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河說要學畫就要學畫。
不過在史密斯的提醒下,他想起了其實學校里也有學畫畫的地方來著——就是不太專門,算半個玩票性質。
于是他便擱置了辭職的事,打算先一邊工作一邊學著,看自己學習的進度決定今後的方向。
所以第二天,他就跑去了學校開設的素描選修課上旁听。
這種素描課程都是小班教學,老師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在蘇清河出示了自己的職工卡並保證一定不打擾課堂紀律後才幫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蘇清河從系統里隨手搜到的這節課的全稱是是素描(中級)——這意味著上這課的人都已經至少學過一年的素描,需要的不再是基礎知識的講解,而是大量的練習和精闢的指導。
于是上課之後,老師只是叫了兩個學生把一個石膏塑的半身像搬到中央的台子上,便示意大家開始動筆。
蘇清河愣了一下——他剛把卷成一卷的素描紙按在畫板上展開鋪平,正要往四個角上釘大頭釘——這種講課的模式跟他以前所經歷的任何一門課程都不一樣,令他在十分困惑的同時又感到了些許新奇。
——這就是藝術類課程的教學方式嗎?果然和物理不一樣啊。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把最後一個大頭釘摁在了右上角,從袋子里掏出了新買的2B鉛筆和鉛筆刀開始削削削。
教授素描課課程的老師姓鄧波,是建築系的一名副教授。
他開這門素描課也有一兩年了,還是第一次踫到有同事來旁听這回事。
雖然他表面上沒什麼表現,但心里還是很開心的。
…不過這份開心,在蘇清河開始第三次「滋滋滋」地削鉛筆的時候,就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蘇清河不是故意要削那麼多次鉛筆。
實在是他從沒用過這種木頭桿子的鉛筆,以至于削起來不知道輕重,削著削著就「啪」地一聲…只能重新開始。
好在這一次他終于把握好了力道,削出了一只能用的鉛筆——這時候,其他的同學們都已經畫好了石膏像的外形輪廓,開始逐步細化。
蘇清河拿著鉛筆在紙張上比劃了兩下,便十分識相地又彎腰從袋子里拿出了一本素描教材捧在手里翻到了第一頁,打算照著它畫。
一直關注著蘇清河的鄧波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這還拿本書出來是怎麼回事?
他心里疑惑,便朝著青年所在的方向走了兩步,這才看清封面上《素描入門》幾個大字,頓時臉色一黑,覺得這家伙大概是來搗亂的。
不過蘇清河接下來一臉嚴肅下筆連連的動作為他挽回了一點印象分,鄧波看了一會兒甚至覺得如果對方只是水平差了一點…那好歹也有認真上進之類的好品質…只要多來幾次,說不定也是能慢慢趕上進度的…
于是鄧波略帶期待地慢慢踱到了蘇清河的身側,接著便瞪圓了一雙漂亮的綠眼楮。
——這畫的都是些啥狗屎?
鄧波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蘇清河的畫板、又看了看蘇清河嚴肅的表情——他簡直沒法相信青年滿臉認真地畫出的就是這樣的玩意。
然後鄧波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了看那本被蘇清河捧在手里的《素描入門》——很好,那上面畫的就是五個非常普通的正方體而已。
…他開這門素描課也有一兩年了,還是第一次踫到能把正方體畫成不規則立方體的狠角色…
一時之間,鄧波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同事。
于是他搖著頭滿臉不忍地離開了。
蘇清河正和他的不規則立方體搏斗得不亦樂乎,完全不知道鄧波的心理活動。
不過就算他知道…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蘇清河對自己的水平十分清楚。
平常在實驗室里畫畫原子軌跡示意圖之類還行,真要涉及到專業一點的空間構圖方面——再基礎的專業知識也是專業知識——那就是完全抓瞎。
所以他坐在教室里自娛自樂了一整節課,畫了一張完全不成形的組合體圖形,卻依然自我感覺良好。
這之後的每一節課,蘇清河都帶著工具準時準點地在素描教室外報道。
鄧波一方面不好意思跟他說「你實在太Low還是別再來了」,另一方面又想著反正教室也沒坐滿給這家伙佔個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便也就無可無不可地隨他去了。
于是一個多月下來,倒還真讓他練出了一點長進——好歹他隨手畫出的正方體已經能被人認作是正方體、而不再是不規則立方體或者梯台之類的怪玩意。
…不過這麼一丁丁的長進,除了蘇清河之外,又有誰看得上呢?
蘇清河表示︰沒關系,他對這樣的進展很滿意。
于是他樂呵呵地將教材翻到了下一頁,挑戰起了三菱錐的艱巨任務。
還別說,在掌握了畫正方體的訣竅之後,他上手三稜錐的速度變得快了許多,沒用幾節課自己手下的詭異多面體給慢慢轉變成了標準的三稜錐。
他這樣自娛自樂地畫了大半個學期,期間沒有缺過一次課,回去後也努力看書看理論,居然慢慢地把大半本素描教材上的內容都給吃了下來,除了幾何體之外,還能帶著畫一點簡單的光影效果。
鄧波也從和其他老師的聊天中知道了蘇清河這個二十歲拿下雙博士的變態,倒是對他這莫名其妙的堅持更能接受了一些——天才嘛,總是有些怪癖的。
于是他也會偶爾指教一下開始往組合圖形進軍的蘇清河,不過更多時候還是站得遠遠地瞄上一眼,然後繃著臉走開。
就在這樣的日常好像會毫無波瀾地繼續下去的時候,命運突然將一個足以將他的人生全盤改變的機會送到了他的眼前。
——只是現在,蘇清河還站在離那扇光芒耀眼的大門完全相反的地方,連去看上一眼的意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