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夫,你請。」玉珠讓出位置,站在路旁往築夢居院門方向作出請的手勢,「就是這里。」
張大夫五十歲上下年紀,身上淺藍掛子不華貴但十分干淨。他在築夢居外放慢腳步,越過玉珠看了看兩扇木門上方。見這個院子外牆破舊,連個牌匾也沒有,居然勞得老太爺身邊的得力姑姑親自引領他前來;心下越發詫異住在里面的人。
玉珠微微一笑,又道,「張大夫,請進。」她態度表情手勢,無一不十分到位,端的讓人看著覺得十分受用。從她的微笑里,可以看到恰如其分的尊敬,從她身上卻讀不到一分卑微。
張大夫頷首,邁步往院內探去。入了門,一眼便將院中景物收盡眼底。其實院中哪有什麼景物,不過光禿禿一片泥土。昨夜來了場驟雨,打得地面全起了泥濘。張大夫下意識縮回伸出去的腳,他的鞋子新買不到半月,可不想這般踩在泥濘里弄濕弄髒。
玉珠瞥過他縮回的腳,不動聲色走在前頭,率先踩落鋪在泥濘上面的粗沙。粗沙鋪過的地面並不寬,僅可容一人行走,但很厚實平整,一直延伸到屋檐前的石階。
鞋底踩在粗沙上,磨擦出動听的「沙沙」聲。張大夫訝異低頭,玉珠一路微笑穩妥不緊不慢走在前頭。心想四小姐真是個有心的妙人。
見玉珠走過的沙面,壓出淺淺鞋印,鞋面干淨如新,絲毫沾染不到旁邊的泥濘。張大夫這才放了心,揚揚眉挎著藥箱昂首闊步踏上粗沙小道。
「四小姐,奴婢來看你了。」玉珠在門口站了站,見左右無人,只得揚高聲音親自提醒。心里越發同情起這個庶出小姐來,破落的院子,只有兩個婢女服侍著;還好她事前跟四小姐打過招呼說會帶大夫過來,不然這會她還真不好這麼直接進屋。「你還方便嗎?」
壓抑的咳嗽聲從屋內傳出來,隨後听聞趙曉潼道,「是玉珠姑姑吧?你請進。」
玉珠轉身,對張大夫歉然笑笑,「張大夫,請進。」
張大夫雖詫異這里住的是相府小姐,可他經常出入高門大宅;深知什麼該看該說,什麼時候該裝聾作啞。而他為老太爺看診幾十年,隱隱約約也知道相府有位不受寵的小姐。
依眼下的情形,他現在要見的就是那位傳言中不受寵的小姐了。他心里雖然十分困惑老太爺為何突然重視起這位小姐來,不過他給人看病拿銀子,不該問的絕不會多問。
頭一低,腳步便邁了進去。
隨後十分專業地詢問趙曉潼的基本情況,再為她把脈。
「不知四小姐可否將以前的藥方拿來給老夫一看?」張大夫收了手,眉眼閃過一抹困惑看向床中虛弱少女。
恰好杜若取藥回來。「杜若,將以前的藥方拿給張大夫看一看。」
杜若擱下食盒立時將藥方翻了出來交到張大夫手里。隨後倒了茶過來,奉給張大夫的是清香撲面的毛尖。茶葉雖不是頂尖的,可張大夫呷入口之後,眼色立即亮了亮。
杜若之後又悄悄為玉珠泡了杯菊花茶,還放了幾滴蜂蜜下去。玉珠接過杯子,還未飲入口,便已覺得心生暖意;看趙曉潼的眼神都掩了層晶瑩流轉光彩。
從來只有她細心牢記別人的喜好。忽然有個人不但記得她的喜好,還知曉她最近上火干咳,特意加幾滴甜而不膩的蜂蜜下去潤喉。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這淡淡的菊花茶里甜著滋潤起來。
張大夫呷著茶,反復看了幾遍藥方。捊著灰白山羊胡子,沉吟半晌,道,「四小姐,想必你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依你的病情來看,這張方子的用藥顯然是經過仔細斟酌的。」
玉珠眼楮往趙曉潼與張大夫這兩人身上轉了轉,听張大夫這意思,是說完全方子對癥下藥。可四小姐的病為何不見好轉,反而突然加重?
「既然不是方子有問題,那問題就是出在別的地方了。」張大夫又捊了捊胡子,雙目閃著精光看向趙曉潼,「剛才老夫把脈的時候,發覺四小姐脈息跳動很是奇怪。照理說,四小姐內腑受寒氣所損再加上風寒入體,脈息應該滑而淺才對。可依老夫方才所診,四小姐的脈息卻隱約有燥動之意。這顯然是服用了燥補的藥物所致,也是因此,四小姐才會吐血。」
「藥物?」趙曉潼皺起眉頭,細經咀嚼著他話中含意,忽道,「杜若,將我的藥拿過來給張大夫瞧瞧。」
張大夫精光閃動的眼楮里飄過一抹贊賞。杜若打開食盒,倒了些湯藥在碗里,他用指頭點了點放進舌尖嘗了嘗。
隨後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動聲色瞟了眼藥方,道,「麥冬性溫和,益氣生津;太子參味甜帶澀,大補,可惜也大燥。」
玉珠心中一沉,果然是藥出了問題。
趙曉潼看著他,誠懇道謝,「多謝張大夫指點。」
「這方子是好方子。」張大夫點頭,站起來挎了藥箱,「四小姐小心調養,身體會康復的。」
玉珠對趙曉潼點了點頭,對站在旁邊打起簾子的杜若道︰「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杜若點頭,看著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
「張大夫,你請,還得勞煩你到南院走一趟。」玉珠含笑一讓,禮貌周到的比著手勢將張大夫領了出去。
杜若看著他們二人消失在築夢居外,回頭看著窩在被褥下病懨懨的少女,擔憂問,「小姐,你……這樣好嗎?奴婢瞧著心慌。」
趙曉潼掩嘴咳了兩聲,笑道,「只是吐幾口血而已,死不了人;你看現在不是挺好嘛。」
張大夫按例去南院走了一趟,很快又離去了。
玉珠這才將築夢居的事情稟報給老太爺,「奴婢听著張大夫的意思,四小姐的藥是被人混了太子參進去。太子參藥性太過凶猛燥補,四小姐受不了大補大燥才會吐血。」
她不增一分不減一分只是單純的述說事實,說完便住了嘴。
老太爺雖讓她帶張大夫給四小姐看診,可老太爺的卻是吩咐她悄悄帶人前去,這就是不欲張揚的意思了。所以眼下,她也拿不準老太爺打算怎麼處理這事。
如果不將這事張揚,只須保下四小姐,那便悄悄解決被人添藥的問題;如果要追究,勢必要人贓俱獲最好來個殺雞儆猴方能達到震懾的目的。
老太爺听罷,也沒有立即下結論。整個人陷在楠木圈椅里,皺著眉頭,拿起鼻煙壺點著煙絲,放到嘴邊一口口抽了起來。
玉珠望見煙絲點點火光隨著他吞吸吐納的動作一閃一滅,煙霧圈圈擴散,模糊了他半隱陰影的臉,讓人越發看不清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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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欲打入敵人內部,先從拉攏敵人身邊的人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