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太爺弄上蓋子掐滅煙絲,這才抬起頭看著下首安靜佇立的玉珠,問︰「玉珠,這事你怎麼看?」
玉珠心思百轉,想了想,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道︰「奴婢覺得這事不好說,大廚房人來人往的,誰都有機會添加藥材。」
老太爺掀起眼皮面無表情睨她一眼,拿起鼻煙壺敲了敲,「玉珠,你跟在我身邊多少年了?」
玉珠心中咯 一下,連忙斂了心神,戰戰兢兢道,「奴婢怕說不好,惹您生氣;既然您不責怪,那奴婢就斗膽直說。」
老太爺闔下眼皮,鼻煙壺也安靜躺在桌上。他素來喜歡玉珠的聰明與進退有度,想不到如今她倒是越發聰明了。眼下明看著似是畏懼他;可實際上,只短短兩句話就將他放進套子,讓他待會就算听到不合心意的,也不能明著對她撒氣。
玉珠悄悄松了口氣,她了解老太爺,知道他這舉動是打算一听到底;無論听到什麼都不會怪罪她。
「要說大廚房人多眼雜,確實很多人都有機會添加藥材;不過……」玉珠瞄了瞄老太爺,見他神色平靜,沒有不快的意思,「府里與四小姐結怨頗深的人卻不多。」
玉珠說完便低頭,靜待老太爺指示。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不必挑明,老太爺心明鏡似的。
老太爺垂著眉,有一下沒一下撥著杯蓋。老眼的精光隱約從半傾的杯蓋下漏出來。
「這麼說,最有嫌疑的一共有三人︰子默、紫凝還有紫君。」
「老太爺英明,奴婢剛才只是想到換藥的可能是與四小姐結怨的人;老太爺卻一下就分析到要害。比起老太爺您精準的眼光,奴婢真是望塵莫及。」玉珠笑容淡淡,奉承得恰到好處。她邊說邊走過去拿濕布拭淨桌上的煙灰。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老太爺愁黑的臉終于露了笑紋,其實他心里明白,玉珠不是猜不出誰最有嫌疑。她只是懂得什麼時候收斂鋒芒,懂得怎樣哄他高興。這樣進退合宜的人,他怎會不喜愛。
「既然知道方向,那就查。」老太爺斜睨她一眼,聲音微冷,「不過別打草驚蛇。」
玉珠心下了然,老太爺不打算大張旗鼓的查,怕是想揪到凶嫌之後給那人留條路吧。
夜深,趙曉潼坐在燈下,毫無形象地半趴在刀痕無數的方桌上,翻著不知半夏從哪給她弄來的《大梁雜記》。雖然看得吃力,可她睡意全無,便百無聊賴繼續看著。
微敞的窗戶忽然灌進一陣涼風,她依舊盯著書,熟悉的青荇氣息隨風飄來,隨後有抹醒目的銀色招搖入眼。
「你怎麼來了?」她沒有抬頭,以為來的又是僻好奇怪的銀面男子。「不是說……」
她感覺不對,立即吞回後半句。抬頭一望,差點驚得叫出聲來。
她吞了吞口水,抬頭仰著脖子,盯著本就身高過人的司馬晨,沒好氣道,「司馬公子,夜闖相府小姐閨房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果走錯門,你現在可以從原路返回。」
司馬晨拖了張椅背少了半截的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道,「誰走錯門!相府就你這無牌無匾荒涼得跟貧民窟似的,我就是閉著眼楮也不會認錯。」
趙曉潼露出兩排整齊白牙,陰森森地笑了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不知道我在府里不待見!」
「你若是大晚上睡不著特意跑來這奚落我的話,現在你可以心滿意足回去睡個好覺了。」
司馬晨靜靜凝視她,眸光跳動著莫名情緒,「听說你的病重了。」
少女挑眉,臉卻順勢擱到書上,歪著腦袋斜眼看他,冷笑道,「放心,還死不了,你的訃金可以安安穩穩待在口袋。」
「趙曉潼,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說話!」司馬晨容光瀲灩的臉龐有了怒色,修長五指一張,倏然扣住了趙曉潼手腕;穩穩按在她跳動腕脈上,少頃,那雙承載著萬般情思千種琉璃光芒的眸子,折出刺目冷芒釘子般盯著她,「脈息浮燥、血氣虧虛不暢、邪火郁結五髒……難怪會吐血!」
「趙曉潼,你搞什麼鬼?」司馬晨松開手指,盯著她蒼白懶散容顏,眉心擰成川,「寒心丹雖有損內腑,可調理這麼長時間,情況明明已漸見好轉;為什麼你體內突然盤桓郁結虛火?」
趙曉潼悻悻縮回手垂于桌下,坐正身子,驚訝瞄著他,「你還懂醫術?」
司馬晨挑眉斜睨,不悅地哼了哼,「這跟醫術無關。」
跟醫術無關?少女怔了怔,難道習武的人還能無師自通?懂武識醫?
