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行走在陰涼的林間,天色已然開始大亮,不時有細小的露珠從葉尖滴落,落在地上,陰暗一點;落在人面馬背上,便簌簌無聲地繼續滑落。
竟不知不覺從昨天落日未盡的傍晚待到了夕陽日出。
伸手將一滴掉落在臉上的水珠拂去,迦憶駕馬載著南素柔,只不刻,便回到了竹林村。
然而,剛剛一進村子,迦憶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的不同尋常。
臨近街道,沒有一個竹林衛在站崗把守,往日里生機盎然的小店鋪也都緊鎖起了大門,風從中間打過,帶起的塵土發出沙沙的聲音,整個村落寂靜無聲。
發生了什麼?在自己出去的這短短的一夜里?
不禁然地蹙起了眉,迦憶翻身下馬,尚自提劍走入,綠明村和孤村的經歷讓他仍是心有余悸,生怕這里也發生了同樣的事。
一步一步,一家一家。
仍是了無生氣。這下,迦憶的心不禁有些涼了,臉色也一下變得白了起來,他步伐越來越輕地沿著牆角邊走著,身後,南素柔也是大氣不敢出地跟著,一張臉惴惴的,也是同樣的驚恐不安。
走了大概幾十里,眼見著那個仍在水中兀自轉動的大水輪,迦憶正待更上前一步,忽地听聞一個細細的聲音從水輪後面的草叢里傳來,「迦憶。」
他霍然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女子秀氣的臉赫然顯露在一堆繁雜的枝葉間——竹林村村長之女,喬菲菲。
疾步走過去,來到女子掩身的地方,,一彎腰,也閃了進去。待適應了一下光線,迦憶發現里面不只有她一個人,另外一張較為熟悉的臉也隱秘在暗中,這種情況下,竟還是笑嘻嘻的。迦憶淡淡看了他一眼,才沉聲對著喬菲菲問道,「發生了什麼?」
喬菲菲柔然嘆了口氣,明亮的眸子里滿是憂愁,她看著男子冷峻的臉,定了定神,開始慢慢道來,「還是從昨夜開始。昨天身體有些不適,所以我早早就睡下了,家中父親也在十更不到便臥床躺下。我一向淺眠,睡到午夜時,便恍恍惚惚地听到街道上有些雜亂的說話聲,開始我也沒有在意,仍是閉著眼躺在榻上。但只是過了一會兒不到,我便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外面不只有悉悉索索的輕聲說話,還有通天明亮的大把火焰,照得村子一片燈火輝煌。
我輕手輕腳地起來,趴到窗邊向外一看,只見一大群手舉火把,手中握槍持劍的人聚集在外面,身上的衣服是暗色的,被火焰的光一照,我才看清是深紫色的那種。我暗暗嚇了一跳,雖說沒有像你們一般整日與他們打交道,我也對打打殺殺不感興趣,但這近二十年里,多多少少也都見過,我認出那是沖角團的人!
當時我的冷汗就順著後背開始向下流,心里想著該怎麼辦。那一瞬間的第一反應就是沖到了父親的房里,將他搖醒,爾後就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父親一見這個情況,立時就清醒了,他打開家中的密道,讓我從密道里逃出去,然後趁他們不備,跑到道天風叔叔家,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
道天風叔叔一听,立馬就告訴道無息,讓他帶著我先跑出村子,他說他會想辦法。之後我和道無息兩個人便快速離開了村子,跑到黑森林旁邊的竹林衛營地里,把情況和他們一說,他們便立即安排了人,從村子後面悄悄模了進去,我們兩個就在營地里待到了天明,方才趕回來,一時間也是不敢輕舉妄動,便只藏在這里觀察,然後就看到你們從那邊過來了。怎麼樣?村子里還有沒有沖角團的人?這里安靜的也太過蹊蹺,村民們怎麼樣了?」
默默地听她娓娓道來,迦憶也不插嘴,淡漠著一張臉,神情變幻莫測,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道,「沒事,有道隊長和‘天下雙勢’兩位教王,沖角團不會得逞的,」抬起目光看著道無息,眼神涼了一涼,「道公子就煩勞和我進村,去看一下具體情況吧。」說罷,猶自起身,鑽出了草叢。
道無息在後面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又吐了吐舌頭,滿臉的頑皮不馴,起身無聊地跟在迦憶身後。
心里輕輕嘆氣,迦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後的年輕人,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這個少年,還是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也不知大師兄究竟是如何教導的。
輕聲步入村里,第一個就是直奔道天風的住所。
站到門前,他抬頭輕輕叩了叩門,側耳悉心傾听里面的動靜,敏銳地捕捉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沒有人應門。
他動了動手指,又敲了敲,還是沒有聲音。
身後道無息忍耐不住,張口對著門內呼道,「爹,開門!」聲音大得毫無顧忌,讓身邊的黑衣男子的手一下按到劍上,強壓著心里忽地騰起的怒火,忍住沒有拔劍給他一個教訓。
這也•••太無所顧忌,任性妄為了!先不說附近真的沒有動靜,若是真的有,被他這麼一喊,一驚之下動手傷人,可就玩大了啊!
