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遺夢 第28章 結怨

作者 ︰ 臨夏微風

黑夜將黑雲的籠罩隱掩,只在霎時間,讓暴風雨來得突然而又猛烈。

廊檐下,容顏清麗的少女呆呆地看著翻江倒海的雨水瓢潑倒灑在地面,  啪啪不絕于耳,像是奏響的樂章歡快地咆哮奔騰。空中的雨合成巨大的瀑布,落而分散為千溝萬壑的細流,統統朝地勢的低窪處覆蓋。

忍不住,伸出手。雨滴,張牙舞爪地抽濺掌窩,頃刻收將回來,渾濁不堪。一切,都和那時一樣。只不過如今,再沒有淚水迷蒙眼眸。是成長?還是,心,已經硬了,柔軟不再?是啊,她已不可能任性的光著腳丫,沖進雨中,冒著感染風邪的危險做那些‘無謂’、‘荒唐’、沒有意義的事情。她是一個下人,丫鬟的身子要承挑,便不該耽溺于物感物傷。

推門進屋,長桌上暗淡的光環是唯一的明亮。大部分的夜只有她一個人,她能隨心所欲地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只能一個人做所有事情。沒有交談,無法傾訴,遑論聆听。還好,她還有機會走出這里,不會永遠的孤單寂寞,不會永遠的居于人下,委曲求全。

念頭一起,一陣陣雷聲,一道道閃電。雷聲轟鳴,閃電馳掣。青雷徹霄,先是一聲響亮的落地轟炸,繼而發出長長的低沉怒吼;閃電劃破,像是勾魂的寶劍,拔鞘發出凌冽的寒光,閉著眼楮也能感受激白的光芒。雨勢更大,背身站著的柔佳只能听見嘩嘩一片,勁風不僅將樹枝吹的咯咯作響,還斜帶被拍打的窗戶嘎嘎抖動,像是有人故意要扯下來。悶閉的空間里,她心驚肉跳,強逼自己鎮定。原來,自己還是這麼膽小,不是應該早在那個受罰的夜晚,摒棄了對于黑暗的恐懼麼?為什麼,還會……還會,害怕?

模了模彩線繡花的袖筒,即使隔著衣物,她也能感到‘異物’的存在。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像是對于她的定性,更像是糖衣的炮彈,包裹的是警告與告誡。這一刻,柔佳有些想要拆開信封,確認信里的內容;甚至,那麼一瞬之間,她盯住了案前的油燈,想要把它燒毀。她,在盡力的遏制、盡力的阻止將要被吞噬的良知迸發的無情念頭。

轉過身,眼前沒有了昏暗的光明,直面黑暗。即使,這一刻,她仍然不敢踏足,但是這樣,就會好的,這樣,才會好的。越是害怕,越要面對,不能讓畏懼成為自己致命的弱點。給自己一點時間,去忘記,去,舍棄。

沉閉的雙目,輾轉反側。一夜,未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柔佳收拾妥帖,將信箋貼身放置,在史妍芸未下值之前便出門。

雨,還在澆天的狂瀉,行走其中,被東一榔錘、西一棒頭的追趕,像是無數無頭的蒼蠅亂撞,小腿以下的外氅沒有半塊干淨的地方,撐著的油紙傘被浸透,有的順著傘柄結成水珠滑到手背,傘沿上密集的水柱刷洗,窄削的肩膀貼著濕潤刺骨的涼意。一路上,她沒有踟躕,在快要出乾西二所的一進院里,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濕漉漉的鞋底,想必站了不止一時半會兒。

「你還是要去?」

「當然」

啪的重重一巴掌,連紙傘也被刮到了地上,失去了唯一的遮蔽,雨水毫不留情的侵蝕,似有將她吞沒的意思。萬萬沒有想到,人生的第一個巴掌,不是別人,而是苡素給的。可沒有鑽心的疼痛,反而溫存。

