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也在想這個問題,趙曉潼已經直白表明自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野丫頭,她若還揪住不放,絕對有損她一國之母的氣度;她眼角往旁邊明黃的身影掠了掠,心里就更舉棋不定。
可若讓她就這樣輕輕放過趙曉潼?她又不甘心,這樣的機會難得一次。她的肖兒本來好好的,就是因為跟趙曉潼這個掃帚星成親,才會……。
想到這里,皇後就悲從中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即使歷時一年,仍清晰如昨。
皇後一會痛恨不甘地盯著趙曉潼,一會又斂目悄悄瞅了瞅旁邊的皇帝。臉上盡是猶豫為難之色。
何貴妃瞥過皇後猶豫不決的臉,掩下眸里輕蔑,才望著趙曉潼,笑道,「皇後說笑了,今日在座各位自然是有心,才會進宮給本宮賀壽;本宮相信,四小姐定然也是有心的。」
趙曉潼略略挑了挑眉,何貴妃會出聲為她解圍她不覺得意外,可她也沒忘在宸禧殿時何貴妃對她流露的敵意。
果然又听得何貴妃笑道︰「本宮辦這壽宴,圖的就是個熱鬧高興。四小姐長于鄉間,一定听到過很多我們不知道的趣事;不如今兒就挑兩件說說,讓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詢問的語氣,不容拒絕的態度。
趙曉潼有些恨恨的瞪了司馬晨一眼,難道皇家的人天生有理所當然強逼別人的習慣。
突然被瞪的司馬晨很無辜的看了她一眼。隨即轉目掃了掃皇後與何貴妃,眉梢隱約有寒光飛出。
「趙四小姐認為如何?」何貴妃語氣溫和,聲音柔柔的,沒有半點強逼的姿態。可她這態度擺出來,本來就是在強逼趙曉潼就範。不過有人習慣冷眼黑臉強勢的逼,而何貴妃更懂得利用柔弱的姿態來逼。
說兩段趣事讓大家高興高興?
何貴妃當她是說書的還是賣唱的?
她幫何貴妃的兒子謀劃,還為自己謀出麻煩來了?
趙曉潼沉默著沒有應聲,她斂眸,將憤怒的情緒壓在眼下,冷冷掃了梁澤一眼。
梁澤皺眉,不滿地望了望何貴妃;司馬晨握在手里的杯子一凝;皇後冷笑著陰惻惻盯著趙曉潼;趙紫君一臉幸災樂禍的嘴臉。
宴會的氣氛似乎在瞬間凝滯了,「曉潼姐姐,昌寧從小也喜歡听雞鳴狗吠也喜歡看野草小花,也想听听民間流傳的有趣故事;今天難得有機會,不如曉潼姐姐說一個民間趣事給昌寧听,讓昌寧也長長見識可好?」
十一二歲的昌寧公主,有著早慧的心剔透的眼眸。一開口就以孩子撒嬌的口吻化解了何貴妃帶來的咄咄逼人,同時也全了何貴妃的顏面。
她是以一個孩童的好奇心懇求趙曉潼講一個趣事滿足她,而不是以高高在上公主的姿態逼迫。
自然顧全了何貴妃的顏面,也安撫了趙曉潼被逼的憤怒。
趙曉潼轉目,望著昌寧純真懇求的眼神,她心里的氣憤確實淡了不少。轉念一想,上一回,梁澤為了顧全她的名聲,連昌寧公主都利用上了。
說起來,她也算間接欠了昌寧公主一個人情。
也罷,今天就看在昌寧公主的面上,不讓何貴妃太難看了。
趙曉潼不動聲色掃了掃皇後與何貴妃,最後凝在趙紫君面上,隨即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這些人,不就是以看她當眾出丑為樂嗎?
她偏不遂她們的願。
「昌寧公主想听民間的趣事,臣女有機會再私下講給公主听。」趙曉潼笑容可親的看著昌寧公主,表明她承了公主今日之情,但不會就此罷休。
「稟皇後、稟何貴妃,臣女雖然在鄉間長大,不會什麼琴棋雅事;不過奏樂並不一定非要用琴箏什麼的才行。」趙曉潼說話的時候,目光平和,語氣也很平靜,不帶一絲驕傲或惱怒。皇後與何貴妃心頭卻莫名的同時一驚,「既然是只要有心為貴妃娘娘賀壽,貴妃娘娘一定不拘用什麼形式的,只要大家高興就成,對吧?」
皇後說她無心?她待會就用事實證明她多有心;貴妃說要讓大家高興高興?那貴妃更沒有理由拒絕她。
皇後臉色微微變了變,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今天這場壽宴,何貴妃才是主角,她負責在一旁看熱鬧就行。
何貴妃眼神微冷,不過臉上依然保持大度和氣的微笑。
「趙四小姐有心,那就請趙四小姐為大家帶來一場……?」何貴妃沒有將話說盡,她詢問的看向趙曉潼。實在是她也不知道趙曉潼接下來要做什麼。
趙曉潼剛才已經說了不會彈琴與箏,而趙紫君之前已經表演過舞蹈……。何貴妃有些不確定地看著趙曉潼,莫非待會她要在這引吭高歌?
