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長老是歷來四大長老中最具聲明威望的一位,武藝高強,充滿智慧,上一任如此,再上一任仍是如此,這一任的四大長老,杜之問,自然也是不例外。
不同于薛峰的誠實膽小,也不同于葉連開的年輕氣盛,更不同于楊牧的憨厚耿直,杜之問是名副其實的老奸巨猾,猶如一只成精的狐狸,整日兩眼冒著精光,四處搜尋著可以鑽的地洞,可以佔到的便宜。任何一個可以鑽進去的空子他都不會放過,哪怕是一斤幾兩的好處,他也絕對會佔為己有。
這一點,他倒是也繼承了前輩們。
所以依仗著他的頭腦,四大長老每次密會商討都會在南苑,因為杜之問會在開始之前,做好所有的防備,以防會有人來偷听以及打擾到他們,所以他一定會在那一日,遣走所有的下人,僅剩下貼身的小女兒——秀兒,那個小姑娘是沒事的,起碼他是這麼認為的。
秀兒並不是他的孩子。
秀兒從小沒了爹娘,被他從盜墓者黑市上買回,從此便跟在了他身邊,認他為父。因為被買回時,秀兒僅有四歲大,依然孩童的她,對買回她的杜之問很是感激,最起碼,他不會像那些盜墓者一般,對她又打又罵,讓年紀小小的她挎上花籃,去各個巷子里賣花,若是能賣出去還好,若是賣不出去,回去定會被那些人吊起來毒打。
被杜之問買回去的那一日,恰巧她因為沒賣出去多少花,而遭到了那些人的毒打,渾身上下青紫成群,幾乎遍布了她幼小的身體,所以踫見杜之問時,她正窩在房舍之間狹小的角落里,雙臂環抱著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蜷起雙腿,諳諳哭泣著,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十分難過。
杜之問也不知道那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在看見那個哭泣的小女孩時,心下便是忽地一軟,醒過身來時,已經是將她買下,帶在了身邊。
在晚上幫助她清洗身體時,赫然發現了漫布在她身上的塊塊瘀傷,森然可怖,心里驀然一涼,那些人,對待一個小女孩竟也能下得去如此毒手!
震驚過後,便倏然苦笑,自己又憑了什麼去訓斥他人呢?難道平日里的自己,就沒有做過這等事嗎?怕是一點也沒少做,然而今日,就是不知怎麼,看見這個傷痕累累的孩子時,便忍不住插手,將她救了下來,果然,在成華教主的影響下,自己越來越發善心了•••再也不能如以前一般,殺人不眨眼了•••
一瞬間,他愣著神,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然而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秀兒便一直隨在他身邊,待他如待生父,轉眼間已過十余載,秀兒逐漸長成了一位容顏秀美的少女,對他也是孝順又加。而他,也從不對秀兒凶過半分,不知為何,面對著面前已然長大的秀麗少女,他是一點脾氣也沒有。
沒有妻兒的他,也不禁猶自感慨,這便是為人父的感覺嗎?
面對著自己的孩子,即便她做了再錯的事,說了再錯的話,也都是可以理解原諒的。
日光方落,其余三大長老便已是齊齊來到了位于紅漆大殿南側,正臨教門,氣派非凡的南苑,如往常一樣揮退了手下,杜之問讓秀兒在房里正中擺上了三把椅子,供三人休息,爾後,便將少女喚到身邊,對她輕聲吩咐,「我要和他們說些事,你先下去,若是有其他人來,及時向我通報。」
秀兒眨眨大大的眼楮,澄明的光芒猶如白日里的陽光,凝成一條線,直直射入他的眼,刺得他不自覺地將眼楮眯成了一條縫。沒有覺察他的反應,秀兒依然听話地點點頭,嗯了一聲後,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她從不問為什麼,也從不知道為什麼。每每到了這種時候,杜之問都會讓她遠離,甚至將她趕出教門,然後當杜之問身上帶著傷或者是滿臉疲憊地回到苑中時,她都會憂心地關懷,而杜之問也都只是敷衍地應她幾句,便不再出聲了。
爹爹並不想讓她參與過多的教中事物。
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很多事都已經懂了,已經明白了什麼是察言觀色,每當她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起教里的事時,杜之問都會找一兩個勉勉強強的理由搪塞過去,根本不正面回答,似是躲避什麼一般,寥寥幾句,便將她打發了,于是她也就懂事地不再問。
在她的心里,杜之問是天下最好的人,他將她從那些盜墓者手里買回,給她吃,給她穿,從不呵斥她,對她總是笑眯眯的,就像一位看著自己孫孩的老者,滿眼滿臉都是說不盡道不出的慈愛。
她也知道杜之問是渡劫教的長老,並且是南之長老。
長到這麼大,雖不曾出過教門,卻也听教中其他的人絮絮叨叨說過一些,什麼南之長老是四大長老中最德高望重的,每听到這句,她都會在心里小小的自豪一番,然後默默說道,哼,爹爹自然是最好的。
爾後在听到下一句‘渡劫教是魔教’時,臉上的表情變得憤慨。什麼魔教?她不懂,自從來到這里,便從未離開過那扇大門,她自然不知道在江湖中渡劫教所擁有的美名,渡劫教在江湖中所做的事。她所知道的,便只有對杜之問的了解,于是她便將杜之問的好全部加在了渡劫教身上,能有杜之問這麼好的人在,渡劫教也一定不是什麼壞的地方,更不可能是什麼魔教,那一定是那些江湖人垂涎這里的武功,才胡亂編排的!
