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仍舊昏暗,灰蒙蒙的天壁下幾個細長的身影緩緩步至雄偉的渾天教大漠第七分舵門前,站住腳,為首的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松了手中的馬韁,上前幾步,目光清冷地打量著清晨冒著些微寒氣的教門,以及守在門口昏昏欲睡的兩個子弟,以手掩口,輕輕咳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
那兩個小弟子猛然就被驚醒,睜開的瞬間便瞧見了眼前的男子,瞪大眼楮怔愣片刻,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是誰,只是本能地感覺這個男子不簡單,那股不怒而威地強大壓迫力讓他們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是從未見過真正江湖的小家伙們啊!迦憶心中冷笑,也不怪他們不認自己,只輕笑一聲,便冷聲吩咐,「把你們舵主叫出來,說迦憶到了。」
迦憶!
這下那兩個小子弟清醒了,就算是素未謀面,但迦憶的赫赫大名可是在江湖中流傳甚廣,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是他們渾天教的人了!
迦憶可是一個傳奇,是他們渾天教下一任教王,他們心中公認的祭司。
迦憶是他們的神!
兩個人一臉的崇拜興奮,像是緊繃了幾個月的繩子,隨著一聲令下,啪地斷了,連滾帶爬地跑去找錢宸,一路上傳來哈哈的笑聲。
臉上的冷漠未曾改變,只是眼中多了些許感慨,這些孩子的天真和善良,不知還能保持多久?還能存活多久?迦憶不著痕跡地輕嘆,眼前忽然浮現曾經在半月湖的情景,已經安定了近半個月的傷疤驀然開始疼痛,痛得他不禁緊了一下眉頭,輕聲呼痛。
「啊!」
只是這聲音低得宛若空鳴,似是在水中震蕩了一聲的琴弦,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听見。
似乎一直如此。
幻鬼易雲山在身後注意到他不經意間撫上胸口的手,眉頭微微一緊,隨即松開,眼中赫然閃過的是一抹了然的光。
看來,那便是了•••
不著痕跡地向前挪了兩步,想看清他手捂住的具體位置,卻在動了兩步以後,仿佛被黑衣男子發現般,輕輕轉動身子,將背朝向了他。
如此一來,易雲山也就放棄了想要繼續窺測的想法,那個男子太過敏感和精明,若是他有心不讓他看,又豈是他能看到的?
如是想著,幻鬼便立住不再動了。
見他停住了,迦憶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雖說易雲山個子矮小,現在自己的功力也在他之上,但畢竟他仍是‘天下四杰’,那股子壓迫力還是讓他略有心驚。
正想著,一陣略顯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將幾人的思緒扯回,馬背上的南素柔則是被驚了一跳,暗下一個激靈。
迦憶定楮一看,便松下口氣,錢宸正大步前來,看來第七分舵還並未受到什麼影響,如此,便好。
剛剛呼出一口氣,在看向錢宸身後之人的時候,驀然便又變成了輕微的嘆息,那並不是那兩個小子弟的身影,而是•••
「靜情•••」嘴唇微微翕動著,迦憶輕聲嘆出一個名字,包含了無盡的無奈,看向那個白衣女子的目光陡然帶了些溫度,似是清晨在山澗間流淌的溪流,美好而寒冷。
听到他的聲音,似乎終于能確定下眼前的人,靜情只覺胸口似是有一口滾燙的酒流下,燙得喉嚨生疼生疼的,在不遠處站定,她咬緊了牙根,努力想控制好情緒,待到冷靜下來了,才又向前走向那個正在和錢宸說著什麼的黑衣男子。
不知為何,自從這次他離開後,心里一直壓抑著的某些東西急慌慌地破土而出,駭得她心下焦慮而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了?她問自己,卻得不出答案。
「•••反正據現在觀察來看,應該是渡劫教內部起的沖突,怕是那些忠于原教主的教徒們不滿秦義絕等人的統領,想要造反吧!」說著猶自撐起下巴,說出自己的想法。
迦憶點點頭,將目光轉向走到錢宸身邊站穩的白衣女子,沉默片刻,便又一言不發地揮起手,示意易雲山牽著馬進去,而自己則對著錢宸冷冷地吩咐,「進去說。」說著,便繞過靜情,穩穩地向里走去。
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再看向白衣女子。
迦憶對此心知肚明,他不敢再看向她,他害怕女子眼中那暗含的情感。他知道他欠了女子很多,他雖救過她一命,她卻早在多年以前便將這條命還給了他,對于靜情,他不知要如何報答。
唯有去掉冷漠,讓她感覺這里是自己的家了吧!
渾天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教中,只有一個人可以反駁迦憶所說的話,並且不會受到懲罰,那便是第七分舵的醫者——靜情。
他們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但以教中那些小子弟的話來說,金童配玉女,只是他們不敢說出口。
只因有一次一個剛剛進教的小子弟笑著說出這句話而踫巧被迦憶听到,便因此失了聲音,靜情求情,才使得原本想要取他性命的人改為割下他的舌頭,喂了教中的狗。
自此以後,這個話題便沒人再敢提起。
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只是•••迦憶輕輕在心里嘆息,用余光看向跟在身後神色儼然落寞的女子,心生不忍,卻又生生忍住回身叫住她的沖動,他不想給她希望,若是有了希望,將來真相大白于天下時,她又要如何?如此,太過殘忍。
他不想傷她。
懷揣著心中復雜的思緒,就這麼疾步走到磅礡的渾天教第七分舵內部,將馬拴在馬廄,安排好南素柔和幻鬼易雲山,迦憶給了錢宸一個眼神,後者點下頭,二者便一前一後向著側邊小密室走去,靜情沒有動,只站在後面靜靜地看著二人的背影越來越遠,眼中終是飄下了一抹感傷。
而走在前方的黑衣男子,雖然沒有停留,沒有回頭,心中卻始終掛念著後方的女子,這樣,也還是傷了她吧•••
縱使他努力想要避免這件事的發生,但後來卻發現,它無可避免,或是根本就無處可避。
該來的,終究會到來。
這是一場注定了結局的開始,也許,還沒開始就已經宣告結束,白衣女子的付出定然只是一場空,而迦憶只是想將傷害降到最小。
可是•••他嘆口氣,如今的他,已經連這件事都做不來了嗎?
身後的白衣女子依舊一動不動,似是佇立在那里的一座石雕,一直望向沒有盡頭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