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遺夢 第11章 入宮

作者 ︰ 臨夏微風

馬車在地安門外的雁翅樓徐徐停下,一股腦兒將齊集的秀女拖進宮中。

紅牆綠瓦下的她們顯得那樣渺小。

或許,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日順貞門外的場景,烏壓壓一片,讓柔佳覺得自己並不是人,而是牲口。

領頭的太監灰衣縫鶯,趾高氣揚地走在長隊的最前端,他把她們帶進另一個世界,一個廣袤無垠、不可企及的世界。那時的柔佳立在高垣之下,仰視巍峨屹立的殿宇闕閣,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多少個午夜夢回,她只記得那一日的天空,無比的湛藍……

「又發傻了!」瑛君踮起腳尖,一點腳步聲也听不見,她並非有意要嚇唬柔佳,只是三個多月沒日沒夜、無時無刻禮儀教養的訓誡,讓原本步履生風的她慢下來。

她們,在適應,適應宮里的規矩,適應生存的法則。她們被姑姑罵,被姑姑罰,不敢有怨言,這是規矩;她們背後無時無刻不被眼楮盯著,等待她們的錯誤,然後給予致命一擊,所以在這之前,她們的任務是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擁有一顆鋼鐵般堅強的心,這是法則。內宮之中等級森嚴,在她們上面,有無數的人,皇上、皇後、嬪妃、皇子、公主、大太監、老太監、嬤嬤、媽媽里、精奇、姑姑,甚至比她們早進宮的宮女,她們處在金字塔的最底層。不,或許還不是最可憐的最底層。會計司的大門前、入宮的馬車里,還有許多比她更為‘低賤’的人,等待她們的命運或許更加殘酷。

現實,總是讓人不忍直視,想的太多,探究的太深,不是好事兒。忙碌,可以讓人的頭腦麻木,可以讓人,忘記內心的煩惱。皆因無始貪嗔痴,人的愚鈍,怎能解月兌?

「到底在看什麼?」瑛君好奇地順著柔佳目不轉楮的視線眺望,視野中出現一只巨大的風箏,它的顏色翠綠,畫眉兒的形態,鸚鵡的顏色,活靈活現,即使從地面上看,也能估模出那是名家手筆。風箏時而高飛,時而盤旋,時而又似要墜落下去低俯沖刺,卻在最後時刻靈巧地迎風揚起,借勢攀升。

「御花園好像有人放風箏」,柔佳輕描淡寫。

「大概是八阿哥,就他這個年紀還愛放風箏,不然誰敢在宮里亂放」,瑛君回道,極其普通的一句話,卻讓柔佳的心里頓生幾許悲涼。

是啊,她們沒有資格在這紫禁城中放飛風箏,她們不是主人,這里,不是她們的家。然而,柔佳所在意的不是風箏本身,她在意的,是那根緊緊攥著風箏的線,收收攏攏,輕易的把人玩弄于鼓掌。她看著風箏,很希望它能有骨氣一回,掙月兌魚線,自由翱翔。

即使,最終還是逃不開落地的宿命,逃不開被擒拿的結局,但最起碼,它展翅高飛過,享受過天空無比寬廣的懷抱。

那,比什麼都重要。

「喜寶,你說,風箏的線會不會斷?」,柔佳痴痴的言語,目光追隨風箏飄蕩游移。

「說了沒人的時候別叫我喜寶,難听死了」,瑛君急的直跳腳,一時間原形畢露。

「你今天的活兒干完了?」,柔佳舉重若輕。

「沒呢,我回來喝口水,歇會兒」,瑛君對教導她的方姑姑深惡痛絕,「就知道叫我干這干那,翻來覆去,累的我腰酸背痛,她自己跟個沒事人似的,最後居然不是要緊的事兒,感情逗我玩呢!她也就只在我這里長本事,要真有本事,怎麼不進到宮里去當大姑姑,在這作興人,還說什麼‘你這副蠢模樣,到了主子面前就是活該受罰的命兒’,我呸,什麼東西!」。

