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的一天,小任正在小鎮的街上走,小鎮的街道干淨整潔,兩邊的廣玉蘭不算太高,還有一絲絲早春的風順著街道從河原上吹來。M
一輛摩托忽然在他身邊停下,寧邦,小任的初中同學,用同情的眼光把他望著,招呼過後,寧邦說︰
「小任,到我們學校來代課吧,一個月四百元,邊教書邊考研,怎麼樣?」
小任立馬點頭同意了。
新年過後小任又去了寧邦家里一趟,把這件事敲定了。今天是老師們報到的日子,小任前來學校報到的。
一位老教師最後走出來,他看見了小任,平靜地微笑著,卻未開口。
「劉老師。」
小任趕緊走過去,表達自己的敬意。他把臉上的表情堆在一起,亂糟糟地排隊著,象開代表大會似地擁擠著。
小任努力推開這些代表,從那種嘈雜的感覺中跌跌撞撞地沖出來,奔到對方面前。
他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伸手就握住了對方的手,眼楮同時緊盯對方,好象火車車廂的掛鉤努力想跟火車頭接上,又象大雨中拼命尋找著某處躲雨的地方。
他在尋求某種支持和同情,好讓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能夠維持,不被世俗之雨淋得透濕。
他想得到承認,讓他在這里立定腳跟,讓他擺月兌眼前的尷尬處境。
那劉老師不禁莞爾笑了。腦袋向旁邊偏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樣子。眼楮里面看不見什麼表情,手任他握著。
小任一時感覺沒有得到他所想要的,不免驚慌起來,他握手的動力便降低了,以至于放松了手,就那樣師生兩人相對站著。
這是小任十五年前的化學老師,頭發全白了,干瘦的身體,象副骨頭架子,衣服穿在外面顯得空蕩蕩的。
小任有些驚慌地轉了一,看看周圍,然後又重新望到對方身上。
似乎夢在一瞬間發生了坍塌,他站在危高的絕崖,又似乎再次想請求對方給予他一點庇蔭之地似的,腿也站不直了。
這是為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不能帶給對方什麼的,他一無所有啊!
小任忽然就看見周圍的人都把他望著,好象圍成了一個巨大的渦漩,又象是古羅馬的斗獸場,他一個人面對著觀眾。
小任為避免淹沒,只好從內在的被動後冒出來,掙扎著說了一句︰
「您還是這麼瘦。」
「胃病,胃一直疼。」
「哦。」小任又沒話了。
他很想走開,找個安靜的地方接著做他的夢去,他的哲學夢,他的文學夢,他的普救世人之夢,可他不能,他得努力說點什麼。
他本來不想乞求這個世界的,但現在他得乞求,他沒法對自己的老師表示感恩,相反要乞求再一次的庇護。
他該說些什麼呢?
他怎麼匯報?
一個學校迄今為止培養出來的最出色的學生,名牌大學畢業,如今卻回到這里來當了代課教師,成了一塊廢紅磚。他怎麼說得清楚啊!
他沒法說清楚,他只想把自己轉移到人群之外,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呆著。
寧校長在旁邊一直看著,這時對小任說︰「你把行李帶來了?」
「嗯。」
「先放在張老師宿舍吧,張老師——」寧校長朝遠處高喊︰「小任的行李先放在你那兒,他宿舍的鑰匙還沒拿到手。」
一個瘦長的高個子,平淡嚴肅的臉在那邊水塘邊轉過來,陽光里點點頭,轉過身默默等著小任,那是小任從前的物理老師。
小任終于擺開這些人群,走到那人高高的身前,低低喊了一聲「張老師」,頭就垂下了。
那張老師答應一聲,也沒什麼表情,轉過身,帶他朝宿舍走去,一邊從衣襟里掏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