雨水淌在臉上,模糊不清的容顏,清音訴說著內心的自白,「太平花不是古海棠,每個人自有她的生存之道」。

苡素將傘扔在了地上,掐緊柔佳的肘臂,因內心的惶恐而加劇大幅搖撼,口中的聲調顫栗,「算我求求你,不要讓我和瑛君難過,我們三個人一起進來,就要一起出去」。

「沒事的」,嘴角彎起,淡淡的笑著,她的笑,有些淒清。

「為什麼這麼固執?」,苡素近乎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人,她拉住柔佳,「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身臨險境」。

「你了解我的」,掰開苡素緊緊抓著的十指,決絕的笑容小跑著離去。她不敢回頭,她不敢停頓,她害怕自己會心軟,她害怕自己會猶豫,只這一次,做完這一次好人,她便放棄自己,放棄所有的思緒,遵循宮中的法則,做一個完完整整的‘宮人’。這麼做,不光是為了黃月巒,不光是為了信義,內心最最深處的地方,是源出于自私。唱本里的故事那麼虛假,如果能在現實中親眼目睹一回,親自感受一回,堅守,或許不再痛苦。即使什麼也沒有,也請讓我見證奇跡,去相信可以擁抱的愛情。或許,世間還是會有如同王維那樣喪妻不再娶,孤居三十年的痴情男子;或許,世間還是會有如同荀粲那樣不辭冰雪為卿熱,生死相隨的用情至深。

通往御花園,去往神武門的夾道上,有穿著簑衣的身形佇立,那也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柔佳沒有停下疾行的腳步,卻依舊無法被忽視,她被短短的「主子喚你」四個字截住,叫回了頭,沒有前因,沒有後果。

無人時刻,被帶到荒僻的暗房,徐有發將她推了進去,然後鎖上了門。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漫溢到地面,柔佳縮著淋透的身子,漏頂的琉璃,潮濕的牆壁,窗縫沒有糊好,雨飄到柔佳的身上,風將寒意毫不吝嗇地送進。

斯須,有人開鎖,冷風從大開的門呼呼灌入,柔佳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啊欠」的打出噴嚏,唇齒不能咬合,微微顫抖。

鮮艷的大紅色水波紋羽紗單雨衣殊外顯眼,柔佳忙不迭行禮,禮還沒有行完,徐有發帶上門出去了,陰冷的房里,只剩下弘歷和柔佳。

弘歷的臉色剛峻如鐵,冷冷地道,「原來你是站在她那邊的」。

柔佳心里戚戚,她有遲疑,但是很快的遮飾住,不疾不徐地回答,「奴婢不知犯了什麼錯,還望主子明示」。

「昨晚,我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弘歷注視著面前的女人,他不喜歡她撒謊,可她一次又一次的撒謊。

柔佳有意識地抬頭,「我……」

他等著她說下去。

她的眼色黯淡,低下頭,「奴婢愚鈍,若是主子沒有要事,今個兒是奴婢會親的日子,還望主子開恩」。

弘歷冷厲的眼神直視,卻沒有說話,兩人間陷入沉默。

柔佳的心緒紊亂,她受不了這樣熬人的折磨,她很痛苦,她知道四阿哥生氣了,可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她戰戰兢兢地移向門口,企圖在他的默認下逃走。

「信口雌黃,你還真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知道待會兒是否還能如此坦蕩」,他漠然揪著她的胸口撕裂了單薄的外衣,濕黏的襯衣和底衣透出起伏劇烈的雪白脯肉,黃色的信封瞧的分明。柔佳不可置信地看著弘歷,遍體生寒,像針扎一樣刺穿心室,他對她如此的羞辱只是為了黃月巒一封道別的情信,她的分量,連一封信都不如。自己,果然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定義,自己,只是四阿哥能在一時興起時偶爾想起的玩物,也或許,什麼都不是。

「你是要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弘歷面無表情,柔佳的身體僵硬無法動彈,他干脆地抽出信封,沒有在她的膚上多停留一秒。

