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輕飄飄的影子，不發出一點腳步聲，難道他是鬼？
黑夜里一個黑影子是很難被人發現的，除非你不是人，而是神仙。
但是蘇小吉顯然發現了，難道他是神仙？
他當然不是神仙，他是蘇小吉。
他發現那影子是因為那影子畢竟是一個人，就算一個人的輕功再好，若是你用心來感受，總能發現聲響的。
影子不是別人，正是慕容雪。
他跟著蘇小吉，是覺得這個人的身上有他感興趣的東西。
他到底對蘇小吉哪一點感興趣？說實話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是不是很可笑？
你對一個人感興趣，卻說不出來到底是他的哪一點使你來了興趣，確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蘇小吉認為︰蘇小花跟他結婚、離婚不可思議，還有他能娶了李芳芳也是不可思議，至于張麗麗娶了他，更是不可思議。
存在就有道理，只不過有些道理是我們不願意接受、或者想不通而已。
他停下腳步。
慕容雪也停下了腳步。
蘇小吉笑了，夜色里他感覺到杏兒對他的笑也是不可思議。
他發覺她的小手出滿了汗，黏黏的把他的寬大的手掌也弄濕了。
果真，杏兒道︰「你為什麼要笑？」她喃喃道︰「我都緊張死了，難道你不緊張？」
黑夜里一個聲音道︰「他當然不緊張。」那聲音繼續道︰「他若是緊張的話，他就不來慕容山莊了。」
蘇小吉道︰「你到底還是跟出來了。」
黑夜里那聲音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誰？竟然那麼大膽冒充慕容家族的人？」
蘇小吉道︰「這實在是無奈之舉，誰叫慕容山莊的大門緊緊關著，而我又那麼想進去，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跟著進去，你說是不是？」
他轉過身，黑夜里面對著慕容雪道︰「慕容老管家，你有沒有更好的法子？」
慕容雪道︰「沒有。」
蘇小吉道︰「既然沒有，我這樣做豈不是很好？」
慕容雪道︰「很好。」
蘇小吉道︰「真的很好？」
慕容雪道︰「當然很好。」
蘇小吉道︰「為什麼很好？」
慕容雪道︰「很好就是很好。」
杏兒忍不住道︰「你們兩個站在這里就是為了相互說很好？」她忍不住道︰「你們男人到底怎麼想的？就不能說點別的？」
蘇小吉道︰「不能，因為除了‘很好’兩個字，實在其他任何言語都不如這兩個字的好。」
他有點悲傷似的道︰「目的達到，男人的目的達到、女人的目的也達到，是不是很好？」
杏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黑夜里感覺他的手抖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事情已經嚴重的刺激了他，他身影悲涼，在夜色之中沉沉如一尊木雕。
慕容雪道︰「你在說什麼？」
他這句話也是杏兒想問的，可是蘇小吉並沒有回答他。
蘇小吉卻問他道︰「你說現在的人為什麼不幸福？」
慕容雪道︰「誰不幸福？」
蘇小吉道︰「你幸福嗎？」
慕容雪道︰「雖然不幸福，也不痛苦。」
蘇小吉道︰「不痛苦算不算幸福？」
慕容雪道︰「不算。」
蘇小吉笑了，道︰「所以你還是不幸福，你為什麼不幸福？」
慕容雪道︰「因為我沒有後代，連個兒子都沒有過。」
蘇小吉道︰「你為什麼沒有兒子？」
慕容雪道︰「因為我連一個老婆也沒娶過，又怎麼會有兒子？」
蘇小吉道︰「你為什麼不娶老婆？難道你娶不起老婆？還是你不愛女人？」
他當然知道以慕容雪的地位是不會娶不起老婆的，若說他不愛女人，蘇小吉自然也不相信，哪有不愛女人的男人？除非他不是真正的男人，難道慕容雪不是真正的男人？
慕容雪當然是真正的男人，因為他渾身都是男人的氣概，就連他雪白的胡須都長的很有精神。
卻听慕容雪嘆道︰「我之所以沒有老婆，是因為我舍不得一身絕世的好功夫。」
蘇小吉道︰「難道你娶了老婆，她就會偷走你的功夫？」
他嘿嘿笑道︰「這倒是稀罕的很，只听說偷漢子的女人，沒听說偷功夫的女人。」
當然了，吸食男人精氣的狐狸精除外。
他說這句話對慕容雪來說已經很是無理，他原本以為慕容雪會大怒，卻不料慕容雪道︰「女人雖然不能偷走我的功夫，卻能叫我功夫消失的一點也不剩。」他深深的嘆息一聲，道︰「因為我練的就是‘大力金鐘罩鐵布衫’，這種功夫是不能近的。」
