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干嘛?還不趕緊進去?」吳嘉柔聲對我說道,拉著我的手便大步向小樓大門走去。
「少爺總算回來了,」我們一進大廳,一名身著白衣黑褲,佣人打扮的中年婦人便迎出來道,「老爺就在樓上,一听說少爺被呂府的人帶走了,可急得不得了,本想……」
「周媽,知道了!」吳嘉聲音低沉,不耐煩地說道,「我馬上就上去!」
「房間收拾好了嗎?」
「準備好了,」周媽恭順地答道,想必也意識到了吳嘉的不滿。
「這位是林小姐,你先帶她上去休息,再準備些吃的送上去,」吳嘉吩咐道,然後轉過身來對我說,「我先上去見見我爸,出門這麼久,他肯定急壞了。」
「嗯,」我點點頭,然後遲疑著問道,「那我?」
「你先休息好了,養足精神了再見他吧,來日方長,今天好好睡一覺!」然後沖著我眨了眨眼楮便蹦跳著跑上樓去,不時還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看著他清澈明淨的雙眸,真是活潑得像個孩子。
「林小姐,這邊請,」周媽的聲音古板了很多,許是被剛才吳嘉不滿的語氣傷到了。
「周媽不用這麼客氣,我叫林孜然,您就叫我孜然好了,」我朝她笑笑,道。
她看著我,嘴角也扯了扯,笑容著實不好看,沒再說一句話,便轉過身,走在前面為我帶路。
我跟在她身後,細細地打量起她來,周媽臉上皮膚粗糙,暗黃色,但五官都比較小巧,我想若是二十年前,定是個相貌清秀的姑娘,她個子頗矮,上身素白的衣服漿洗得很干淨,也是一條普通的粗布黑褲,腳上是也是一雙普通的粗布鞋,從她背後望去,最為醒目的是那個盤著的髻,干淨平順,很是利索。
站在樓梯上,回身望向廳中,居高臨下,整個前廳盡收眼底,大廳左邊是漆木雕花長椅,中間是一張雕著龍鳳花紋的茶幾,下方鋪著針織麻布地毯,靠近樓梯的方位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大飯桌,在正位後方供奉佛龕香火,右邊則是一些櫃子擺放著各色古玩,一個笨重的落地大擺鐘穩穩地放在靠邊的位置,此時笨鐘剛剛敲了一下,指針正是指的午夜一點。
跟著周媽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房前周媽為我打開房門。
「林小姐將就著住,時間太急,剛收拾好,」周媽帶我走進去,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跟在周媽身後,進入屋內,眼前一亮,小巧別致的房間,好精致,金屬嵌花的床上床單潔白如新,窗戶微開,窗簾兩層,此時拉上的一層薄薄的輕紗正隨風舞動,泛起陣陣漣漪,床頭櫃上有個綠色蓋帽的小台燈,透出昏黃的燈光,在柔和的光線下,屋中的一切擺設都格外溫馨。
「這哪是將就著住啊,這麼好的地方,我可做夢都沒想到,」我和顏笑道。
听我如此贊賞,周媽那張一直板著的臉放緩了很多,「那小姐先休息,呆緩煮好了夜宵就為小姐端上來,」說著就正要出去,復又回過頭來說道,「浴室里有熱水,睡袍也為小姐準備好了。」
「嗯,」我頷笑道,「周媽您想得周到,謝謝了!」
我走進浴室,放上水,泡了個澡,簡單地打理了一下,便穿上衣服出了來。
一碗精致小花碗盛著的夜宵已放在小巧的玻璃小桌前,此時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厚密的窗簾此時已拉上,吳媽正在為我鋪著被子。
「周媽,辛苦你了!」我笑著走過去。
「煮了幾個元宵,不知小姐愛吃不?」周媽問候道,臉上卻無太多的表情。
「嗯,從小就喜歡,」我坐下來,用筷子夾了一個輕輕咬了一口,「香糯味美,皮薄餡多,嗯,好吃!」我贊道,剛吃完一個,又接著吃了兩個。
「小姐恐怕是餓壞了,所以吃著什麼都好吃!」周媽扯了扯嘴角,淡笑著說道。
「哪有,您的手藝好才是真的!」我一面吃著,一面贊不絕口。
周媽幫我鋪好被子,又到浴室清理了一下,向我道一聲安後便準備離去。
「周媽,」我叫住她。
「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吳嘉,嗯,」我頓了頓,「你們少爺,他睡了嗎?」
「少爺也累壞了,剛才吃了點東西就回房了!」
「哦,」我點著頭應了一聲,「那你們老爺呢?」
「老爺啊!也睡了,」說話間打量了我幾下,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我的意思,「老爺和少爺是一起回房的,老爺還一直笑著,精神也很好,許是,」說著故意咽了咽口水,「許是听說少爺帶了小姐回來,很是高興……」
我溫婉地看著周媽,她見我會意,便沒有再說下去。
我不急不緊地站起身來,走到周媽跟前,遞給她兩個大洋,笑著說道︰「今天真是辛苦您了!」
「林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說著將遞到她手里的大洋又推了回來,且倪著眼楮看著我。
「沒有什麼意思,」我趕緊說道,「就是看您是這家中的老人,我這晚輩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這錢您收下,給自己置一兩件衣服,也算我的一份心!」說著又將銀元推到了她的手中,「您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那就謝謝小姐打賞了,」听我如此說話,周媽倒是也沒有再推拒,竟將兩個銀元毫不客氣地揣進了口袋里,那神情卻像是理所當然一般,然後轉過頭來,得意地對我笑笑,說道,「孜然小姐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天臉色看起來才好,老爺為人通情達禮,平時待人也好得很,您不用擔心!」說畢,對我躬了躬身便徑直出了門去。
看著她的背影,有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但究竟是哪里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次日清晨,陽光絢麗,我醒來時已日曬三桿,心中暗道不好,趕緊起身開始梳洗打扮。梳洗完畢,總不能就穿著浴袍出去吧,但那身旗袍經過血雨腥風的洗禮,已被蹂躪得破舊不堪,那雙本金光閃閃的高跟鞋則更為滑稽,那日跟著吳嘉追趕火車,緊急之下竟忘了將礙手的累贅扔掉,居然一直提在手中,後來快下車時才想到沒鞋可以穿,我拿過刀子硬是將九厘米的高跟鞋截成了平底鞋,這才挨到了這里。
正在犯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听周媽在門外扣了兩聲,輕聲詢問道︰「孜然小姐,醒了嗎?」
「嗯,醒了,你進來吧!」來得正好,說不定還能幫我找件衣服和一雙鞋來呢!