這節目最是省事了,趙曉潼提了出來,她也不好再拒絕。
「還請娘娘允許臣女稍做安排,待會一定給大家一個驚喜。」趙曉潼朝何貴妃微微躬身。先行了禮道了謝,何貴妃還能說不嗎?
當然不能!
趙曉潼不著痕跡地冷笑一下,用軟暴力逼人的法子,她是跟何貴妃現學的。
何貴妃心里慪個半死,可她確實無法拒絕趙曉潼。
而趙曉潼要準備的東西很簡單,只片刻功夫就好了。
「幾只破杯子?她要干什麼?」趙紫君盯著高台滿上水的幾只杯子,一臉困惑喃喃自語。目光轉向趙曉潼,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與嗤笑。
看不起她?
趙曉潼老神在在的望著高台,很專心的數著她要的杯子還差幾只。
至于已經被她打回原形的趙紫君,她才沒功夫理會這個瘋狗一樣的女人。
好名聲加清白潔淨的女兒身?想嫁給梁琛?做夢去吧!
宮女將她要的東西備好,便有人前來稟報。趙曉潼朝高台走去,落落大方的微微福身,然後開始她今天讓人難忘的表演。
趙曉潼站在擺滿杯子的案桌前,左手拿起光滑的棍子;右手伸出將案桌上一塊紅綢拉開。
「啊……那是什麼?琴嗎?」
琴?趙曉潼垂眸淡笑,如果非要給這個新奇的樂器取名,她願意叫它無弦琴。
「那是琴吧?可無弦的琴怎麼彈呀?」
趙曉潼在心里冷笑一聲,真用有弦的琴來彈,她不是自打嘴巴嘛!她剛才可在何貴妃面前放話,說了不會彈琴與箏。
不過這無弦琴,她不可以彈,但她可以——用拍的呀!
「叮叮咚咚……」很清脆的樂聲,隨著她左手棍子在杯沿上起起落落,發出極富旋律的聲音。
「不過如此。」有什麼稀奇的。趙紫君一個不屑的眼神丟過去,滿臉嫌棄的嘟嚷一句。
趙曉潼剛才將話說得那麼滿,不出彩就是丟臉。這會趙紫君已完全不記得相府名聲不名聲了,能看到趙曉潼丟臉她就高興。
趙曉潼害她穿了這身讓何貴妃厭棄的衣裳,不知待會何貴妃會怎樣罰她?
趙紫君忐忑中,又在想她之前安排的光束問題,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最後非但證明不了她的清白,還反而將最丑陋一面暴露人前……。
一定,一定是趙曉潼搞的鬼。
不管有沒有證據,反正趙紫君心里覺得這事趙曉潼絕對月兌不了關系。
再看趙曉潼,在眾人漸被她擊杯的清脆樂聲吸引之時;她右手忽然極有節奏的一下一下拍打起來。
手掌落在無弦琴上,發出的聲音居然渾厚雄壯,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一樣。
眾人不禁被這樂聲所引,很自然的引入其中意境,心里陡生對敵的緊張感。
趙曉潼掠了掠眾人的反應,嘴角隱隱噙出一抹自信流橫的淺笑。
十面埋伏的威力,若沒有她敲擊杯子的聲音來調和,她怕這些人中膽小的會生生被其中的震憾殺氣嚇死。
她前世精通的不多,但雜七雜八的東西絕對學了不少。
趙紫君看著眾人如痴如醉或痛苦或激昂的神情,一時氣得臉都綠了。怎麼會這樣?趙曉潼單單拍幾下無弦琴,竟能弄出這等氣勢來?
