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媚的陽光透過輕薄的紗簾投影到房中的地板上,照得整個房間輕活明亮。
「淺小姐,你看這花開得多漂亮,」小丫頭杜鵑一邊插著百合,一邊說道,「少爺對你可真用心,這一個多月來,每天都讓送花過來。」
我半撐著倚靠在床上,一邊听著她的話,一邊看著這段時間她收藏的報紙,不禁在心里偷樂。
《賭場英雄本色,紅顏舍命相救》一個大大的標題赫然醒目,內容報道詳細周全,整整佔了一個版面。
報紙將整個事件描述得具體周詳,顯出了呂詹的行事果斷、英勇果敢,把他說成是一個憂國憂民的青年才俊,特別是對他的胸襟氣量大肆渲染,將他的海量大度和有禮有節描述得淋灕盡致,令人佩服。
這些記者不是一般的厲害,不僅對整個事件作了詳細報道,而且寫得堪比現場直播,竟連呂詹最後那句話也沒有落下,只不過,卻又添油加醋地篡改了幾個字,變成了「我的女人若有事,統統讓你們陪葬」,這話說得太過露骨,剛看到這里時,我心呯然跳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心想,不知道若是呂詹看到報社這樣子胡亂篡改他的話,會不會大雷霆?
報社的記者倒也注意社會公德,只是側重于刻畫正面形象,忽視了里面的血腥,對呂詹的惜憐紅顏,用情至深也不惜筆墨地大加渲染,說呂詹不僅是上海灘叱 風雲的英雄人物,而且對待愛人也一往情深,說得呂詹整個人既有情又有義,當真是萬里挑一的人中龍鳳。
中對我的描述也絲毫沒有吝惜筆墨,說得我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與呂詹情投意合,仰慕呂詹的英雄氣度,于是三生石上情定終身。
最後還不忘提及我的傷勢,說呂詹在門前守了三天三夜,終于情之所動,感動上天,現在已經月兌離生命危險,最後,還祝福我和呂詹有情人終成眷屬,百頭到老!
看過這樣的吹噓,我驚嘆不已。外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真相,但我卻都是清楚的。我哪里是他的人?哪里是他的……女人?想到這詞,我不禁心中又是一悸,動容之間又感覺異常忐忑。抬頭看見丫環也樂呵呵地對著我笑,臉頓時火辣辣的,「刷」地一下從耳朵一直紅到脖子根。
「若她有事,我讓你們全部陪葬!」那日他說的話猶在耳畔,雖不如報紙關系親密,但卻仍然感動,而且更讓我踏實感激。
他那樣子說,無非是因為我站在他的身旁,出現在賭場是頂了呂家的頭臉,算得上呂家的一份子,而他作為赫赫當家的,應該保全我的生命安全,在他看來,這便好比帶頭大哥的責任一般,況且我是個女子,把我帶在身邊卻讓我受了傷,他必定把這看成是莫大的恥辱,所以,情急之下,他才會放出那樣的話!對于這一點,我一點都不會天真。
理智地看待問題固然是好,但人往往都是希望自己與眾不同,在別人心里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所以心中也難免飄過許些失落。
使勁甩了甩頭,拋掉這種羞恥的想法。
「淺小姐,你知道咱們少爺最後那句話感動了多少芳心少女嗎?」我臉上出現的紅暈肯定被杜鵑看在眼里,她故意笑著打趣道。
「哪……哪句話?」我臉上燙,嚅囁地問道,心里當然明白她指的是哪句。
「還用得著我說嗎?當然是——我的女人若有事,統統讓你們陪葬,」杜鵑說得不緊不慢,還故意拔高了音調。
「別說了,羞死人了,」我趕緊伸出手來遮住早已羞得緋紅的雙頰,「詹爺……他不過是英雄氣概和江湖俠義……不管是誰受傷,他都會這樣……就算是你受傷了……他也會……那樣子說的……」我吞吞吐吐,有一句沒一句的總算把一段話給說完。
听著杜鵑又是一陣按捺不住的偷笑,我的心里變得知足起來。人要有自知之明,應該根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量體裁衣,這樣才能被幸運之神垂青。想想我從一個一不名的下等丫頭轉眼間變成了眾人羨慕的淺小姐,已經是風光無盡,應該滿足了。
「得此紅顏,英雄美人引出一段傳奇絕代佳話,當之今生無憾」
翻過另外一版,我不禁又咧嘴笑了起來,心中亦喜亦羞,亦歡亦愧。
喜歡是因為報紙將我說成了英雄一般,愛人遇險毫不顧己,奮不顧身,挺身而出……
說到這羞愧嘛?是因為名不符實,讓我著實不安。報紙上所說的呂詹,雖並不是全實,但那日所顯示出的風度與氣量,在不知情的旁人看來,的確是如此,那些描述確是中肯,沒有半分添油加醋,倒是對我的描述夸夸其談,讓我覺得無地自容。
好在報社的編輯為了顧及整個報道的可讀性,將燈光驟熄那幾秒鐘省去了,我暗自偷樂,幸虧省了那段,要不,黑燈瞎火的,我哪里可能看到有人放槍打呂詹,還沖過去替他擋了一槍!瞎扯!如果那樣,那我這個紅顏英雄的形象就完全不復存在。
哎喲!我長吁了一口氣,還真是要感謝報社的編輯,謝天謝地,沒人知道那只是「機緣巧合」,讓我佔了一個大大的便宜。
既然得此便宜,那我這一槍也沒有算白挨,我得意地靠在床頭上,嘴角輕輕抿出笑容。