柔佳司空見慣,「感情是在姑姑那里挨了罵,回來找人發泄的!快說,今天又得了幾板子?」

「沒有的事兒,今天就罰我蹲了會兒牆角」,瑛君對這個戰果頗為滿意,「要知道繡工好能干閑差事,不受風吹日曬、當牛做馬的累處,早些時候在家里就該好好練練,到如今也不至于被那斜眼的潑婦欺負」。

瑛君對于柔佳這份繡活兒的差事十分羨慕,柔佳卻知道自己能坐在堂里安安穩穩的拆線打絡兒,絕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她的身後,該有張無形的網,網住高家、王家、李家幾百號人。或許,還有該直接感謝的,那位只在記憶里存有模糊印象的表姐,延禧宮的掌事姑姑——王秋行。不知道如今的她,還是不是槐樹下感傷的少女。應該不是了吧,連自己,也不是犄角的幼童,時間,改變了許多東西,容顏、閱歷和心態。柔佳想著,思緒越過風箏,雙眼的焦點變得模糊,等再次剝離的時候,天空中早已不見風箏的蹤影。

它,是不是果真如自己所願飛走了?

「喜寶,原來你躲在這兒偷懶,哼,看我不告訴姑姑去」,一個女敕聲女敕氣的少女氣呼呼地沖進來,她穿著草綠色的宮裝,臉上是因小跑散現的緋紅,正張口喘氣。

「你瞧瞧你,有沒有規矩,姑姑哪次不是教我們做事兒要從容得體,要是她看見你這個樣子,估計就不是我領罰了,你告我,我還要把你這事兒告訴姑姑呢」,瑛君可不是善類,抓住小辮子威脅。

「好啊,大不了一拍兩散,不然活兒都我一個人干,你想的倒美」,和柔佳她們一同入宮的得福不是傻子,更何況此時還有一個艱巨的任務是非要拉上‘喜寶’的。

「姑姑遣你去茶房拿茶葉呢,你要再不去,天可就黑了,到時候遇上嬤嬤,又得挨罰」,得福拿捏狐假虎威的勁兒,叉著腰,好生凌厲。

「哼,是讓你去吧」,瑛君反唇相譏,神色鄙夷。

「宮里哪個不知道,沒分宮的小宮女不能自己一個人出宮,姑姑讓我領茶葉,當然是讓我和你一起了」,得福搬出規矩,瑛君無話可說,只好硬著頭皮跟她去。其實,宮女們最不喜歡在傍晚出去行差事,十分麻煩︰一來不能按時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二來進進出出趕上宮里鎖門的時間,饒是遭人嫌棄;三來宮里陰冷,一到晚上,更加陰森恐怖,她們平日座談的那些個鬼故事往往在這個時候全都噌的上腦,把她們自己嚇破膽。

瑛君走後,柔佳凝望一無所有的天空,心中若有所失。突然,她很急切的盼望苡素和瑛君早些回來。

酉時末,苡素和瑛君才雙雙回房,柔佳將事先留好的飯菜端給二人,三人在承值的房里聚首,邊吃邊聊。

柔佳問道,「你今個兒怎麼這麼晚回來?」

苡素手腳利索,做事又快又好,平時討得姑姑歡心,從進宮以來少有受罰錯點的事兒,今天的情況很是稀奇。

「是啊「,瑛君點點頭,喝了口粥,又把香椿餅往嘴里塞。

「你慢點兒,這樣子被別人看見了,少不了又要告到方姑姑面前,說你丟她的臉」,苡素藐了一眼瑛君,瑛君停下胡吃,不過太急壓服不住,出來個飽嗝,只好訕訕地朝苡素笑。

苡素飛了個白眼,放下筷子,一本正經的說道,「今天早些時候我隨姑姑去承乾宮里交差,回來的時候姑姑嘮嗑說起了三阿哥,我看著里面有故事听,就磨磨唧唧不肯走,听姑姑白話念叨,好不容易才從她牙縫里摳出些東西來」。