皇後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何貴妃的臉仍然帶笑,可她的笑容確實有一點點勉強味道。
皇帝臉上還是一副深沉不露聲色的模樣,可他眼里偶爾泛出的精光,表明他同樣被這樣的樂曲震憾,而且還起了別的心思。
與這些女人的反應不同,司馬晨、梁澤、梁琛,甚至與趙曉潼從未打過交道的大太子梁佑,這幾人听著趙曉潼樂聲里帶來的震憾澎湃場面,一個個俱露欣賞驚嘆的目光。
這種激動人心的樂曲,若是能用到戰場上就好了。在殺敵的時候,一定會大大激發提高士兵的士氣。
領過兵的人都知道,士氣對一場戰爭來說,有多麼重要。他們幾人雖然不曾親自上過戰場領兵,但他們所學的與所听的,都決定他們絕非目光短淺坐井觀天之輩。
在眾人渾然忘我之中,清脆的杯樂聲如涓涓細流蜿蜒流進眾人心里,平靜的蕩滌去人們心靈里激昂的殺意。
一曲畢,高台上如仙女一般的淡紫少女淺淺一笑。微微躬身之後,優雅的走了下來。轉過身待無人看見時,才飛快抬手擦了擦額上細汗。
累死姐了!太長時間沒同時一心二用分奏兩種樂器,如今驟然奏出,雖不致生疏;可體力難免有些吃不消,最主要是她現在這破身子底子太差。
她再鍛練也達不到前世那樣強健的體魄。
掌聲,驟然暴響的掌聲密集如雨而至,響徹整個宴會大廳。除了少數妒忌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大多數人都深深為趙曉潼露這一手而折服。
「好,趙家四小姐這一手很不錯。」皇帝慢慢開口,每個字都透著對趙曉潼的贊賞。可趙曉潼本人卻听得心驚肉跳,她一點也不覺得皇帝會單純的贊賞她。「賞,玉如意一柄。」
得皇帝金口稱贊,還有賞賜。
當即有無數人羨慕的看著趙曉潼。可趙曉潼一點也不想要皇帝這份特別的關注,她總覺得接下來不會有好事。
可現在,皇帝說了賞,她就得當眾跪下謝恩。
盡管心里極度排斥,趙曉潼還是乖乖跪了下去,恭恭敬敬謝了恩接了賞才起來。
有了趙曉潼這個先例,其他千金也躍躍欲試的請求何貴妃恩準她們上台獻藝賀壽。
何貴妃似笑非笑的掃過她們期待的小臉,並未作答。就听聞皇帝道︰「愛妃今兒好好熱鬧熱鬧,朕還有事,先回去了。」
皇帝一走,那些爭先恐後要獻藝的千金們呆住了,沒有賞賜沒有皇帝金口稱贊,她們還獻什麼藝呀?她們又不是供人消遣的樂伎!
何貴妃掩下眼里寒光,無聲笑了笑。現在不想上台獻藝?遲了!
不過,不管這些千金們心里如何不情願,也不敢明著得罪何貴妃,更不敢怨恨何貴妃。可何貴妃她們得罪不起,另外一個人她們絕對得罪得起。
似是約好一般,一個個帶著怨毒的目光轉頭瞪趙曉潼去。
趙曉潼眼神冷了冷,她明白了。皇帝故意捧高她,何貴妃則有心讓這些幼稚的千金怨恨她。
這是要捧殺她的節奏嗎?
皇帝的稱贊果然不是那麼好承受的。
趙曉潼在里面看得氣悶,便向夫人稟報一聲,悄悄走出大殿透透氣。
夫人听聞她稟報的時候,立即想起了趙紫君偷偷溜出去的事情,心里不知怎的就將兩人放在一起比較起來;這越比心里越不是滋味,趙曉潼雖然不尊重她,可該有的品質趙曉潼卻一點不落。反觀她的女兒……唉,夫人眉間不知不覺染了幾分煩燥。目光落在趙紫君那身衣裳上,心里越發不是滋味,不知何貴妃等會要怎麼罰這個女兒。
「你剛才表現很好。」低沉的男聲很輕,可趙曉潼一下就知道是誰。也只有他才能如此迅速的找到她的藏身之處,因為這個男人閑得沒事一定是跟著她出來的。
趙曉潼轉身,就見司馬晨斜斜倚竹而立,那姿態說不出的肆意瀟灑。她郁悶地挑了挑眉,這人故意在她眼前顯擺來的吧?