心中忖度著,雖然和呂詹算不得親密關系,但他既然放出那樣的話,不論身份如何,在他心里或多或少總是有些份量,如此說來,就意味著我有了一座又強又大靠山。又因我為他中了一槍,他會不會因為我差點因他喪命而對我有所補償?這樣的人出手肯定闊綽,會饋贈我什麼呢?票子?房子?金銀珠寶?想到大洋鈔票從天上嘩啦嘩啦地掉下來,一時間我又開始天馬行空般地喜悅開來。
算起來,我竟是大賺了一筆,心中頓時又像吃了蜜糖一般,美滋滋的。
我整個身體開始在雲端搖曳,現在我救了赫赫有名的詹爺的命,這就是大功一件,在「道」上來說,青幫就算是欠了我天大的人情,那麼,我現在算是名揚四海,在幫中深名遠揚,必定得到幫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敬仰!而以後又有了青幫這座大靠山,那麼便可以背靠大樹好乘涼,高枕無憂。
如意的小算盤越打越過癮,看來,以後的小日子可以過得悠哉悠哉啦!
悠然自得間,緩緩掙開眼楮,看到眼前身材英挺,眉目俊朗的人,我頓時心跳加速,面紅耳赤起來。
「詹爺,」我叫道,趕緊支了支身體想要起來。
「別動,當心踫到傷口,」他說道,用著不是熱情也不是冷酷的聲音。
見我手上拿著份報紙,擰了擰眉,伸過手來要拿過去,我不好意思,很不自然地想把報紙藏在身後,希望他不要看到。他見我有意藏匿,卻偏對我的尷尬視若無睹,只對我淡淡地笑了笑,就拿過去看了起來。一邊看,嘴也不禁咧開了些。
「他們亂寫的……我,」我滿臉通紅,很是慚愧,「我……我哪像……他們說的那樣,」我吱吱唔唔地說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他看過後,並不放在心上,只是嘴角輕輕勾了勾,安撫我道︰「我已經看過這份報紙,一個月前,」接著又贊揚道︰「他們筆很好,」然後坐到我病床邊上,替我捋了捋被子,說道,「不管怎麼說,終歸是因為我,你才受了傷,還差點送了命,」他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卻沒有再說下去,「安心在這里把傷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他盯住了我看著,起初我認為他會又對我說什麼,于是我也禮貌地看著他,心下也竊喜一番,他沒有追究,沒有責怪報紙胡說八道,還安慰著讓我好好養傷,那就是默認了我「巾幗紅顏」的英雄地位。他真是太有紳士風度了,我現在不僅對他佩服有佳,而且對他好生感激。
過了半晌,他仍只是盯著我,看著他頗為憐香惜玉的表情,令我開始羞澀,心也不禁「砰、砰」亂跳了起來。見許久都不說話,我低下頭,手不由自主的揉捏起被角來,舉無措間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
「你是先天性心髒錯位?」看著我,呂詹開口問道,聲音富有磁性。
對于突如其來的問話,我未及反應,抬過頭皺著眉頭不明所以地反問道,「先天性心髒錯位?」
「你不知道你的心髒是在右邊?」他看出我也並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皺著眉睨眼看著我問道。
見我表情迷茫且疑惑︰「醫生們在搶救你時,開始粗略查看了你的傷勢,一看是在心髒位置,都說沒有救了,但你居然還活著,他們都大為驚訝,仔細檢查後才現原來你的心髒和別人不同,不是在左邊,而是在右邊,」他頓了頓,深切地看著我,聲音平靜,顯不出太多情緒,「所以,你才撿回條命!」
「撿回一條命?」我帶著顫聲,吃驚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的心髒和正常人一樣的話,那一槍就恰好正中心髒?」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微微一笑,頗似欽佩地說道︰「你命很大!」
听著他篤定的回答,我心中既有一絲安慰,也感到很是後怕。
忐忑間,只听他吩咐杜鵑道︰「照顧好淺小姐!」便起身出去了,阿來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出去,也看了我一眼,我對他咧嘴不自然地笑了笑,他卻沒有說什麼,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然後轉頭跟著呂詹出去了。
看著他倆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我思緒如一拍一拍地浪潮打在心坎上,叫我難以平靜下來。若不是那千萬分之一的先天性心髒錯位,那我現在已經成為幫派分爭的槍下怨魂。在心里重重嘆了一口氣,我命很大,的確很大……這即將擁有的榮華富貴和名利地位也確實來之不易。
偏過頭,抿著嘴凝神看過桌上那一大束開得絢爛的百合,潔白高,一陣輕風吹過,頓時將它的清香溢滿了整個房間,但是同時心也變得重重的,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