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那時沒有必要殺你,現在就更沒有必要了,」靜謐之中,黑暗的王者聲說道,聲音像來自地獄一般,陰冷得可怕,我凝神屏氣跪在他的腳下,等待著他的裁決。
「你起來吧!」良久,這個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王終于出聲,我知道,他赦免了我。
我听從他的話,恭順地站了起來,卻仍是不敢抬起頭來。
「把盒子打開,」他說道,聲音仍然是冷冷的,甚至比剛才還要冰冷,我不敢揣測他的想法。
看了看手中的錦盒,雙手捧住,「嗒」地一聲,我將它打開。
璀璨的光芒奪目而來,一顆藍紫的水晶安安靜靜地躺在錦盒之內。我愣愣地看著它,心中怔忡。
「轉過身去!」呂詹說道,聲音听起來沒有剛才陰寒,我抬起來看向他,他薄唇輕抿,眼神深邃卻略微閃爍,我在那雙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臉,清晰了然。
「你是第一個我要殺卻沒有殺死的人,」說得嘴角微微輕扯,似在冷笑,「而且連殺兩次居然都能活下來,所以,這是你得到的獎勵!」看著他異樣的表情,我實在無法知道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見他從我手中拿過錦盒,將里面的水晶取了出來,拿著鏈子,懸于我倆的眼前,凝神看著,輕聲問道︰「漂亮吧?」
我沒有說話,視線沿著水晶投到他的眼中,他臉上有著紫上的光芒,而此刻的神情,很專注地盯著水晶,像在回憶什麼。
「非常漂亮,」我回答道。
「轉過去,」他命令道,我看見他朝我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只有遵從他的命令,緩緩轉過身去,此時心中很平靜,不再揣測他是否會趁我轉身之際將我殺害,不知道是因為相信他,還是又在鬼門關走過一次後心境變得平靜坦然。
站立半晌,不見他有動靜,正要轉身看個究竟,突然他手臂伸過來環過我的脖子,我低頭一看,頸上多了一條項鏈,那星形的水晶吊墜,閃閃光。
「你說得對,我幾次三番要殺你,對你心存愧疚,這是我呂詹欠你的,今天,我第一次親手為一個女人戴上項鏈,從今往後,只要你開口,無論何事,上天入地,我呂詹竭盡全力,傾盡所有,都會為你辦到,」他將項鏈戴好,一字一句地接著說道,「我呂詹從不承諾,但一旦承諾,便說到做到,一諾千金,這顆水晶便是見證!」
我低下頭,看到胸前這顆水晶灼灼光,伸出手,將自己本身配戴的那顆抽了出來。
兩顆!一大一小的藍紫水晶,竟是一個形狀,一種質地的。他為我戴上的那顆要大些,而我身上本來戴的那顆要小些,一大一小,現在同時垂于我的胸前,正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他環過我,走到我的面前,當他看到我胸前兩枚同樣形狀的水晶時,我現,他眼神中出現了異樣的閃爍,雖然只是一瞬間,轉眼即過,但我知道,他也為之一驚。
他看著水晶,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輕笑出聲︰「第一次是你僥幸,第二次是你命大,第三次是命中注定,那麼,這一次,兩顆形狀一樣的水晶,叫什麼?」
「緣份,」我清出聲,但自內心地覺得這個詞滑稽得可笑,如果這叫做緣份,那上天真的是會造化弄人。
「緣份……」听了我的回答,他重復了一下,看著我,若有所思,最終也只是輕笑了一下。
「上來,」他又轉過去,俯,彎腰弓在我面前。
「詹爺……」我囁嚅出聲。
「天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他只是認真的說道,不嚴肅,也不嬉笑。
我心中惶恐,沒有伏上去,不知道是順從還是拒絕,只是覺得為人應該老實規矩些。
「上來,快點!」見我遲遲未動,他再一次出聲,這下,他的聲音拔高了些,不容置疑。
我攀住他的頸,伏上他的背。
他邁著步子穩穩地朝前走,風仍然輕輕地吹過,衣服仍然窸窸窣窣地響,蟲兒也仍然稀稀啐啐地叫著,然而,此時卻覺得,夜是如此的長,路是如此的遙遠,夜路,很不好走。
「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我們快到山角時,他終于出聲問道。
「詹爺?」他突然問,我不知道該做何回答。
…………
「真想不通,那個女人有哪點好,值得詹爺這樣對她?」
「你有弱點了,因為你的心變軟了!」
「他不殺你,不是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
…………
心下重重地,腦里卻糊亂地翻出阿來的許多話,我更加無言以對。
許久……
「你說過年過節時你們把鯽魚叫年年有余,蝦球火鍋叫團團圓圓,柿子餅叫事事如意,湯圓叫笑口常開,饅頭叫金銀滿倉,還有你自創的老干媽,酥豆油,十里飄香,我都還沒有吃過,下次,做給我吃,好嗎?」他一邊走,一邊慢慢地說著,聲音沉啞,听著叫人難受,也叫人心痛。
「詹爺,您留下聞竹的一條命,聞竹對您感恩戴德,馬是瞻,聞竹一定加倍努力,學好本領,把廚藝練好,一心一意地侍候好詹爺,」他意有所指,我卻假裝不明其理,或許,稀哩糊涂是件好事。听了我的話,我感覺他扣在我小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身子也頓了頓,卻沒有再說半句話。