司馬晨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聲道︰「皇帝……已經注意你了,你要小心。」
趙曉潼暗下磨了磨牙,如果司馬晨換成梁澤,她一定一定讓發癢的拳頭發泄發泄。
可司馬晨不是梁澤,所以她只能郁悶的皺了皺眉,悶聲應了句︰「嗯,我知道。」
「別逗留太久。」司馬晨看她一眼,轉身離去。皇宮是非地,他身份敏感;當然不能與她單獨呆太久,萬一被人撞見,惹來流言蜚語總不好。
趙曉潼默默看著他離去,心里在想,司馬晨這是干什麼呢?特意跟出來就是為了提醒她小心皇帝?他這算是在關心她嗎?她跟他熟到這種程度嗎?
帶著這個困擾的疑問,趙曉潼也沒在那片隱蔽的竹林久待,不過她回去宴會大廳不久,宴會就散了。
臨走前,何貴妃特意派人送了份禮物給趙紫君。至于是什麼,趙曉潼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何貴妃讓人送的是一只長方形禮盒,瞧不見里面的東西。
「趙曉潼,趙四小姐請留步。」太監不匆不忙的腳步顯得那麼及時,正好叫住趙曉潼。
趙曉潼看著呼吸一點也不急促的太監,眼里有狐疑閃過。這太監……一早就在外面等著她?
「請問公公何事?」趙曉潼問的時候,態度平淡,不帶輕視也不刻意討好。盡管她認出了這太監是皇帝身邊的人。
「陛下宣四小姐前往金鑾殿見駕。」
金鑾殿?趙曉潼詫異抬頭,不過她沒有失禮的盯著太監質問。
夫人臉色亦是一變,誰不知道金鑾殿是皇帝與朝臣處議政事的地方;從來就沒有女人踏進金鑾殿的先例。大梁自立朝以來,也沒有出現過太後或皇後垂簾听政的事,所以夫人可以很肯定,那個地方,除了男人;還是官職非一般的有議政權利的男人,才能踏進金鑾殿。
可如今皇帝宣趙曉潼前往金鑾殿,這是什麼意思?
夫人無比擔憂的看了趙曉潼一眼,想要從她清雅面容上看出一絲端睨來。可趙曉潼面上什麼也不顯,仍舊是淡淡的一副什麼也不在乎的模樣。
事實上,趙曉潼听到金鑾殿這三個字後,就猜到皇帝召見她的原因了。
可那件事,她不打算讓夫人知道,更沒有對夫人說什麼的打算。夫人見她沉默,只極快地皺了皺眉,輕聲道︰「四小姐,既然陛下召見,那我和君兒就先回去了;你沒事之後也盡快回府,七小姐還在府里等著你呢。」
趙曉潼深深看了夫人一眼,仍舊沒有說話,而是轉身跟著太監走了。
「母親,你何必擔心她!」趙紫君往趙曉潼的背影投去怨毒一瞥,皇帝破例在金鑾殿召見趙曉潼,那是多大的殊榮,為什麼皇帝召見的不是她!
好吧,被怨恨蒙蔽了腦子的二小姐,只想著趙曉潼那份榮寵能落到她身上就好,完全忽略了趙曉潼面臨的可能不是榮寵而是危險。
夫人皺著眉頭瞪了她一眼,冷淡道︰「君兒,她是相府的四小姐。」就算盼不得趙曉潼好,這會也不能盼趙曉潼壞。
一個不好,趙曉潼那是會連累相府滿門的。不然,她剛才何必提醒趙曉潼府里還有個妹妹等著。她就是要讓趙曉潼記住,無論做什麼事,都先考慮清楚後果再去做,別到時無端害死自己的親妹妹。
她知道趙曉潼對相府沒有歸屬感,知道趙曉潼在乎的只有五姨娘與趙紫茹,尤其是趙紫茹這幾個月都與趙曉潼同吃同住;那感情更是非比尋常,只有趙曉潼記掛著趙紫茹,相府的安危趙曉潼才會放在心上。
可是,這個女兒也不知哪根筋不對,時時刻刻不分場合只想著針對趙曉潼!真是令人越來越失望!
