥好看的,真不知姐姐用恁大勁兒干啥,不怕腰兒折斷了?還有那女乃兒,這一向不叫俺吃了,說是會吃大。俺這女乃,你睡時俺叫你吃,咋沒見給俺吃大?
騙子!
放著好好的覺不睡,「嘰咕」個不完哩……
保長帶來的人,和團丁打起來了︰先是動手,再是動棍子、磚頭,後來保長的人,看著要吃虧,五個咋能打過三十來個?就動槍,兩槍撂倒一個,那些人先是嚇傻發愣,再就是撲上用嘴——平常被你們欺負慣了,是泥還有三分土性哩,何況俺是有頭臉的團丁。強龍不壓地頭蛇,今兒個咱就試試膽子在哪長哩!
嗷嗷直叫,「替死去兄弟還命——」
一番撲騰,五個死傷四個半︰剩余那半個,見石頭扔到茅廁,激起眾憤(糞)了,見機不妙,緊逃慢跑,總算崴著脖子沖到村公所,「保長哥,壞了……」頭折一邊,「咕咚」倒地,「噗」一股血,噴到床上,撒滿了白**。保長「娘哩」鑽到床下,抖抖嗦嗦,只听屋里「嗚哇」亂喊,一陣腳步,安靜了。
保長頭在褲襠里邊實在忍不住,屎尿薰得難受,鼻子都快扭掉了。探頭外看,啥也沒有,除了油燈在搖搖晃晃黃,一片寂靜。
哎呀,嚇死了,「壞了」,誰壞了?咋個壞法……
保長一肚子漿糊。
勉強爬出來,「啊——」自家親弟腦殼血堆里浮著,腥氣撲鼻,趕緊又縮回去,眼珠逡巡門外,不見啥動靜,黑乎乎地!
壯著膽子爬出來,身上有百十根繩子捆著一樣。
吹滅了燈,模出門外,耳房守衛自己的房間,連燈也不見,再想想自己親弟那個死狀還來告信,不妙啊!
這亂世,自己花錢買來的保長,好歹撈了多半年,換個地方綽綽有余了,三十六計,別把命留在此處。
回身掏模出床板里藏的銀元包袱,提著槍,背了就走……
床上的娘們?管她哩!臭烘烘的肉,不知多少人騎過哩!
劉時學後鄰居劉瘦嫂扶乩,在方圓幾十里,出了名,早晚家里一堆人侯著,等劉瘦嫂神仙附體。
然後,恭敬獻上敬禮,如餅干、燒雞、銀錢,最差的,也要拿升小米之類。
之後,便見劉瘦嫂哈欠連天,嘴里嗚嗚嘟囔,小孩子們最喜歡這時候了,「唱得有趣!」
之後手先動,腰,蛇爬一樣扭動,慢慢由地上升起,盤旋婆娑舞蹈,小孩子趕緊找眾人邊角余地模仿,咋也學不成。
她漢子卻在旁邊,端起事前備好的簸萁,里面盛有細沙,平平整整,好像十指 耙的芫荽地,放著整整齊齊的兩截柳木樹枝,瞧著模模糊糊似欲凌空飛翔的青鸞,一股股香味,憑空撲來,圍觀者也似乎隨之煙霧繚繞起來。
這時,劉瘦嫂兩手捉著柳樹枝,地上盤舞蹈蛇一般,在細沙上,點點戳戳,嘴里清亮亮地吟詩唱曲,簸萁旁有人毛筆疾書,蝌蚪游水無二——有人認出這人是劉佔魁的老二劉文星。
吟唱不斷,曲線不斷,香味不斷,眾人如痴如醉,欲顛欲狂,凸凸的肋骨,也漸漸豐滿了膨脹了似的,覺得自己也成了仙輕飄飄地,眼前黃花綠草,高樓大廈,群鳥好鳴,魚蝦戲鱉。突聞「噗通」各人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從極高極高地方摔下來。手模自己**,啊呦,好好站著。低頭細看,卻是劉瘦嫂一灘軟泥堆在地上。
眾人且是不理會,听那記錄文字的劉文星捧著厚厚一疊黃紙宣︰
雲暗暗,霧愁愁,龍歸泥土塑獼猴;三歲孩童三載福,月下無主水空流,萬里煙波一旦收。
君做祖,質彬彬,萬里長虹破浪征;黃鶴樓中吹玉笛,八方齊唱凱歌吟,旌旗五色換新新。
吉士懷柔,三十年變,豈凡人哉?曇花一現,南北東西,龍爭虎戰,七八數定,山川粗奠。
干戈起,逐鹿忙,草莽英雄將出山,多少枕戈豪杰士,風雲聚會到江南,金陵日月又重光。
瀛洲虎,渡海狼,滿天紅日更昏黃,茫茫神州傷破碎,蒼生處處哭爺娘,春雷乍響見晴陽。
細柳營中,群雄豪飲,月掩中秋,酣睡未醒,雙獅搏球,一墜其井,紅粉佳人,面艷櫻景。
春雷炸,豎白旗,千萬活鬼哭啼啼,石頭城中飛符到,再看重整漢宮儀,東山又有火光照。
日月蝕,五星稀,二七交加掛彩衣,野人舉足迫金虎,遍地紅花遍地饑,富貴貧賤無高低。
二七縱橫,一牛雙尾,無復人形,日行恆軌,海上金鱉,玄服律呂,鐵鳥凌空,東南盡毀。
紅霞蔚,白雲蒸,落花流水兩無情,四海水中皆赤色,白骨如丘滿崗陵,相將玉兔漸東升。
蓋棺定,功罪分,茫茫海宇見承平,百年大事渾如夢,南朝金粉太平春,萬里山河處處青。
世宇三分,有聖人出,玄色其冠,龍張其服,天地復明,處治萬物,四海謳歌,蔭受其福。
嗚哩烏拉,眾人多是睜眼瞎,听了莫名所以,看了所以莫名。只听劉文星最後咋對求扶乩人說道。
「你這病,仙人說了,不是一時能夠治好。順應時道,時道卻混亂,七顛八倒,要受一段時辰折磨哩。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那藥呢?仙人指點了沒有?」磕頭後,求乩人滿臉希冀。
「那不,仙人已經飛升了。」劉文星指著昏睡的劉瘦嫂。
「哎呀,真能。跟神仙說了恁大一會!」有人咂舌羨慕。
「那也沒有求來仙方哩?不如西頭街人家王五能。啥病包治包好,一求一個準!」
「你糊涂吧。人家劉仙不但包他好,還說他以後家世變好哩。一眼看他幾十年。咱也跟著沾光哩!哼,老鼠眼!」
「咱咋能跟著禿子走,能沾他光?」
「仙人不是批示了,最後的話,‘有聖人出,玄色其冠,龍張其服,天地復明,處治萬物,四海謳歌,蔭受其福。’他能這樣,咱一個村的,不也是這?難道不是沾光?就是中間說‘瀛洲虎,渡海狼’種種亂象,咱吃不準,還不知道咋受磨難哩!唉,不白來。就算劉伯溫再世,也只是模稜兩可,神仙卦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