她推開門進來,我便瞧見了她手里托著的衣物鞋子。
「孜然小姐,這是少爺吩咐我送過來的,您試試合不合身,」周媽進門便說道。
「嗯,好的,」我高興地道,「你先放在那里吧,你家少爺起來啦?那老爺呢?」我小心的問道。
「嗯,都起來了,在下面吃早點呢!」周媽笑著答道。
我一想,這可不太好,第一天就睡過頭了。
「孜然小姐不用著急,老爺跟少爺還讓我動作輕些,說不要吵醒小姐,讓小姐多睡一會兒呢!」看出了我的擔憂,周媽給我吃下一顆定心丸。
我心領神會,朝她笑笑,「那小姐梳洗好後就下來吃早點!」她一面笑著,一面關上門出去。
我拿起案上的衣裙穿上,是一套白色雪絨裙,鞋子是一雙白色漆皮高靴,是一套新式流行款式,再梳了一個馬尾辮,簡單而大方,對著鏡中的人兒一笑,風姿颯爽,很有玉樹臨風的味道。
著裝完畢,我整了整心情,深吸一口氣,轉身準備出去。突然意識到自己一顆心砰砰直跳,不禁失聲笑了起來——竟像丑媳婦要見公婆一般。
款款走下樓,鞋跟踩著地板出「 , 」的聲響,讓我心情更加的緊張。
「孜然,起了啊?」一見我出現在樓道口,吳嘉立即放下手中的勺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來拉住我道,「昨天睡得好嗎?」
「嗯,」我輕聲應到,「非常舒服。」
「嗯——嗯——」下方正坐著一手拿著早茶一手拿著報紙的中年男人應哼了兩聲,仿佛抗議我們對他的冷遇。
看著吳嘉正拉著我的手,感覺到樓下的人正盯著我們,灼熱得讓我渾身不自在,趕緊將手抽了出來。
他笑笑,卻仍不放開,反倒拉得更緊。
「見見我爸!」吳嘉朝我眯了眯眼,笑著拉我走下樓梯,「爸,這是孜然!」吳嘉介紹道。
「伯父好!」我走過去,禮貌地向他父親問好,吳伯父臉龐飽滿,神情怡然,四十五歲上下,頭黝黑,保養得很好,眉眼間和吳嘉很是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父子關系。
「嗯,很好嘛!」伯父放下手中的報紙,抬了抬臉上的大框眼鏡,打量了我幾下,贊許地點了點頭,道,「這樣穿著很有魄力!」
看著一身黑色絲麻棉毛馬褂長衫的他,心虛地笑笑。
「你別看我爸一副傳統打扮,其實他心里是很開明的!」吳嘉在一旁加以解釋道,「我爸還主張女子進新式學堂讀書學習,還提倡女子騎馬射擊呢!」
我听了這話當下一口氣松了不少,只見吳伯父揚起手來道︰「快坐快坐,吃點東西,這幾日真夠折騰你們的了,」說話間又看向吳嘉,「嘉吶,好好照顧林小姐。」
「伯父,叫我孜然就行!」吳嘉為我拉開椅子,我坐了進去。
席間,吳伯父隨口又問了我一些家里的情況,家世背景等。我吱吱唔唔地亂答了一通,總不能說我是逃婚出來的吧!而吳嘉卻只是忙著為我盛粥夾菜,還遞了面包給我,問我喜歡中餐還是西餐,我心中急得一團亂麻,卻無力作。
「這麼說來,孜然家里是沒有什麼人了?」听我胡說一通後,吳伯父總結了一句。
「嗯,是沒有什麼人了,」看過吳嘉,我弱弱地出聲道。
「爸,您平時不是總教育我說年輕人家世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敢闖敢拼的精神嗎?」一直在忙碌著的吳嘉終于出聲了,可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孜然家境不好,但琴棋書畫化修養沒一樣比別人差!」
「好!好!」吳伯父並沒有計較,反而朗笑出聲,「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拿主意,我沒有意見!」
吳嘉如此袒護我,令我心中很是欣慰,听過吳伯父的話,我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看來真是進步人士,不在乎門弟家世,可轉念一想,不禁汗顏起來,琴棋書畫?哪一樣我會?!
然後吳伯父又扯了些家常,然後一面吩咐吳嘉帶我四處逛逛,一面又叫囑咐讓我放寬心,安心在這里住下來,有需要的事就找周媽,不必拘禮,這些只是閑話,不必一一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