夫人目光很冷,語氣雖輕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凌厲。趙紫君听罷,委屈得低下頭,雖然不敢反駁,但心里卻更恨趙曉潼了。
尤其當她看見自己雙手捧著沉沉的長方形盒子,心里恨意就越深。
何貴妃派人送盒子過來時,聲明要她親自雙手捧回府去,不到府還不能打開。
夫人看著一臉听不進勸的趙紫君,搖了搖頭,無奈說一句︰「我們走吧。」
其實趙紫君根本不知道,皇帝高調的讓太監宣趙曉潼前往金鑾殿見駕,不過是趁機坑趙曉潼一把而已。
趙曉潼看著太監將自己領進金鑾殿的偏殿,心里忽然就生出無限惱怒來。她想起被梁澤暗坑那一回,如今梁澤的老子又來一回。這兩個男人果然是父子倆,一樣的惡劣一樣的招人恨。
進入偏殿,趙曉潼看著那個一身威嚴端坐龍椅的男人,就禁不住想皺眉。她雙腿又要受罪了,以後這皇宮她肯定能不進就不進。動不動見個人就要下跪,還讓不讓人活了。
「臣女叩見陛下。」怨歸怨,趙曉潼還是規規矩矩跪著叩了頭。
絕對皇權面前,她想保全小命,只能拋棄一些無謂的堅持。幸好她膝下也沒有黃金,跪下去也沒什麼壓力,頂多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而已。
「趙曉潼,你好大膽子!」
皇帝聲音不高,可刻意散發出帝王的威嚴氣勢,再加上這含怒一喝,若是趙曉潼膽小一點,肯定立刻就被他喝得渾身打顫。
可趙曉潼已不是以前那個膽小怕見人的趙曉潼,所以皇帝這含怒立威的一喝,對她根本不構成任何影響;頂多她覺得就是心髒有點不舒服,這種帶著冰冷氣勢吼出來的聲音多少會影響情緒。
趙曉潼跪在地上,沒有直視皇帝;當然,不是因為她害怕,而是這個時代為了小命,她不能挑戰皇權。「陛下息怒,臣女不知何事冒犯天威,還請陛下明示。」她聲音平靜淡然,語速不緊不慢,絲毫沒有皇帝期望的害怕緊張。
這個小丫頭不懼他?皇帝深沉眼眸里閃過一絲詫異,要知道就是那些臣子被他凌厲含怒一喝,也立馬驚得大氣不敢喘。
「哼!」
皇帝冷冷掃她一眼,並沒有如她所願的明示。
趙曉潼暗下磨了磨牙,不就是為了敲打她胡亂替梁澤出主意,讓戶部作東建錢莊嗎?
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心里高興得要死,還非要拿她來立威!就因為她是個女子,自古被明令禁止不能參政的女子!
皇帝冷著臉不說話,趙曉潼也不能胡亂開口說話。皇帝坐著一邊呷茶一邊對她施以無形壓力,他老人家坐得舒服;可她跪得不爽呀,時間一分一分溜過去,皇帝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趙曉潼心里又將梁澤拎出來,默默罵了個半死。如果梁澤事先跟她說一聲,這事已經透露給皇帝知道了,她也不至于現在這麼被動呀。
想起那晚銀面暗中警告她的事,她就意識到事情總有一天會暴露出去。
盡管她知道梁澤將這事透露給皇帝,再由皇帝公開這事對她才是最好的保護;可她仍不能接受梁澤每次這樣擅自將好意強加她身上,他就不會先問問她意見,也許她有更好的方式呢?
呃……轉念想了想,趙曉潼發現,其實梁澤這樣做是最好的。可梁澤就不能換個婉轉的方式嗎?
皇帝瞥了眼筆直跪于殿中,卻只顧自己神游的少女,原本只是想震懾一下嚇一嚇趙曉潼的心思,漸漸起了幾分真怒來。
當他的面就敢神游物外,將他這個一國之君置于何地?
趙曉潼如果知道皇帝這樣想的話,一定會大呼冤枉。她現在想的不就是他希望她想的「正事」嘛!
因為趙曉潼臉上沒有應景的表現出一絲畏懼,讓皇帝覺得他的威嚴受到挑戰;開始心里不舒服了,所以這一嚇的時間就無端延長了。
趙曉潼筆直跪著,垂首斂眉的,姿態恭敬到不得了。面上可絲毫不敢表露什麼不滿,不是有句話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麼?皇帝讓她跪,她再冤屈也得老老實實跪著。
好在,趙曉潼感受到頭頂低氣壓越來越濃的時候,終于醒悟的隱約露出怯意;皇帝緊盯的目光那冰冷的寒氣才弱了些。
又過了一刻鐘,趙曉潼估模著皇帝對她表露什麼帝王氣勢震懾她的,應該夠了吧?