腳步聲悄然臨近,面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看到門外的兩人,忙招呼著讓他們進來。
門重新被關上,迦憶隨即問道,「其他人呢?」
屋內,道天風和‘天下雙勢’的兩位教王全部都在,此刻皆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他,嚴肅得恨不得空氣都可以擰出灰塵。
氣氛凝固了一會兒,道天風就對著他道,「都沒事。還幸虧兩位前輩在,否則今晚肯定免不了一場廝殺。」看著他略顯疑惑的眼神,他頓了一下,接著道,「我們得知消息後,在第一時間就從密道里出去,躡手躡腳來到每一家每一戶,讓他們全部待在家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外出。雖說這辦法很是笨拙,但在那樣的情況下,也實在沒有其他法子了,好在我們知道得早,不然這里定是一片血腥狼藉,尸野遍地。」說完,他用拳頭抵著額頭,重重嘆了口氣。
目光轉向不遠處威坐的兩位老者,迦憶問得玉清散人的話,「你怎麼看?」
他正了正神色,靠在一旁的書架上,視線垂在地面上,定定的,「她剛剛和我在一起。」
「怎麼回事?」玉清散人眼色一凜,月兌口問道。
看了道天風一眼,冷靜而淡漠,復而又看向門口,道天風皺著眉,明白了他的意思,雖有不願,但見兩位教王也是如此表情,便遲疑著打開門出去了。
外面早已風平浪靜,村中詭異的靜謐只是沉在昨夜的緊張中還沒有緩回神,同時,也是防止有人背叛村落。
見道天風出去,迦憶才又冷聲說道,「消息是她放出去的。大概是跟在我後面,看我出了村子,便想著讓嘯四海先下手為強,反戈一擊,給我們先來一個下馬威。不過,你們也在•••」他不再說下去,只是定著眼神看著玉清散人他們。
明白他的意思,上清散人接過話,「在你走後,我們便跟著道天風前往海岸山,原本他是想著叫你一起,結果到處都找不到你人,就由我們同行。雖說海岸山就在村子幾十里處,但倘若真的發生變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趕回來的。看來,她是早就在等著這個時機了。」
「只是她沒想到你們會很快回來,自己也被我發現。」接著上清散人的話說著,迦憶露出一絲冷笑,「你們打算怎麼辦?」
玉清散人神情異常嚴肅,他思考了一會兒,有些猶豫,「道天風還不知道這檔子事,該如何告訴他?還是派人緊盯著點南素柔吧!」語氣中有著一絲無奈,他兩手交叉拄在膝上。
迦憶听罷,冷笑出聲,他雙臂環胸,冷眼笑著,幽幽地道,「那樣只怕會打草驚蛇。」
老者緊皺長眉,深深呼吸一口後嚴聲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伸出四根手指,迦憶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著,「欲擒故縱。」看著兩人從迷惑到猛然大悟的神情,他重新靠到牆上,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是了,欲擒故縱。
逼則反兵,走則減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斗志,散而後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
此乃《三十六計》中的第十六計——欲擒故縱。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