「哎喲,你這個包打听啊」,瑛君一激動,豪爽的拍了拍大腿,顯然女俠風範,苡素朝她腿上一瞄,瑛君立馬改手,畫蛇添足的拂了拂,嬉皮笑臉地道,「有灰嘛」。

「你接著說」,柔佳移近苡素,她對宮里的這些傳聞很有興趣,從前她是從書上看歷史,總覺得遙遠,如今歷史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的身邊,她得把握好機會,去了解別人所不能了解的內情。

「真就摳出一點」,苡素見柔佳和瑛君大喜過望,著實擔心她這點沒有爆料的傳聞會寒了兩位八卦愛好者的心。

「沒關系」,兩人異口同聲,這就是所謂的獵奇心理,她們在等待驚天地泣鬼神的情節展開。

苡素的眼神朝門口張望許久,確認隔牆無耳之後,才低聲說道「听姑姑說三阿哥是個率性的人,不像別人口里的張狂,那些說三阿哥張狂,對下人又打又罵的全是胡謅,她們都是沒見過三阿哥的。早些時候我們姑姑在齊妃宮里當過差,後來還伺候過三阿哥一段時間,也是因為這個,三阿哥被逐出宮後,姑姑才被貶到司里來當教坊的姑姑,她說三阿哥年長,小時候看伯父叔父們為皇位你死我活,成王敗寇的,很是同情原先的廉親王」,說道廉親王三個字時,苡素幾乎沒有聲音,柔佳和瑛君看的都是口型。「所以,他想幫廉親王‘改邪歸正’,心是好的,皇上起先對廉親王也是寬恩厚待,哪知他們那黨的竟不死心,背後里搞小動作,專給皇上下不來台,自己卻上前充好人,惹了聖怒,這才遭了秧。由此皇上心里對三阿哥生了嫌隙,經常呵斥,三阿哥氣悶,又被人挑唆,說是聖上早就有意如此,不過是借他的手成事。所以三阿哥越發愧疚,和那黨走的更近,這樣遭遭的翻來覆去,最後就落得現在這個下場,哪里還有個皇子的樣子」。

故事並不離奇,但卻很有道理,各人站在各人的立場上,注意的是不一樣的利益,掀起沒有真相的羅生門。只不過帝王家更加無情,骨肉相殘,父子離間,古已有之,說不清誰對誰錯,難斷的是家務事,更是天下事。

「我還以為什麼呢?」,瑛君似乎對于這樣毫無爆點的內情沒有興趣,轉眼變換臉色,不滿的撅起小嘴,「還沒有我的好玩呢」。

「你遇見什麼了不得的事兒了,看把你高興壞的」,柔佳拿起手中的七彩絲線佯裝去縫,瑛君搖頭晃腦的顯擺,得意洋洋,「我今天看見四阿哥、五阿哥和八阿哥了」。

「在哪兒見著的?」,苡素忙問道。

「就在茶庫附近,那時我和得福去領茶,八阿哥的風箏飛到道上,他們一群人來拾」,瑛君單手托腮,闔閉雙目,陶醉在美好的回憶里,「那個時候風箏落在我頭上,五阿哥輕輕地摘下來,對著我笑,還拍拍我的頭,問我有沒有受傷,像是在夢里。你不知道,他的樣子可好看了,比戲里的小生好看一千倍一萬倍,他的眉毛濃的像黑炭,他的鼻子高挺的像山峰,他的眼楮好像會發光……我要是能嫁給他就好了」

「我看那風箏砸在你頭上,把你的腦子也給砸壞了」,苡素當頭澆來一盆冷水,「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再說那些主子就是一時興起看上你,你難道想在宮里可憐巴巴地守一輩子?」

「我才不想那麼多,我又不是非要做他的格格,我就是想想」,瑛君辯道。

苡素還要教訓,柔佳使眼色阻止。

懷春少女的夢,不要輕易的讓它破碎,這一場在春天來臨,可以在仲夏繼續的,仲夏夜之夢。它會伴著牛郎、織女、鵲橋和燦爛的星河沉湎于浪漫的故事里,溫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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