她小心翼翼的流露出幾分畏懼,適當的滿足皇帝的虛榮心,又不至讓皇帝覺得她作假太明顯。
半晌,苦著臉,猶豫道︰「還請陛下明示,臣女……臣女愚鈍,確實不知何事冒犯天威。」
「哼!」皇帝一個冷眼掃來,飽含帝王的不怒而威,「你大膽鼓動三太子籌建錢莊,按律朕該斬了你。」絕對篤定的語氣,這是不容趙曉潼有一絲反駁余地。
趙曉潼暗翻白眼,拜托斬她之前能不能先讓她起來?她的腿……麻死了。
當然,實話絕不能說的。所以趙曉潼露出懼怕的神情,戰戰兢兢叩頭,道︰「陛下明察,臣女就是向天借膽,也不敢鼓動三太子呀。」
「再說,三太子可是陛下你親自教導,你這麼堅定睿智;三太子自然也是心志堅定之人,哪是臣女可以鼓動得了的呀。」
「還有,臣女對錢莊什麼的根本不懂,就是有一次,偶爾在三太子面前感慨了一下,說開錢莊比較容易賺錢;臣女什麼都不懂,哪敢胡亂出主意;三太子抬舉臣女,這才……」
「請陛下明察!」趙曉潼喊完這句,又恭恭敬敬的伏首叩了下去。
實在是她說得口干舌燥的,沒興趣再捧著皇帝了。橫豎她捧了皇帝又順了他的毛,還順帶的將功勞都推到他與他兒子身上,還間接表明梁澤這麼做,只不過為了報答她曾經「相救」之恩……。
皇帝再難搞,這會心里也應該舒服了吧?
變相罰她跪也跪了,嚇也嚇了,他還待怎樣?
不得不說,趙曉潼這番進退合宜的恭維自貶與撇清,確實讓皇帝龍心大悅了。他就覺得趙曉潼一個鄉野長大的丫頭,能有什麼過人眼光!原來梁澤將提議戶部作東建錢莊的功勞往這丫頭身上推,只是為了報答什麼相救之恩。
讓皇帝相信趙曉潼有這麼逆天的能力,他寧願相信梁澤純粹的報恩心理。
皇帝高興了,自然也不會再為難趙曉潼,「平身吧。」
趙曉潼第一次覺得這兩字听起來如此美妙動听,知道今天這關她算是順利過了一半。暗下吁了口氣,然後才不急不燥的穩穩站了起來。
「朕听說你在別莊時常見佃戶借貸種地,最後又還不上銀子的事。」
趙曉潼嘴角微微抽了抽,皇帝你太壞了,直接踩低她抬高自己兒子;不就是說她是個野丫頭嘛,她就野了怎麼著!她這個野丫頭還能給他高貴的兒子出主意了。
「回陛下,臣女幼年時的確見過這些事。」注意,是幼年。如果她待會說得什麼不合聖心,那也是她年幼見識有限,不是她本人的錯。
皇帝掃她一眼,暗罵一聲︰狡猾的丫頭!
「那你給朕說說,這些事有什麼好辦法讓大家都皆大歡喜?」
這是變相考較她給梁澤提出的信譽、抵押貸款額問題?剛才不是還貶低她是野丫頭?
少女心里暗暗對皇帝前倨後恭的態度嗤之以鼻,但面上絕對不能顯露一絲一毫。
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略作思索一番,才緩緩道︰「佃戶最值錢的最在乎的也就是地了。」
趙曉潼很清楚,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了解的才不會是連田地都是租種的佃戶。
不過,她相信皇帝絕對是個懂得舉一反三的聰明人,她就懶得多費唇舌說白了。
既然要拿來抵押貸款經營的,自然是要拿最值錢最在乎的了。對佃戶是如此,那麼對以盈利為目的的商人呢?
皇帝沉吟一下,果然沒有再追問下去。再追問他就等于親口推翻剛才對趙曉潼下的定義了。
「哦,這個好理解。那信譽額度又是怎麼回事?這個詞朕听著新鮮,你給朕說說。」
趙曉潼暗下無奈翻了翻白眼,有心考較她,起碼也給她杯水潤潤喉吧?不知道喉嚨冒火說話傷嗓子麼?
可縱然她心里有千般不滿,也只能若無其事的忍著,誰讓眼前這個男人是人人趕著拍馬屁的皇帝;沒有人提醒,他會記得別人也要喝水?
