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又過了一個月了,窗外枝頭上的樹葉又黃了不少,鳥兒的叫聲似乎也沒有前些日子清脆。
那時手上的紗布剛拆,呂詹就要求我必須得規規矩矩地呆在公館里,哪也不許去,作為獎勵,他許諾,等我的手痊愈了,便帶我去一個我喜歡的地方。他雖說得神秘,但是我卻沒有當初的激情,我在想,這是不是提前衰老的征兆。
這段時間,我的確安分守己很多,不再想著逢迎獻媚,不再想著聚斂錢財,不再想著收買人心……畢竟,人言可畏,顧佳麗至今躺在醫院,而沈碧清一命嗚呼,我不費吹灰之力,將兩個情敵利落干脆地收拾掉,毫無疑問,在眾人看來,我是這場角逐最後的勝利者,所以現在還是低調些;另一方面,我知道我從所謂的「絕代紅顏」徹底變成了「紅顏禍水」,在我沒有來到呂公館之前,這里安寧祥和,起碼沈碧清和顧佳麗兩人都相安無事,但是,自從我來到這里,生了些什麼事呢,血光之災連連不斷,呂詹遇襲受傷,大宅無端起火,他們都道︰這個女人惹不起。平日對我近而遠之,說話對我畢恭畢敬,神色還有些誠惶誠恐。總而言之,現在一有動靜,就會引起眾人的議論,當然,至于議論些什麼,是褒是貶,則因人因利而異。
起初,我在褒貶不一的評價中掙扎過,試圖去挽回自己的名譽,最後卻也沉淪了……習慣,習慣就好,人,畢竟是要活下去的,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其實,我也不是那麼無聊,總是在打听別人在背後怎麼議論我,這段時間,我也學會了很多以前不懂的東西,比方說知道了有種圈圈套套的玩意兒叫「孔明環」,比方說知道了開鎖時其實不是用一根鐵絲,而是要用兩根鐵絲,又比方說偷偷看到了呂詹的畢業照,真見鬼!他居然是加州理工大學的優秀畢業生!
唉,看得越多,想得也就越多,越知道得也就越多。但對于我這個總將喜怒哀樂掛在臉上的人來說,卻不是件好事。好幾次,我見到他,身體都在抖,抖得難以自控,而面上卻掛著笑,笑著肌肉抽筋,很不協調。
我的手好了,的確是痊愈了,昨天他仔細打量過,說今天獎勵可以兌現,不過要我在家中安心等待,因為太忙,要晚點才能帶我出去。于是,我就打扮得體體面面,漂漂亮亮地等著他回來帶我去那個神秘地方。這種等待,讓我覺得自己沒了自由,像一只被關在鳥籠里的金絲雀。
「在想什麼?」他醇厚的男聲突然響起,我一愣,差點又被嚇了一跳,做賊心虛,哪怕只是在心里說別人的壞話,也是不好的。
「我在想你今天會帶我去哪里?」我歪著頭,問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想你肯定會喜歡的,」他理了理自己的風衣,說道。
「你總是會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我淡笑著說道,「我很期待!」
「其實你也總會給我驚喜,」他俯來,替我捋了捋額頭的頭。
听他一說,我先是一愣,我有帶給他驚喜麼?不過轉念一想,倒真是那麼一回事!
