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離開揚州之時,賈敏拉著他交代了又交代的,第一次去外祖母家,千萬不能空著手去,各類禮物都已經打點好了,基本人人有份,按著人頭給,禮多人不怪,所以,林煜此次來,還特為叫了兩個宮里做粗使的小太監挑了擔子來的,現在一樣一樣拿出來,分給在場的親戚長輩們。
林煜先將一個很氣派的綠地粉彩開光菊石青玉盒子拿出來,恭恭敬敬遞給賈母,說︰「這是我父親母親為外祖母準備的一點薄禮,勞老祖宗日日掛念著我們。」
賈母接過來,卻不打開,這原是禮貌,誰接了禮會急吼吼地打開看,倒像是那等沒見過好東西、眼皮子淺的人似的。
林煜又拿了個瓖金嵌玉大棗木盒子出來,遞給賈母,說︰「剛才那個是父親母親的心意,這個是外孫特為老祖宗準備的,原也不值什麼,因是萬歲爺賞賜的所以有些不一般。這是外孫上次和幾位殿下還有他們的侍讀一起聯詩做詞贏來的一點彩頭,想來孝敬老祖宗是最合適不過了。還有這一個,是九殿下給我的,老祖宗拿著賞玩罷。」
其實是林煜懶得收撿這些東西,萬一放在宮里忘記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太監宮女,還不如拿來做人情,正好也在賈府顯擺一下,听說這府里,人人都是「兩只體面眼,一顆富貴心」,別輕易叫人小覷了去。
賈母頓時笑得合不攏嘴,說︰「這孩子太心誠了,得了點東西還沒忘了外祖母。」
王熙鳳在一旁湊趣兒,說︰「煜哥兒是個有孝心的,東西是小,心意難得。咱家的幾個孩子還都是巴巴地望著大人的賞賜的時候呢,煜哥兒卻已經能把東西往家里搬了!姑女乃女乃真是好福氣啊,怎麼就養出這麼個又聰明又伶俐,長得又好,還孝順的好孩子來的?」又半撒嬌半催促地對賈母說︰「老祖宗,打開看看,叫鳳兒也開開眼界,看看聖上賞的是什麼好的愛巴物兒?」
自以為得了面子的賈母心情大好,索性將女兒賈敏送的和外孫林煜送的禮物一起打開。
賈敏送的是一尊翡翠觀音,通體碧透,雕工極好,賈母看得愛不釋手。再看林煜送的,皇帝賞賜的是一個一大塊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大佛手,下面有個紫檀木座,可以擺在案上做裝飾,倒是和賈敏送的那翡翠觀音相得益彰。另外一個是九皇子賞的,則是一座紫檁木牙雕外座雙面繡著梅花凌寒樣式的小插屏,繡工精細異常,上面的花草就如真的一般,拿近了看,鼻尖似乎飄來了梅花的一縷幽香。喜得賈母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叫鴛鴦拿老花鏡來,對著光細細地賞鑒了一番,贊嘆說︰「好精細的繡工,就是我珍藏的那幾副慧紋也比不上的。」這麼一說,就連刑氏王氏也都圍攏來看,各各都嘖嘖贊嘆不已。
王氏心下微酸,女兒入宮為才人,六七年下來,卻還是才人,也沒得過甚麼了不得的賞賜好叫她在賈府顯擺顯擺的,這林家小子倒是運道好,年紀小小就被皇帝欽點做了皇子的侍讀,還皇帝賞了皇子又賞,他卻漫不經心地拿去送人,渾沒放在心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王氏這心里越加不喜歡賈敏一家人,面上卻不得不扮出笑容來敷衍著。
林煜將一大摞上面標著名簽兒的錦緞盒子一一遞送出去︰「這是我母親給大舅母的……這是我母親給二舅母的……這是給珠大嫂子的……這是給璉二嫂子的……這是給寶玉表弟的……咦,表弟不在呢?」
王熙鳳先笑著解釋說︰「寶玉今兒去廟里還願去了,晚飯前要趕回來的。先放在老祖宗這里保管著,橫豎他是跟著老祖宗睡的。」
林煜「哦」了一聲,將給寶玉的盒子遞給賈母身邊的一個穿著青色緞子掐牙長比甲的丫鬟。