雨,停了!清晨的寂靜,能听見蟬鳴蛙叫,呱呱,呱呱,像是初生墜地的嬰兒,又像是那個午後,她見到的破繭而出。

她就這樣,幾乎與光著身子無異,被鎖在暗房里,從雨停到雨起,再由雨起到雨停,整整一個上午,她揪著胸口,撫不平傷痛。最後,只能蜷在角落里,疲憊地閉上雙眼,昏昏睡去。她做了一場夢,夢里,她的良人騎著高頭大馬迎娶她,只是可惜,分辨不清他的樣子。最後,變成蒼白的幻影。

冰涼的液體泛濫,嘗到了咸咸的,心酸苦澀。

徐有發見到她的時候,她就那樣瑟縮在角落里,像個受傷的孩子,她睡的極不安穩,她的眼角,有風干的淚痕。他將一套嶄新的宮裝遞給她,一抹心疼佔據心間,「主子吃軟不吃硬,他也是為你好」。

柔佳沒有心情知道這些,她不想知道這些,他的事,與她無關。換上衣服,她隨他回到乾西二所的院子,這院子,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高高的台階之上,黃月巒跌跌撞撞地出來,見到柔佳,她的眼中滿是仇怨,她對她恨之入骨,發瘋似的連扇了幾個耳光,扇到連她的手掌都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沒有人阻止,屋里的,屋外的。

最後,竟然是蔡芳寧出聲,「祖訓里宮女是不打臉的,若是格格惱她,奴婢即刻稟明徐姑姑賞她板子」。

黃月巒一聲冷笑,走到蔡芳寧面前,抬手便是 的一記。臉,立刻腫了半邊。

「腌,你們都太腌了」,她怒瞪著眼楮,幾乎,是用吼的囂囔。

徐宜瑞從殿里出來,沉下臉對著方艾禾和巧兒罵道,「主子失態,你們一個個愣著干什麼?」

方艾禾和巧兒將黃月巒拖了下去。

她此刻的出現,看來是蓄謀已久的一環,只是這個她,又是誰呢?包括的人太多了,黃月巒,徐宜瑞,還有,自己!她們,都在他的股掌之間。

寬敞的東梢間,弘歷把玩西洋進貢的擺鐘,手指在撥針之間來回打轉,時間,由他來定奪。

「你現在應該清楚,誰才是你的靠山」,冷冷的聲音,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

柔佳自嘲,確實,有翻不過的山橫亙在他們之間。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他是她的靠山,他在山頂,她在山腳。

弘歷走近,定定地看著她,「我不喜歡你對我撒謊」。

柔佳保持緘默,她一遍遍的在心里反問,為什麼,為什麼,他非要這樣做麼?陷她于不義,讓黃月巒記恨她,讓黃月巒以為是她出賣了她,讓她,深悼泥濘。他難道不知道,因為他,她生命的軌跡發生了變化,她樹立了太多的敵人,只能,靠討好他過活。

弘歷被柔佳臉上毫無變化的表情呈現出的無謂態度激惱,將她緊箍在懷里,厚實的大掌摩挲凹凸,整整一個上午,它們讓他心猿意馬,差點舍不得懲罰她。她的體溫異常的高熱,弘歷的態度頓時軟了下來,「柔兒,你著涼了」,將散落的幾縷鬢發撫到耳後,「我不喜歡你三心二意」,他抗議的唇覆在她的唇上,傾情一吻。

火熱激情的濕吻撥攪柔軟的舌尖,弘歷似乎已經失控,柔佳的胸腔因為背部的過度揉按而不堪重負。她討厭這樣,討厭,他對于她輕薄的種種。找準空隙咬破糾纏的唇畔,看著因交融而綻放粉色光澤的下唇滲出殷紅的血跡,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快意。

「我討厭你」,憤然的嬌拳捶在弘歷的肩上,臉上帶著的酡紅讓弘歷迷醉,灼熱的唇畔不顧‘傷情’繼續撥弄敏感的耳垂,「你放肆地說這些個目中無人的話,不就是倚仗我對你的喜歡?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你要永遠的記住,我才是你唯一的靠山」。

或許,自己是有一些貪戀的;或許,自己是有一些侍寵的。接下來的自己,應該好好的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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