「呵呵,我今天抽出時間來獎勵你,你有沒有給我準備禮物?」他笑著打趣。
「沒有!」我立刻答復道,然後低下頭,又補充道︰「我還沒有想好。」
「好,那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好好想,可不能讓我失望哦!」他輕快地說道,撫模了一個我的後腦勺。其實我是最討厭別人踫我的後腦的,但我此時卻只能一聲不吭地忍受著,任他撫玩。
「時間差不多,該走了,」他抬手看了看表,說道,然後一把拉起我的手,居然難得的嘿嘿笑了笑,像陰謀得逞一般,說道︰「又可以拉你的手了,感覺真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嗯了一聲,也跟著道︰「感覺真好!」
我們下了樓來,他拉我進了一輛黑色轎車的副駕坐上,替我關上門,自己繞過車頭進了車來,坐在駕駛位上。
車子動,我不禁問道︰「就我們倆?」想到上次沒有保鏢,他便遭到襲擊的事,我心有余悸。
「別擔心,這次去的地方,沒人找得到!」他安撫道,說話間又向我調皮地眨了眨眼楮。
我一愣,感覺受寵若驚,心下又是惶恐地呯呯直跳。對他,我的感覺很復雜,很多時候,連我自己也捉模不透。
穿過平直的林蔭小道,橫過開滿了郁金香的花叢圃園,驅車使出了呂家大宅,越過一段不甚繁華的山間小路,車朝著我從沒來去過的方向開去。
車子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行駛,不多一會兒,便來到了一處小鎮前,小鎮不大,在東邊的山坡上便可以看到西邊的小鎮盡頭。
車開到小鎮前面的一塊空地穩穩停下。
「下車吧,」他為我拉開車門說道。
我看看前方圍著小鎮的石牆,石牆上的陰暗角落里長著很多深青色的苔蘚,從石頭斑駁的痕跡來看,這是一座年代頗為久遠的小鎮。我下了車,他將車鎖了以後就拉著我朝小鎮的入口走了去。他走得頗快,像要急不可待地趕緊到達目的地,帶起一陣風拂起風衣的衣角,下擺被揚起,一起一伏,很有風度。
夕陽斜照,在地上投下兩人的影子,手牽著手,長長的,直打在對面的石牆上。
進了正門,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小鎮主要干道只有一條,其它的路只不過是街邊竄出來的一些小道口,看起來窄窄的,彎彎曲曲,和羊腸小道沒有什麼區別。
我細細打量著這座小鎮,心想他帶我來這偏僻的地方究竟是干什麼?越走越慢。
「這個小鎮雖然小,但是歷史長得很……」他正要給我講解一番,回過頭來,卻現我若有所思,說著說道︰「很奇怪我怎麼會帶你來這里吧?」那眉眼間,卻像小孩子一樣的故做神秘。
我沒有回答,只是對他點了點頭。
「走得這麼慢!」走了一小段後,他又嘟囔了一句。
听著他賭氣似的語氣,我在心里又暗暗好笑,便朗聲問道︰「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里?」
他轉眼看過我,並不正面回答,嘴角一撇,頗為邪佞地笑笑,向我眨了下眼,然後瞥向側方。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竟是一間位于街角的小飯館,「合家樂」,店門一張小小的招牌上寫著幾個字,很不起眼。
呂詹拉著我走進去,店伙計便趕緊過來招呼我們,呂詹和善地朝他點了下頭就走到角落一處坐下。
「呂少爺,要些什麼?」伙計親切地道,說話間眼楮不由地看向我,見我也看著他,趕緊把目光又移回呂詹身上,只是又忍不住地再次偷看我一眼,如此反復。
「還是老規矩!」呂詹看著他,答道。
「黑子,」伙計正要轉身離去,呂詹叫住他,「比平時多要一份!今天多帶了個朋友過來,」說話間眼楮看向我。
那伙計的眼也跟著轉了過來,愣愣地又打量我幾下。
「傻小子愣什麼?」呂詹也現他總在不時地打量我,笑著訓斥道。
「呂少爺,你來這里從不帶其它人,今天帶了位小姐,黑子感到新鮮,就想多看小姐幾眼,」說話間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然後問道︰「這位漂亮的小姐是您的心上人吧?」
呂詹听他問,並不答話,只是看了看我,大聲喝道︰「還不快去準備!」然後笑過,露出潔白的牙齒。
「哎!」黑子沒有尋根究底,應了一聲便歡快地跑進內室。
「這里的醉魚數一數二,」呂詹說道,我轉過頭,看到他正看著我。
「嗯,你是怎麼知道的?好像你是這里的常客?」
「黑子的祖父是宮里的御廚,清帝退位以後就回來老家開了這間飯店,但從不對外聲張,進店都是客,只是少數些人知道他的背景來歷,」呂詹品著茶,向我說道,「現在黑子的父親傳承了他爺爺的廚藝,經營著這間小飯館,只是為了避免事端,會把菜做得平民化一些,外表看起來一般,不過口味還是一樣的棒。」
「怎麼會想到帶我來這里?」我問道。
他沒有說話,拿起茶壺給我酌了一杯,又為自己酌了一杯,店內此時還沒有其它客人,頗為安靜,只听見茶水潺潺倒入杯中的聲音。
「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來這里,我常常希望,有一天,能有一個人和我一塊來這里,」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我,眼眸漆黑如墨,說道︰「很多年前,父親和母親帶我來這里吃過一餐飯,那是我們一家三口,唯一的一次外出游玩。」
他輕輕地品了一口茶,淡淡地繼續說著,我也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覺得這茶水和他此時的聲音一樣,清淡無華。
「那時我們一家三口就坐在這張桌子上,呵呵,」他輕笑了兩聲,「我喜歡這個小鎮,這麼多年,一點也沒有變」
听說他淡淡的敘述,我心上也有一絲作痛,也許,他想要的,也只不過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話家常的平凡生活,怎奈天不遂人願,有時,一些東西沒有辦法改變,比如出生,比如家世,比如命運。
不一會兒,菜便上來了,就像呂詹起先給我說的那樣,菜不精致,色相平淡,我細細地品味著,卻是真的很好吃。
「呂詹,你吃過泡菜嗎?我想要是能有泡菜配上它肯定會更好吃!」嚼了一口菜,我無意地說道。
他一愣,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朗道︰「我說你能帶給我驚喜嘛,當年我母親也是這樣說。」
我眯眼看過他,這個男人,他的童年是怎麼樣的?如此小事,竟會讓他記憶猶新。
「如你所願,小鎮上還真有一家專門賣泡菜的,你等著,」他放下筷子,然後又故作神秘地對我說道︰「當年父親也是專程為母親去買泡菜。」
他滿面笑容地跑出去,那種笑容很純粹,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孩,我看著他的背景,怔忡了好一會兒,如果他不是幫派老大,那該多好。
「老板,我還要酒,」突然,一個醉燻燻的聲音傳來,我抬頭一看,是一個醉漢,他身邊還跟著幾個微醉的人,大家扶著他想要拉他出去,可是醉漢卻擺著手執意不肯離去。
「你們別拉著我!」醉漢十分不耐煩地說道。
「哈哈,這里還有個漂亮的小姐!」那醉漢甩開眾人便顛顛撞撞地朝我走來。
我心下思量著這可不好,遇上醉鬼**了!