因為賈母已經打開看了禮盒中的東西,在座的各人也就不避諱,都打開來看,發出一片贊嘆聲。
賈敏送給刑氏的是一支纏絲變形赤金瓖珠鳳簪,送給王氏的是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物品不同,價值卻相當,一點也不顯出厚薄來。給賈珠之妻李紈的是一只嵌鑽海水藍剛玉鐲,切合她的寡婦身份,給賈璉之妻王熙鳳的則是一個卷須翅三尾點翠餃單滴流蘇的鳳釵,迎合了她愛熱鬧喜招搖的性格,卻是和李紈的玉鐲差不多的價值,叫林煜都不得不佩服母親的心細和面面俱到。
林煜又搬出來三個一模一樣的盒子,說是給幾位表妹的,賈母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說︰「該叫她們幾個女孩兒來見見煜哥兒的,就是今日上學,為著有遠客來,停一天課也未為不可。」
林煜對見賈府三春無可無不可,反而說︰「妹妹們上學是正經,倒不要為了來見我而耽誤了。反正以後我就長住京城,往府里來的時候很多,見面的時候肯定少不了。」
說著,林煜又拿出一個盒子來,看了看上面的名簽兒,說︰「這個是給環哥兒的?他在不在?」
王氏看了王熙鳳一眼,意思是叫她來解釋說明。
王熙鳳拿著帕子掩住嘴,輕笑著說︰「環哥兒啊,他這會兒有事來不了。你給我,我一會兒要路過他那屋子,我交與他便是。」
林煜也沒多想,依言將那盒子交給王熙鳳。
一會兒,林煜被引去見兩位舅舅,同時將禮物奉上。
大舅舅賈赦年紀不過四十多點,眼楮卻都渾濁了,看著實在有些老態。他打開林煜送上的錦盒,看見里面裝著吳道子的書畫真跡,頓時就高興了起來,聲調上揚地說︰「到底還是你父親知道我的這個癖好,愛這些風雅的玩意兒!」
和賈赦說了幾句話,賈赦留林煜用了晚飯再走,被林煜謝絕,告辭後又往二舅舅那邊去,見到了賈政,同樣地把禮物奉上。
賈政沒有打開看,只是高談闊論,又一本正經假道學地教導林煜要好好地讀書,將來光耀門楣什麼的巴拉巴拉,見林煜似笑非笑地看他,賈政這才驚覺說錯了對象。
人家這林家哥兒能干著呢,豈是府里那一群沒出息的子佷能相比的?人家早都考過了舉人的,比往日的自己都強,哪里用得上這些假大空的話來教訓?倒是自己打嘴了。賈政懊惱地想。
賈政第一次在一個後生小輩面前局促不安,不知道該說什麼,林煜便很善體人意地起身告辭,說︰「二舅舅,外甥這便過去了。因著先前就和老太太約好了要一起用晚飯的,現在時辰不早了,外甥也該過去了,不然,叫老太太等著,可是有失禮節。」
賈政虛留了一下,也就由著他去了。
林煜隨著引路的婆子在賈政住的榮禧堂附近穿行,路過一個長廊的時候,忽然瞧見一棵樹下跪著個小孩兒,此時好巧不巧地下起了雨,小孩兒身上的單薄衣服很快就被雨水澆透了。
林煜在長廊里走路,自然淋不到雨,他停下腳步,觀察那雨中的孩子,面容看不清楚,大約七八歲大,似乎比黛玉還小些,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姜黃色袍子,倒是錦緞的質地,不像小廝們穿著的青色短打衣褲,說明這孩子不是下人,應該是這府里的小主子,只不知道為何如此落魄。
林煜側頭,問引路的婆子,「那是誰?怎麼跪在雨里?」
婆子看了一眼,輕蔑地說︰「那是環哥兒。昨兒就開始跪著了。小林大爺別覺著他可憐,這環哥兒在我們府里可是有個綽號,叫‘小凍貓子’,最是個黑心腸的,就愛鑽熱灶給人惹禍。這不,昨兒又使黑心弄壞了太太屋里的一個汝窯花瓶,那本來是一對的,金貴著呢,這下子拆了單了。太太氣著了,才叫他跪著反省,他 得很,偏說不是他弄的,太太才越發氣著了,還說再不認錯,今兒的飯都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