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師兄瞞著他,對他的心上人心懷不軌~」
靜默。
掩映在盆栽後面的這個小小角落里,一時間默然無聲。
「嗒、嗒……」
緒方精次右手食指有節奏地輕扣桌面,沉穩冷峻的臉上不露一絲情緒。
他無法否認,在面前女孩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確是有那麼一瞬間被踫觸到了一直有意無意忽視的心底敏感的隱憂。
即使尚有疑慮,但對于家中男孩的身份,也許他心中已經隱隱有所落定。
那樣耀眼至極的人,一舉一動一個笑容一滴眼淚,都能讓他輾轉反側思念成災的人,世間怎麼可能有第二個。這樣用神跡都不足以形容的存在,哪怕耗盡一生上窮碧落,恐怕都不可能再尋找得到。這樣一個名為‘進藤光’的男孩。
‘進藤光。’
他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念過無數次的熟悉音節婉轉淌過心頭,恍惚中仿佛有著宿命的味道。
——他無法逃開也不想逃開的劫數。
——早已無力掙扎。
既然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不管真相是什麼,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義無反顧地看著自己陷得更深。就像是那些他向來看不上的為愛情要死要活的傻子,只不過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成為這樣的愛情瘋子之一。
原來不是他足夠理智,只不過是還沒遇到那個能夠讓自己瘋狂的人。
緒方輕笑,難得柔和繾綣的笑容讓將之收入眼底的女孩不由一愣,繼而眉頭輕蹙。
「藤崎小姐,」停下敲擊桌面的動作,他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想要說的,到底是什麼呢?」
藤崎明眼楮暗了暗,察覺到瞬間場面節奏就從她手中轉移到男人身上。該說不愧是站在棋壇頂峰縱橫十九路棋盤的緒方棋聖嗎?論計謀心機,怎麼可能是藤崎明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女生可以比擬的了的。
她唯一能利用的,也只是男人對男孩的在意罷了。
「光……他現在跟你住在一起吧。」藤崎明用力握著咖啡勺的手指泛出青白色,「不覺得可笑麼?當初你們是那麼緊張地跟他撇清關系,生怕稍有遲疑,污水就會潑到塔矢亮這個日本棋壇的未來身上!」
「如今,你這樣的做法,想要表示什麼呢?」柔美的臉龐露出冷嘲之色,「呵……不知道你面對塔矢亮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藤崎小姐未免操心過多了,我和小亮的關系就不牢你費心了。」緒方精次不動如山,「至于光,」他敏銳地捕捉到女孩眼中閃過的憤怒,「藤崎小姐又是以什麼立場來說這番話的呢?」
「世上相似的人不在少數,」緒方閑適地靠在後座上,「你就這麼確定這個‘進藤光’跟他是同一個人?」
「更何況,即使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進藤光和塔矢亮之間的事,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過藤崎小姐你的身影,那麼如今在這里說出這番話,藤崎小姐不覺得有些……自作多情嗎~」
店門前懸掛的迎客風鈴叮當脆響,面帶笑容的服務員將來客引入座位。咖啡廳里客人輕聲細語的交談透過盆栽斷斷續續地傳進這個安靜的角落。
不引入注目的一角里,姿態閑適卻暗帶警惕的男人和滿面寒霜雙目含怒的女孩冷冷對峙,氣氛劍拔弩張。
「不愧是師出同門。」藤崎明閉了閉眼,忍下將手邊的咖啡潑過去的,「您跟塔矢亮一樣,傲慢自負得讓人痛恨!」
女孩從齒縫間擠出的話卻讓緒方心情甚好,簡單的對話里,他就能確定,面前的女孩不管跟男孩什麼關系,都對他構不成威脅。
似乎看出他的內心所想,藤崎明臉色沉了沉,繼而冷笑,「緒方棋聖對自己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吧~就是不知道,如果大眾知曉,道貌岸然的緒方棋聖竟然戀上小自己十多歲的男孩時,會有什麼反應?師兄弟相爭的戲碼,又會讓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記者多麼興奮?」
「這是我們都最不想面對的局面,不是嗎?」緒方輕笑,「藤崎小姐,既然你今天約我在這里,不就說明了,我們起碼有一點是共同的。」
「我們都不想傷害到他。」一旦被曝光,緒方固然可能身敗名裂,但更可能的是,進藤光重溫噩夢,被千夫所指口誅筆伐。
