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約莫持續到第二日的清晨,茯苓才悠悠轉醒,她下意識望向窗外,遠處一片陰霾迷朦,天際泛黃,似有大風揚起塵土。
「你醒了?」倚在榻前的唐玄宗眸中揚起一片暖色,溫柔的幫她順了順她散在枕邊的發絲,就像安撫自己的孩子一般。
雙目相交,點點金光在其中閃爍;一個愛恨交織怨艾難平,一個疑心重重欲語還羞,恩怨夾雜在兩人之間,隨波流轉。
茯苓掙扎著起身,施禮道︰「皇上萬福!我有重要的事情與您單獨談談,能不能讓他們先回避一下?」
唐玄宗沉思片刻,一揮手,示意一干人等退到門外候著。許久,他收回視線,為自己的猜測而瀲眉凝思,緩緩說道,「你似乎一點不奇怪朕的身份,看來你接近朕是預謀已久的。」
茯苓,表情突然一滯,愁色躍上眉頭,語氣中帶著無限無奈,「皇上似乎說錯了,是您先主動結識奴婢的,不是我。」
唐玄宗一愣,松了口氣,臉色的擔憂散了些,微微一笑,「喔,那你又是如何看出朕的身份?」
「貴公子身上那枚玉石吊墜!奴婢恰巧也有一枚!」一句非常簡短的話,接著又是一聲嘆息。絕色面容,玉骨透冰清,杏眸染秋色,慵懶的斜斜坐著。
「是這枚吧,大夫給你包扎的時候發現的。」唐玄宗臉色陰沉的望著她,似乎她知道這枚小小的吊墜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好半天才顫抖著問了句,「是誰派你過來的?」
「皇上聖明,洞若觀火,奴婢的心思,如何能瞞得了皇上?」茯苓絲毫不怕他嚴峻的目光,反詰的聲音異常輕柔。
唐玄宗臉上凝重了些,眼底浮上了陰影,「你救了朕一命,也是朕很欣賞的女子,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如果你現在收起來,朕就當今日未曾看到過這玉石吊墜。但是倘若你執迷不悟,再挑起跟她有關的事情,他日,你必定會付出沉重代價。」
茯苓並沒有馬上回應他的問題,頓了一下,悠悠的講起自己的故事,「我尚未出生,爹爹便想殺了娘親還有尚未出生的我。一出生,娘親便死了。我什麼都沒做錯,卻自小被父母拋棄,就連養育我長大的谷府也被我所累,一夜間被滅門。如今我孤家寡人一個,死了正好與家人團聚,你說,還有什麼沉重代價是我不敢背負的呢!我被打落懸崖,僥幸不死,苟延殘喘的活著,就是為了問一問我那狠心的爹爹,為何非殺我們不可?能解開纏在心中多年的結,我死而無憾。皇上,午夜夢回,你可曾夢到我那被火燒而死的娘親淒厲的慘叫聲?听說皇上常常郁郁寡歡,所作曲詞也頗為傷感,不知是不是這段心結的緣故?」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死有余辜,我並沒有什麼心結。」唐玄宗倏地站起身來,冷眸一掃,橫眉冷對。
「若她死有余辜,為何會成為你心中的禁忌?縱使她死有余辜,那未出生的孩子何錯之有?」陰沉的聲音讓她變了臉,挑了挑眉,茯苓不甘示弱的反駁。
「為了江山社稷,她非死不可!」唐玄宗眼神忽閃,高處不勝寒,誰懂?
「竟然真是你殺了她們?江山社稷,一個弱女子,一個未出生的嬰孩,有何能力撼動這大唐萬萬江山?」茯苓眸子一暗,有些悲傷的垂下眼瞼,含著淚質問。
「我有什麼錯,當年我愛她、疼她,勝過他人萬分。可她如何待我?像她那樣婦德敗盡背叛夫君的女人,被燒死是天譴,死有余辜!」堅信的語氣不容辯駁,唐玄宗劍眉微觸,一臉狂放與不屑的神色,泛出陰冷之意。
「既然你對她恨之入骨,又為何為她重新立墳祭奠?」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茯苓硬生生截斷。愛之深,恨之切。他盛怒中有意掩飾的情緒,她能感受到。
「你知道的如此詳細,到底是誰?」被她問的一愣,那雙盈亮的眸中的憤怒的令他坐立難安,唐玄宗眼中殺機畢露。
「我是誰,你心里早就猜出來了。盤問一個失憶之人,恐怕結果要讓你失望了。」茯苓看出了他淡漠的無情,薄唇一抿,暫時壓下怒意,她知道,此時此刻,絕對不是與他敵對的時候。
「你失憶了?那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唐玄宗疑惑的盯著她,那雙黑盈盈的眸中透著太多他無法識別的神色!
冷靜的面對他的怒意,茯苓再一次解釋著,真摯而淒楚,「如果一個人每天被午夜夢回的噩夢驚醒,還能一點記不起來嗎!老天垂憐,讓我將這些年顛簸流離的淒慘生活全忘了,我早已生無可戀,苟延殘喘只想問清當年的原委。其實你說我處心積慮接近你也對。我在固若金湯的皇宮外徘徊,可惜我一介布衣,要接近高高在上皇上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萬念俱灰之下,我來到潞州,想祭奠枉死的娘親,遇見武明德之後,千方百計與武明德聯姻,為的就是能有一天面聖問清他究竟為什麼非殺我這個女兒不可?回答完我的問題,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你明知我會殺你,為何還救我?」唐玄宗凌厲的眸子緊盯著她,犀利的問,他的雙手緊握著椅臂,力道之大,檀香木的椅臂也發出崩裂的細聲。
「救你命我是另有目的,若你死了,我該如何听你親口說當年之事?所以救命之事你不必介懷,若你真的覺得欠我一個人情,就請再答應我一個簡單要求!」茯苓又別開了目光,對于她犀利的問語輕飄飄的回應。
「什麼要求?」听到她的冷漠之語,突然有那麼一瞬間,唐玄宗心髒緊縮,一陣憋悶!
「抱我一下!我生下來娘親就死了,長這麼大,我的至親從未抱過我一下,臨死我想感受一下普通人能感受到的一絲溫暖,我死後請將我葬在我娘身邊,就像靠在娘親懷里那般。」
許久,唐玄宗慢慢伸出雙手,茯苓忍著肩膀的劇痛,撲入他懷中,淚水滿面。被她緊緊擁抱著,他起初有些異愣,眸底散著掙扎之色,但很快的,他被這個溫暖的懷抱所吸引,放棄了原本的殺念。
懷中那哽咽的聲音讓他心顫!這一刻,他竟不敢轉身面對那滿是指責的面容了!
清冷的晨光,一絲暖意乍現,暈開了窗邊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