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女子回到房中,迦憶將她扶上床榻,為她掩好被褥,之後才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榻邊,在昏暗的光線中凝望著女子憔悴蒼白的臉,眼中帶著輕柔的光。
而靜情在他的目光下也有了些羞怯,將被子拉過半個臉,只露出一雙眼楮在外面,遮在被下的雙頰染上輕許的紅。
——倘若和魔皇一戰後我還有命在,我便娶了你,可好?
後花園中男子不知是否無意的一句話,卻在她心中扎了根,眼前的男子是她最放在心上的,故此即便是他讓她去渡劫教中做刺探,要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毫不猶豫。
然而也正是因為眼前的男子總是對秦義絕的在意和關心,讓她一次次將心里最真實的情感掩藏起來,只能在烏黑月下一個人去回味。
男子和秦義絕的關系絕不止普通朋友那樣簡單。
她尚且記得幾個月前第七分舵遭到偷襲時,男子不顧一切地求她去救那個重傷昏迷的黑衣女子,而此次渡劫教之戰中,他又不惜為了那名女子墜崖•••
這該是怎樣的情感,才會使得這個一直對生命都漠然的男子獨獨在秦義絕這件事情上,不惜付出生命?
轉動著漆黑的眼瞳,她的視線一直放在榻邊的男子身上,卻發現男子一直在低頭逗弄著那只趴在自己枕邊的白色小獸,臉上帶著輕微的笑容,神情是驀然的輕松。
「怎麼了?」發現白衣女子在看自己,迦憶抬起眼看過去,然而靜情卻是猛地將目光移走,死死盯著拉到鼻梁上的被子,神色有些哀傷,見此,迦憶坐直身子,眼里閃過一抹擔心,他伸手將女子臉上的被子拉下,輕聲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少主,」低低地喚了一聲,靜情的手緊緊拉住被子,不讓男子將被扯下,她的喉嚨有些喑啞,「秦義絕•••」只是說了三個字,她便再也說不下去了,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從何而說。
但聰明如迦憶,只听到了這三個字,也足以明白她的心結了,眉峰微微蹙起,迦憶臉上寫著‘無奈’,又心疼于白衣女子的苦楚,終是一聲輕嘆,啞著嗓子輕然道,「秦義絕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訝然地瞪大眼楮,靜情滿臉都是震驚。
玩伴!眼前的白衣男子和那個魔女竟是青梅竹馬!會有這等事嗎?他們又是如何相識的?又是如何會到了眼下這般境地?
看出她的疑問,迦憶探手把幾縷垂在她額前的發絲拂到後面,認真地看進她的眼楮,眼底深處是看不透的黑色,「秦義絕本叫秦夕顏,是三十年前劍仙從南天國都城中救出的,據說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被一團濁氣包圍,當時的‘天下四杰’除去劍仙以外,都覺得她是沒救了,不如快些送她去冥界解月兌。」看著女子眼中愈發震亂的神色,迦憶嘴角輕勾起一絲笑意,「但是劍仙執意要將她救回,帶回半月湖。但夕顏被濁氣侵染嚴重,劍仙不得不每月用內力替她進行壓制。那時我早就已經被洪玄公救起,‘天下四杰’同住與半月湖畔,距離又不遠,久而久之,我們便認識了,那時我們才十歲。
「我們在一起玩耍,在一起練武,在一起修行,洪玄公那時也是比較忙于魔皇的事,于是劍仙便承擔起照顧我們兩個孩子的重任,有空便將劍仙門劍法傳授于我們。而我們兩個對于武學和術法的領悟能力很強,很快便將劍仙門的基本劍法學會了。
「十五歲那年,渾天教的玉清散人來看望‘天下四杰’,不知怎麼看見我們兩個在湖畔練劍,覺得我們是不可多得的習武天才,想讓我們進入渾天教,並將千魂劍贈與我,劍仙的鬼天劍一直放在洪玄公那里,好像原本就是想要傳給夕顏,于是洪玄公就趁此機會將鬼天劍給了夕顏,並傳授我們更加高深的功法。」說到這里,迦憶抬起目光,直直看向內側的牆壁,眼中騰起片片茫然的雲霧,似是透過一層層或深或淺的霧氣看回了那段不復返的歲月。
被男子所說的事驚到,靜情一時間也是沒有出聲打斷男子的沉思。想不到,男子竟與秦義絕有著這樣的過去。三十年前•••男子唇邊的笑容讓她心底一陣發慌,她不知當秦義絕對他刀劍相向時他是什麼感受。
「直到十三年前。」許久後,迦憶才又啞聲繼續說道。
「十三年前?」
「是的,十三年前秦義絕這個人出現在世上。」笑容忽地變得苦澀,看得靜情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傷感,「我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那一日我剛從試煉崖趕回無日峰,就看見‘天下四杰’,不,劍仙不在,武神,幻鬼,力王三人在崖邊圍住了夕顏,而夕顏用手中的鬼天劍抵在地上,臉色慘白,當時我也是感覺不對,就趕上前去問洪玄公發生了什麼,結果洪玄公告訴我,夕顏殺了劍仙。」說到這里,迦憶頓了下,眼底的一處明亮閃了閃,熄滅了,空剩一片欷歔,臉上笑容不再,「武神說他親眼看到夕顏在劍仙為她渡入內力時被她偷襲,說她一定是魔皇特意派來的奸細,洪玄公和易雲山也都不置可否,洪玄公要我殺了夕顏,我沒有動,夕顏哭著求我相信她,說她沒有那麼做,可是我一句話都沒說,甚至沒說‘我相信你’,後來夕顏說對不起,讓我為難了,洪玄公是將我救回的再生父母,她不該那麼任性,然後武神就一拳打了過去,結果,不知從哪里來的劍仙替夕顏擋住了這一拳,摔落懸崖,而夕顏被這一刺激,舉劍朝著武神便刺,後來當然是三人合力發功,夕顏毫無反抗之力,就在我眼前被打下懸崖。」迦憶的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悲傷,一只手緊緊攥起,手背青筋直爆,似要生生將身體里的骨頭捏碎才肯罷休。
無言地看著男子哀傷的臉,靜情眼眶漸漸濕潤,她從來都不知道這個男子還有著這樣的一段過去,男子無疑是冷酷的,他重權,重勢,重力,卻漠視生命,很少會對人打抱不平出手相救,沒有好處的事從來不做。
忽然,迦憶抬起一只手覆在臉上,指節用力摳下去,指尖發白,臉色也是陡然蒼白如死,他將手肘支在膝上,表情是追悔莫及的痛苦,低聲喃喃,「當時若是對她說一句我相信你就好了•••當時若是能阻止他們動手就好了•••」
抬手輕輕覆上他的,靜情的手是微微顫抖的,她害怕男子會在下一瞬間就將她的手甩開,心里猶如被揭下一層皮,從里到外都抽痛著,白澤在她身邊哀哀地叫了一聲,之後也是安靜垂下腦袋。
感到了女子輕微顫抖的手,迦憶努力平復下心情,反手握住她的,眼中閃著奇異的流光,深藍如海的眼里明亮如星,他放柔了嗓音說道,「我不希望夕顏再受到任何傷害,但靜情,我同樣也要你平安,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眼角驟然滑下一滴眼淚,靜情無聲地哭泣著,被他握住的手在他寬大的掌心中攥緊,用力得讓迦憶心中都好似被捏碎了一片難過。
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迦憶輕輕親吻著,眼中沉澱了一片暗色的溫柔,在屋內昏暗的光線中格外顯眼。
(第三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