她不如盼著太陽從西邊出來還實在些。
本著早說早解決的原則,趙曉潼只遲疑一下,便道︰「臣女現在打個比喻,有個人跟我借錢,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按時歸還貸款;所以最多只能按抵押物價值的五成貸款給他,若他能夠按時還款,下次再借的時候就可以將貸款的額度提高半成,往後便依此類推。」
「折息讓利也是一樣道理,當同一個人的貸款額度累積到一定款額,而且信譽良好的話,就可以在借貸比較大的款額上進行讓息優惠。」
趙曉潼說完這些,便立即閉嘴了。皇帝沒有眼色給她水喝,她要努力保存水份。
皇帝靜靜听著她通俗的舉例,臉上表情仍一成不變沒有絲毫波動,可那雙精光閃爍的眼楮里,卻漸漸亮了起來。
趙曉潼說完了,他還意猶未盡。可他放眼望去,見那丫頭只顧低頭裝傻。
想了想,覺得趙曉潼確實如梁澤所說的一樣,是個對經商有獨特眼光的人。
這個時候,皇帝已不知不覺忽略了趙曉潼的性別,而成了他眼中于大梁有用的臣子。既然是于大梁有用的人,他也不會吝于贊賞的。
皇帝對一個人表達賞識最明顯最直接的方法,莫過于賞賜了。
但他還未決定要怎麼賞趙曉潼,所以看了趙曉潼一眼,便道︰「罷了,你且退下吧。」
出了偏殿,直到身後那道凌厲威嚴的目光消失,趙曉潼才微微松了口氣。希望最後出宮之行順利,希望皇後這會不要再惦記她了。
上天仿佛听到趙曉潼祈禱一般,出宮之行果然順利無比。可她不知道她的順利完全是因為她離開偏殿之後,皇帝賞賜的聖旨就下來了。而原本等著要找她麻煩的皇後,得知這份聖旨之後,才不得不改變主意放她出宮。
不管怎樣,能夠完好無損順利出宮,趙曉潼心里總是高興的。可她走到宮門時,立即憂愁起來了。進宮時梁澤直接派車將她接進來的,這時她出宮,夫人早就回府了,那里還有馬車等著她。
趙曉潼望了望暮色昏昏的天際,無奈嘆了口氣,有些惡狠狠自語︰「梁澤最好記得派車送我回去,不然今天這帳又記多一筆。」
踏出宮門,趙曉潼還未看到梁澤派人等候的馬車,卻先看見一襲墨青身影自暗處走了出來。
她看著那玉樹一樣頎高瀲灩的司馬晨,一時不太適應的呆了呆。看他的姿勢,應該一直站在那等了很久吧?
心里忽然便有淡淡暖流拂過,她愣愣站在原地,而司馬晨一現身,他身後有輛馬車也立時驅了過來。
「上車,我送你回府。」
趙曉潼看著他瀲灩含笑的眸子,有種踩在雲彩的不踏實感,傻傻點頭道︰「好。」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人匆匆忙忙從後面追了上來,「四小姐,請等等。」
趙曉潼已一只腳踏上馬車,聞言,有些錯愕地回頭張望。
這一望,她鼻子忽然便有些發酸。她穿越過來將近一年,一直都是孤單一人在努力求存。雖然有五姨娘有紫茹,可那兩個至親的人一直依賴著她的保護。
從來沒有人想到過她受寒的時候,也希望有人對她伸出溫暖之手。
可今天,就在她以為要用雙腿走路回去的時候,忽然發現原來也有人關心她、在乎她。趙曉潼莫名的便有了落淚的沖動。
她當然沒有真流淚,她眨了眨眼,很快將鼻腔的酸楚逼了回去。望清來人並不是梁澤,但是她認識這人,就是接她進宮那位車夫。看車夫被風吹得發紅的鼻子,很顯然也在這里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趙曉潼放柔了聲音,還對車夫露了很真誠的笑容,「張叔,你回去吧,我坐他的車回府。」
張叔顯然也認得司馬晨,見趙曉潼已然踏上司馬晨的馬車,知道這趟差事黃了,就不知他回去如實稟報殿下會不會不肯饒他。
趙曉潼上了馬車,緊繃的神經立即松馳,倦意無遮無掩的自她臉上流露出來。
司馬晨看了看她呈干裂狀態的嘴唇,默默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趙曉潼也不客氣,頭一仰,咕嚕幾聲便將一杯水喝得半滴不剩。
「知道得罪人的結果了吧!」司馬晨盯著她眼楮,壓著心疼微微不滿地哼了哼。
趙曉潼潤了喉嚨,突然便覺得失去的活力全都回來了。
「不是我想得罪人,是有些人特小氣。」說罷,她若有所指的斜他一眼。
比如皇帝,比如他。
說他小氣?剛才是誰斟水給她喝來著?
司馬晨眼神微惱,忽然想起自己等她出來的目的。
「你為什麼不穿我送的禮服?」
趙曉潼眯起眼楮,懶洋洋往車壁尋了個舒適的位置一靠,順便揉揉跪得積淤血的膝頭。
完全無視司馬晨莫名其妙的怒氣。在宴會上他們不是已經達成共識了,這會又來糾纏這個問題,司馬晨煩不煩?