「來,陪爺喝一杯!」那醉漢毫不客氣地將手中的酒瓶遞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酒瓶,再看向他,見他滿臉橫肉,並且咄咄逼人地盯著我,似乎我不喝下這酒,他就要將我吃了一般。
「把酒拿開!要不我就不客氣了,」我厲聲說道,雖然並不害怕,但卻思量著「不客氣」該怎麼個「不客氣」法?說真的,要是動起手來我還真的打不過他。
「哈哈,」那醉漢居然大笑,然後轉頭看向門口的幾人,「兄弟們,听見沒有,她要對我不客氣,哈哈!」這人笑著越的放肆。
「好,大爺我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怎麼個不客氣法?」那醉漢嘴上說著,卻拿起酒杯不管不問地朝我嘴邊塞了過來。
我憤怒地扭開頭,「豁」地站起身來,將他推開。
他氣憤,更向我逼近些,「脾氣還挺掘,大爺我喜歡!」說著抹了一把嘴唇,模樣很是猥瑣。
「要喝酒,我讓你喝個夠!」一個聲音響起,只見呂詹從身後一把抓住那醉漢,上來就是一拳揮在他臉上,那醉漢受力,又加上酒精的作用一時站立不穩,跌撞在旁邊的桌子上,弄得桌上的盤子碗筷通通掀翻到地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你居然敢打老子!」醉漢受了一拳似乎清醒了些,他擦了擦鼻上的血,就向呂詹沖了過來。隨之兩人就開始了拳打腳踢起來。
我見過呂詹的身手,知道他此時只不過是隨意搗鼓兩下,算是陪醉漢玩玩,心中不由得好笑,不過轉眼看看摔得一地碗筷和桌椅,暗道這店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剛剛才坐落的客人紛紛逃離,老板和黑子也從廚房趕來,滿頭大汗地大聲請求著別打了,卻也只能站在一旁干著急。
那個醉漢牛高馬大,打人卻毫無章法,抓住呂詹的衣服就撕扯,還抓起桌上的飯菜就往呂詹身上抹,呂詹避個不及,身上的飯菜也沾了不少,紅一塊,綠一塊,還黃一塊的,看著挺逗,如果將他這一副扮相到報上,保準是頭版頭條。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金貴和人打架了!」和那大漢一同進來的幾人見勢不妙,跑到門外大聲嚷道,肯定是在拉救兵無疑。
我放眼瞅過去,果然,一大群人走了過來,月色朦朧,看得並不清晰,不過,卻可以肯定的確是黑鴉鴉一群人,這個小鎮人還真不少!再看過呂詹,竟被那醉漢緊緊抱住,拳腳施展不開,以致兩人居然撕扯在一起,動作很是滑稽。
正想告訴呂詹他們人多勢重,忽見呂詹猛地一拳揮向對方,打得對方一個不穩重重地摔在地上。終于月兌身,轉身一把抓住我向外沖了出去,情況緊急,卻還不忘將懷里的錢包掏出來,索性將整個錢包都扔給了黑子。
小鎮只有一條路,一大群人恰好擋住了我們來時的路,呂詹拉著我就往相反的方向跑,那一伙人見我們跑開,也追了過來。
他跑得可真不是一般的快,我被他拉住急奔,大氣都喘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