「你說你為什麼突然虛火積淤?」他瞄著她,欲言又止,「這分明是……」吃錯藥的表現。
憑什麼對她咄咄逼人?他以為是她的誰啊!
趙曉潼不悅回瞪他,冷聲道,「要你管,我樂意病著樂意吐血,這也礙著你司馬大爺?」
「好好,你樂意是吧?」司馬晨怒極反笑,凝著她目光不動,卻霍地站起,隔著桌子往她面前微傾。趙曉潼怔于他居高臨下帶來的壓迫感,還未做出反應。只見他長袖一拂,一股凶猛的暗勁直逼她口腔,逼得她不得不張嘴。就在她瞪目怒視的瞬間,一粒比黃連還苦的藥丸已咕嚕逼落她肚里。
銀月衣袖瀟灑一揮,暗勁隱去。他悠然坐下,端起缺邊杯子似笑非笑看著她。那眼神分明寫滿報復後的得意。
趙曉潼立即連連干咳起來,司馬晨瞄她一眼,不動聲色將吹涼的水遞到她手里。她頭一仰,杯子就著嘴唇,咕嚕咕嚕就喝了下肚。
「小姐,你怎麼了?」隔壁傳了杜若迷糊的詢問。
趙曉潼正咳得難受又因飲水太急,這會被嗆了,雙重難受之下小臉都脹紅了;她狠狠瞪了對面男子一眼,她不能讓杜若進屋來,只好拼命忍著咳嗽,扭頭對著門口道,「咳,我沒事。就是喝水嗆到了,你睡吧。」
杜若听她聲音清晰,不含一絲鼻音,登時清醒了,「小姐,你還沒睡?」
趙曉潼听著隔壁開門的聲音,瞪著似笑非笑的司馬晨,心里更惱。「我睡下了,真沒事,你不用過來。」
司馬晨十分配合吹黑了燈,杜若見她屋子沒有燈光,在門口站了站,「那奴婢不進去了,小姐你若有事就大聲叫。」
趙曉潼听著杜若轉身走回房的聲音,松了口氣又狠狠瞪了司馬晨一眼。都是司馬晨這個混蛋,害她窮緊張。
「司馬晨,你以後能不能別那麼自以為是!」趙曉潼想起剛才被逼干咽下肚苦味幽長的藥丸,就恨得牙癢癢。她試著摳了摳喉嚨,想把藥丸再吐出來,剛才她飲水那麼痛快藥丸早化了,這番後知後覺,結果當然是沒有結果。「你好歹問問我需不需要你多管閑事!」
摳了一下,喉嚨又發癢了。她咬牙低聲說了兩句,又壓抑著拼命咳起來。
「我多管閑事?」司馬晨的聲音陡然拉高,當然那是落在趙曉潼耳里很高。他並不擔心會吵到別人,他用的是暗中傳音。那口吻听來也是火氣節節攀升,黑暗中他雙手撐桌,頎長身影驟然逼近少女眼前,他的氣息排山倒海般將她包圍,「我若非擔心你小命有個好歹,我用得著三更半夜火急火燎跑這來給你送藥?我至于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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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好心辦壞事,說的就是司馬晨這種心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