「趙曉潼,我在跟你說話。」你到底有沒有禮貌!
司馬晨聲音淡淡的依舊很動听,可趙曉潼卻听出一股涼颼颼陰惻惻的味道,她略略掀開眼皮,睨了他一眼,皺眉道︰「你送的衣裳很好,可不適合。」
這個理由……司馬晨掠了她一眼,表示他很不滿意。不滿意自然不接受了,不接受那當然要問到個能接受的理由為止。
她是不是……喜歡上梁澤了?不然她……為什麼一而再的幫助梁澤?還選擇梁澤送的衣裳?
「怎麼就不適合?」司馬晨語氣略沉,隱隱帶著冰冷強硬非要趙曉潼說個明白的味道。
梁澤送的衣裳也一樣,反正她穿出來同樣艷光四射。既然梁澤送的適合,他送的就沒理由不適合。
這一刻的司馬晨像個妒忌心發作的孩子。趙曉潼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干脆閉嘴懶得跟他解釋。
「趙曉潼,我在跟你說話!」
司馬晨帶著火氣的低吼,惹得趙曉潼脾氣也上來了。她本來可以坐梁澤的馬車安安靜靜回府的,現在她後悔了。
趙曉潼霍地坐直,橫了司馬晨一眼,冷冷道︰「莫名其妙!」
她一坐直,順便的望了外面一眼,這不望不打緊,一望還真嚇一跳。
外面天色已經全黑,可依稀還能辯出周圍的建築物。她可以肯定,這條路絕對不是回相府的路。
「司馬晨,你搞什麼鬼?」盡管心里不悅,可趙曉潼並沒有懷疑司馬晨的意思,只是口氣不那麼友好的問上一問。
不跟她商量,就擅自將她帶往別的地方?
她記得,她曾跟他說過,她最討厭別人打著為她好的旗號,擅自替她做決定了!
司馬晨掠了她一眼,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反而語氣極冷淡的道︰「如你所見。」搞什麼鬼?他不過是想跟她在路上多相處片刻,所以讓車夫繞了遠路。她就那麼迫不及待想甩掉他?
「我要盡快回府!」趙曉潼盯著他望不到邊際的幽深眼眸,一字一頓說得很慢,這表示她已經很不滿,已經到了發怒的邊緣;他最好識相別惹她,「紫茹天黑看不到我會害怕。」
可司馬晨卻認為這只是她的借口,她想盡快甩掉他的借口!心情越發煩燥郁悶,眼角掠過她身上盡顯優雅高貴的淡紫衣裳,一時覺得胸口都堵得疼了起來。
他看她一眼,眼神帶著淡淡受傷的冷意;隨即別開頭,望向窗外,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男人什麼意思?
趙曉潼瞪大眼,這個時候跟她莫名其妙鬧脾氣傲嬌起來?
好吧,司馬晨這舉動確實有些堵氣的成份;他心里也確實希望趙曉潼能服軟說兩句好話。
可是,趙曉潼這會也煩燥得緊,又憂心著趙紫茹,那有心情哄他。
于是,她盯著他顏色微沉的側臉,冷冷道︰「讓車夫改道。」她必須盡快趕回去,如果不是她知道司馬晨的人沒有他吩咐絕不會听別人命令,她就不是對他說話,而是直接命令車夫了。
司馬晨保持扭頭望窗的姿勢,很美;可趙曉潼沒心情欣賞,等了一下,見他沒有動靜。
眉頭一皺,眼神忽然似落了層霜一般,深深吸了口氣,壓抑著心底的憤怒,冷笑道︰「好,你不讓他改道,我去。」
說罷,轉身挑開簾子大步往外面跨了出去。
「大叔,改近道去丞相府。」
車夫猶豫,「可是,公子他吩咐……」
「改道!」趙曉潼耐性盡失,冷冰冰的幾乎用吼的說出兩字。
車夫扭頭看了她一眼,露出愛莫能助的眼神。隨即低頭,根本沒有听她吩咐的意思。
趙曉潼真的怒了,「停車。」
車夫被她吼得驚了驚,可心里卻堅定在想不能听四小姐吩咐。四小姐明顯與公子在鬧脾氣呢,他若听話停車,公子哪有機會哄好四小姐。
叫改道不改道,讓停車不停車;眼角無意還掠見司馬晨目露嘲笑的看著她。
趙曉潼 脾氣一下就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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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不理智的男人,其實也很可怕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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