路上順利,我們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安全回到了公館。一切都和去時一樣,屋中的擺設,恭順的下人,精致的晚餐,廳中的落地鐘……然而,有兩個人,卻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
夜幽靜,似往常,有兩個人,卻注定無眠。
我躺在床上,心中刺痛、傷痛、沉痛,我實在無法入睡,卻是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具死尸一般。
門「吱噶」地一聲輕響,被輕輕的推開,一個黑影走了進來,身形有些踉蹌。我沒有惶恐,沒有驚訝,也沒有叫喊,只是繼續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一動不動,因為,我知道,是他。
他走到我床邊,坐下,靜靜地呆著,一點動靜都沒有,輕輕一嗅,即明顯聞到一股酒精的味道,很濃。
好一會兒,我感覺他拿起我放在被外的手,將手慢慢放進被子里,然後把我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再幫我捻了捻頸處的被頭。
「天氣轉涼了,小心著涼,」只听他喃喃道,像在自言自語。
「紙真的包不住火,你還是知道了,別人都說,做了太多壞事,是要遭天譴受懲罰的,以前我不信,看來現在是報應了……你知道嗎?第一次我一槍打中你心髒,你竟然沒有死,把你抬回來後,他們說你先天性心髒錯位時,我是多麼的驚訝,我向來不親自動手,但從不失手……」
「第二次,在湯里下毒,我心有不忍,但還是去做了,可你居然還是活了下來,我震憾,覺得不可思議……下毒之前,我掙扎過,痛苦過,猶豫過,我想過放過你,可是我最終仍然心一狠,將毒放進了湯里,然後匆匆離開了你的房間,因為我害怕看到你在我面前喝下那碗下了劇毒的湯,害怕看到你口吐鮮血,七竅流血的慘狀,回到房間,我猛灌了幾大杯酒,想讓酒精徹底將我麻醉,因為仍怕听到你的死迅,雖然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听到她們的尖叫,我立刻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我在想,你畢竟是人,怎麼能斗得過命運,注定要死的人,只有死路一條!我很高興,卻高興得難受,我靠在椅上,笑了起來,卻笑得心痛,你說,是為什麼?」
「不管怎樣,我還是想親眼看看我制造的罪惡,我摔破酒杯,沖到你的房里,看到你沒有死,我心中居然欣喜,而且滿懷著對上天的感激,你說,這又是為什麼?你沒有死,我再一次失敗,我不是應該生氣麼?我不是應該暴怒麼?可是,我為什麼反而會覺得很高興?別人說,事不過三,我的世界,沒有那樣的法則,我要殺的人,決不會留他活著,可是,那天我動搖了,我告訴自己,如果你還能死里逃生第三次,那我允許你成為例外,如果真有第三次,我便開始相信命運,相信神話。」
「第三次,你真的有本事死里逃生第三次,那天,看著你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我就暗暗誓,以後,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傷你一絲一毫!」
「你還記得在銀園時嗎?那天你在溫泉里,翩翩起舞,我遠遠地看著你,你不知道,當時你的樣子有多美,像個墜入凡間的天使,我就在想,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乞求,可憐我孑然一身,又將你送了回來,你長大了,變得更漂亮了,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樣,你還是一樣的聰明,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楮,我做什麼,你都知道。」
「你看,上天給我開了一個多麼大的玩笑,在我開始感到自己還活著,在我準備和你幸福地生活時,在我誠心誠意地感激它把你又還給我時,它卻讓你知道了所有的事,造化弄人,天不遂人願,它太殘忍了!」
「今晚,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也希望你也能給我一個驚喜,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你給我的卻是這樣的驚喜,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能原諒我嗎?」
良久,他沒有再出聲,房內一片寂靜。
「 , 」兩聲響,窗戶被風吹開的聲音,一陣涼風襲了進來,他看了看窗戶那邊,起身,去關窗,然後回來,再替我捻了捻被子,走了出去。
淒涼中伴著感慨,你剛才所說,真是你心中所想嗎?狠毒如廝,我哪里還敢和你有所牽連,對于你,我哪里敢談及什麼原諒不原諒,你放我一命,我已經感激不盡。呂詹啊,你說我讓你相信命運安排,相信神話,而恰恰是你,卻讓我不再相信命運安排,不再相信神話,是你,給我上了最為深刻的一課,讓我不再天真,讓我不再自不量力,現在,我完全能夠審時度勢,不敢再對你這樣的大人物有所覬覦,不敢再有任何非份之想,我是徹底清醒了,與狼共舞,什麼是真正的與狼共舞?這樣的游戲,不是我這種小人物玩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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