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額頭皺起菱角,像一個十足暴戾的屠夫;眼眉就像兩把彎刀,人們看見不寒而栗;眼神冷酷而時常散發出親情,冷酷是對別人,溫情是對女兒;鼻子高挺卻彎曲,笑的時候和嘴巴一樣歪向一邊。一個有經驗的人,絕對不可能跟這種人打交道。
「如果不是那個好心的小姐,我們都會餓死的。」他說,「第二次也成功了,這個辦法挺好用的,老婆。」
「全靠我們的女兒淒淒嘛。」
男人的名字叫鄭國斌,女人的名字叫柳湘。在一個月前,他們從老家趕回粵地打工,途中遇上小偷,只剩下衣服,那時候路才趕至三分二。他們在途上,看見野菜和野果,不管是否有毒,都囫圇吞下去。荒野尚且能醫肚子,城市只有廢氣醫肺部。經過粵北的第一個城市,他們餓得兩腳發昏,妻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丈夫就抱著孩子,向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婦人訴苦,第一次,他們得到了好心的施舍。至于第二次成功,就是上一章的內容,這次妻子懂得了配合,就可以一步一步把錢哄到手。
吃飽了以後,鄭國斌就走到食店附近的那間彩票中心買了兩注,妻子抱怨他,他一笑置之,放到女兒身上。夜了,他們找了間便宜的旅館,用剩下的錢交了費用。「老婆,岳父可能還有很多天才到,要不我們明天繼續物色一些人,好讓孩子不受餓?」
「好是好,不過千萬不要在舊地方。」
「這個當然,你以為我是傻瓜嗎?」
五十六元半在兩姐弟手上是善良的天使,到了兩夫妻的手上就成了邪惡的魔鬼。本來他們並不屬于騙子,經過意識改造之下,這種行為就已經成為偷模。人類的本性是善良還是邪惡,根本就無從判斷,上帝只知道,他們的兒女一出生就是個愛吃甜不愛吃苦的小天使,正如鄭國斌自己所說,孩子什麼也不懂,只懂肚子餓。淒淒,這個孩子就像是仙童,人們看見她,都想去親那可愛的臉,她絕對不是罪惡的幌子,騙術的皇牌。
第二天,他們趕路往東南方,在一座都市里,他們停了下來。這城市,工業比較發達,外來工也多,不失為一個就業的天堂。他們一點沒有留下來的意思,這里沒有直通老家的車次,再者,能不能找到工作,這種事很難說。走了一天,兩人也累了,停留在某街道上的面條店旁邊。
當地人,都忙于工作,這時候大約是八點,人人都開夜班。他們見周圍沒有多少人,就坐在了地上,鄭淒淒哭了起來,他們礙于情面,就走進了面店。服務員問他門吃什麼,鄭國斌搜了搜袋子,只剩下五角。大約可以叫個白粥。喂了女兒吃過之後,他們坐了幾個小時的冷板凳。都市的夜幕也到了,他們唯有站在街頭上,頂著路人的嘲笑,悶悶喊苦罷了。他們沒有試過這麼清閑地看月亮,還是一家三口,看上去有點愜意,也有點諷刺。
到了十二點,妻子挨在丈夫的肩上,睡著了。行人也稀疏了起來,一切都寂靜,除了他的心。鄭國斌發愁,行人少,他們的著落就沒救了。古時有個故事叫守株待兔,這個不知道又叫什麼。
朦朦朧朧的睡夢中,柳湘听見了腳步聲,「喂,老公,有沒听見?」
「什麼?」他雖然清醒,精神則入眠,沉思。
「是人的腳步聲。」
冷風吹過他們的臉,為這句話增添恐怖。「當然是人,還有什麼。」他們說話小心翼翼,如同抗戰時期,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誰是人誰是鬼。他們在暗處看見一個怪客,那個人一身六七十年代香港探長服飾,身材高大,不好惹。那個人走了以後,又出現一個人。這個人身材瘦削,是個還沒長肉的青年。鄭國斌開心了,抱著孩子,拉著妻子,走到青年的身邊。
「兄弟,可以幫幫我們嗎?」他說,「我們餓了很久了,最重要的是,得找個安樂地方住下來。」
「牢獄怎麼樣?夠不夠舒服?」
「……您在開玩笑吧?」
「你說呢!」對方拿出一枚徽章,「跟我去警察局。」
「噢!探長是吧,我只是求施舍,並沒有犯法啊!」
「總之有人告你。」青年說,「那個人就是我。」
他們又怎麼會想到,那個怪客不是偵探,這個小伙子才是偵探呢。于是,一個經常求乞的滋擾路人的家庭,就此結束了。無數個證人的指控下,兩夫妻入獄,他們的女兒由外公接走,後來改名為柳淒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