而她也堅信,杜之問之所以不將過多的事告訴給她,是因為不想讓她也卷入所謂的江湖紛爭,爹爹只是想要保護她!
如是想著,秀兒愉快地行走在渡劫教中,不知不覺,已是來到了紅漆大殿下方,她抬頭仰望著朱紅色的聖殿,傍晚乳白色的月光下似是披了一層淡淡的薄紗,將白日顯得血腥可怖的顏色都映上了一抹柔軟的光,像是在其中流動的水,而八根梁柱上的金色睚眥浮雕,此時更是顯得栩栩如生,竟仿佛要從梁上騰飛而起,直躍空中。
毫不氣派!
秀兒在下面看呆了眼,雖然平日里也常常經過這里,卻從未真正觀察過它,更不曾在這樣月光如水的夜里靜靜細看,如今一番賞視,真真是讓她恍了神。
她一直以為杜之問住的南苑已是無人可及,而今見了紅漆大殿,才惶惶然發覺,和這里想必,南苑根本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麻雀。
能住在這里的人,究竟會是怎樣的人?
正想著,脖間忽地一涼,下意識地想轉回身,卻在轉身的剎那感到脖間傳來的一絲疼痛,頓時便嚇得不敢再動,只能僵硬著身體,顫抖著站在那里。
忽然,一道清冷的嗓音從她上方傳來,「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我不是•••我只是經過這里,看這里好美,才•••我沒有•••」急得快要哭了,秀兒的眼里已是含上了淚,帶著顫巍巍的哭腔,一句話也沒有說清楚。
收起指間凝成的冰刃,化作一絲寒氣融入夜空,秦義絕放下了心,確定了這個少女真的只是路過,並對紅漆大殿產生了興趣,只是•••「怎麼沒見過你?」
意識到脖子上的利刃已經不在了,秀兒重重地松下一口氣,回過身看向那個人,驀然便發現對方只是一個黑衣女子,即便是在夜晚,暗淡的光線也遮掩不了她清麗的容顏,她是誰?腦中詫異著,嘴上卻老老實實地回答,「南長老的女兒。」
杜之問的女兒?秦義絕眼神暗了暗,沒有動作。從未听說過南之長老還有一個這麼大的女兒,那她又是哪里來的?為何又深夜在此?
忽然,她便又想到,剛剛好像的確感受到了幾股強烈的氣息一齊向著南苑的方向去•••目光陡然一凜,她忙回頭向四周望了一下,爾後露出一絲冷笑。
呵,原來你是在打著這番心思•••
不愧是被稱為老狐狸的南之長老,不負盛名,不過,你老奸巨猾,我秦義絕也不是好惹的,既然你想玩,那麼,我便陪著你玩,正好,最近的心情很是不好•••
望著黑衣女子嘴角噙著的冷笑,秀兒全身都冷了起來,她不知眼前的女子在想什麼,卻知道那定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她的笑,嗜血而冰冷,讓她心里惶然恐懼,想要在一瞬逃離。
那一定不是她想要知道的事。
而秦義絕此時根本就不想理會她,注意到了她的瑟縮,眼中冷意更甚,似是泛濫的寒潮。
紅漆大殿,兩個女子各懷心事,一個深不可測,一個純淨膽小。
南苑,烏雲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