「我很感謝藤崎小姐對光的心意,但我相信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和能力保護好他。」閱人無數的緒方自然從一開始就看出藤崎明對男孩的愛意和維護,雖然這點讓他感覺被侵犯了領地般的不悅,但也確實松了口氣。
在還沒確保能完全得到男孩之前,他不希望節外生枝。
「收起你們那些骯髒齷齪的心思!」男人一副進藤光的保護者和所有者自居的姿態徹底激怒了藤崎明。
咖啡勺‘叮’的被扔在桌上,彈起,落地。女孩騰身而起,用毫不掩飾的厭惡痛恨之色冷冷怒視著對面的男人,胸膛因劇烈的情緒明顯起伏著。
揮退了上前詢問的服務生,緒方臉色也冷了下來,「藤崎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辭。」
「呵,難道不是嗎?」藤崎明冷笑,「你那些隱秘的心思,光或許不懂,但我可看的一清二楚。跟你那個讓人討厭的師弟如出一轍,口中信誓旦旦,最終還不是為了自己將光推出去當替罪羊,一模一樣的虛偽惡心!」
即使已經將塔矢亮視作情敵暗中戒備,但多年的同門之誼在,緒方精次也不可能任由藤崎明在他面前如此對兩人大加撻伐。然而,良好的修養和顧及進藤光也讓他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對藤崎明做出失禮的舉動。
「藤崎小姐,」緒方強忍拂袖而去的想法,「我們不要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點吧,你想要什麼?」
他這樣的表現反而讓藤崎明冷靜了下來。她重新坐下,理了理在剛才的情緒爆發中垂落的鬢發,直視男人的鷹隼般的雙眼,「離他遠點!我要你,還有塔矢亮,你們都離他遠遠的!」
「不可能!」緒方月兌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反應過于激動,他推了推眼鏡,「藤崎小姐是以什麼立場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就我所知,對光來說,藤崎小姐也不過是一個認識不久的普通朋友罷了。」
「你知道嗎,緒方先生。」藤崎明輕笑,「從幼兒園起,我跟光就已經認識了。從有記憶以來,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幼兒園、小學、國中……十多年的時間里,我們幾乎形影不離。」
「我注視了他那麼長的時間,長到他的身影深刻進我至今的整個生命中,也必將在我剩余的生命里無法磨滅。」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更了解進藤光的一切。」她看向靜靜听著她的話神思不明的男人,「即使他失去記憶,即使他不再下棋,即使他一世平庸,即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進藤光’,我也能一眼就從心底確信,他就是我的男孩,我心愛的男孩。」
「而你呢,緒方先生?」
「你記憶中的進藤光,是屬于圍棋的進藤光,那個在棋盤上才華橫溢驚為天人的進藤光。不再下圍棋的進藤光,還是你認識的那個他嗎?」
「如今你眼中看著的,你心中心念戀慕的,到底是哪個‘進藤光’,你真的分得清楚嗎?」
女孩明麗動人的臉龐上真摯的愛戀之色刺痛了緒方的眼楮。更讓他心如堵石的是,他發現自己無法斬釘截鐵地給出反駁。
「雖然還有很多的疑問,但藤崎小姐,你至少讓我確定了一點。」他直起身子,「不管是以前那個圍棋天才也好,還是現在這個普通男孩,他們都是同一個進藤光。」
「而從頭至尾牽動我心思的,我所在意的,所想要珍惜的,都是同一個人。」
「這難道還不足夠幸運麼~」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藤崎明手撫上一旁的《枕草子》,「塔矢亮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吧,他為什麼要跟光分手。」
緒方精次敏銳地發覺女孩臉上甚至帶出了一絲的憐憫和悲意,是對誰?
「難道緒方先生沒有疑惑過嗎?即使僅僅從道听途說和寥寥無幾的幾次見面里,我都可以看出塔矢亮是那樣一個心智堅定如鐵精神強悍不屈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對光的執著和獨佔欲簡直強烈到了讓人心生恐懼的可怕地步。」
「這一點緒方先生想必了解比我更深吧。而這樣的塔矢亮,竟然會因為輿論棋院或者還有家庭的壓力這些東西而放棄光,不覺得難以置信嗎。」
藤崎明看著緒方精次,笑得明媚,配合她口中吐出的話,甚至帶出詭秘意味,「啊,剛才說他將光推出去當替罪羊還真是失禮了呢~雖然我很討厭塔矢亮,但在這一點上,我也不由得對他心生同情。」
「那家伙啊,大概被光逼得崩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