他這是後悔嗎？
似乎是後悔。
但是若叫他重新選擇的話，他會怎樣？
所以蘇小吉問道︰「人生若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不會選擇女人？」
這個問題杏兒姑娘也很想知道，所以她也是豎起耳朵仔細听著。
「不會。」
這是慕容雪的回答。
「不會？」蘇小吉一點也不意外，一個對武功痴迷的人，怎麼可以舍棄功夫？
就像他這個情痴，就算他自己死掉，也永遠不會舍棄女人。
蘇小花呢？她自然是名利痴，她寧願放棄一切，也絕不會放棄她的名、她的利。
痴迷痴迷，痴上了就會迷在其中，誰也不例外。
慕容雪再一次肯定的回答了他︰「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這樣選擇。」他突然豪邁的道︰「我就是一個武痴，哪怕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功夫。」
他說這句話似乎是對自己說的，他的眼楮似乎沒有望著他們，他的情感在老年的孤獨里更加只剩下一處︰那就是功夫。
蘇小吉覺得他有點傻，有點功夫有什麼大不了？他從來沒有覺得他有一身功夫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笑了。
慕容雪道︰「你是不是笑我傻？」
蘇小吉道︰「是。」
慕容雪道︰「你是不是笑我為什麼不選擇一種可以有女人的功夫，為什麼偏偏選這個？」
蘇小吉道︰「是。」
慕容雪道︰「因為我已經把這種功夫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論誰以後練了這種功夫，都是江湖上頂尖的存在。」
蘇小吉道︰「有這麼厲害？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慕容雪道︰「自信一點壞處也沒有。」
蘇小吉道︰「厲害不厲害不是說出來的，是不是？」
慕容雪道︰「當然，不然你認為我來找你是為什麼？」
蘇小吉道︰「為什麼？」
慕容雪笑道︰「當然是來教訓教訓你敢騙入慕容山莊的行徑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來干什麼，不過看在你並沒有惡意的情況下，我就叫你吃我一拳。」
蘇小吉道︰「吃一拳是不是太少了？」
慕容雪詫異道︰「難道你認為你能吃兩拳？」
蘇小吉道︰「我認為兩拳也是太少。」
慕容雪道︰「看來你對自己也很自信。」
蘇小吉笑道︰「你剛才說的‘自信一點壞處也沒有。」
慕容雪道︰「好，那你就吃我兩拳，若能過了這兩拳，我就放你們走。」
蘇小吉道︰「若是過不了呢？」
慕容雪哈哈笑道︰「若是過不了，你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蘇小吉道︰「那麼、前輩請。」
慕容雪道︰「就算你叫我前輩，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蘇小吉又笑了，道︰「難道我不叫你前輩，你就會留情？」
慕容雪笑道︰「你的嘴很滑，我老人家現在有點討厭你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很嚴肅，看來他已經要出手了。
夜色里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感覺他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甚至氣的發青了。
蘇小吉又笑了，道︰「我的嘴一向就很滑，不然怎麼能騙女孩子呢？」他嘻嘻笑道︰「不論多漂亮的女孩子，在我的甜言蜜語下，都會自投懷抱。」
慕容雪怒道︰「可惜我不是女孩子，我只是個糟老頭，所以••••••」
他冷冷道︰「所以，你的甜言蜜語對我沒有用。」
蘇小吉哈哈大笑，他喊道︰「你既然是個老頭，還很糟，我的甜言蜜語自然不是對你說的了，因為我對一個糟老頭子實在沒興趣。」他嘿嘿笑道︰「杏兒姑娘，我是對你說的，你喜歡不喜歡听？」
杏兒知道蘇小吉在故意激怒對方，因為就連她也感覺到，在蘇小吉的眼里，對方儼然是個很難對付的高手。
對付高手，唯一的有效的方法就是別讓對方的‘手’那麼‘高’。
而一個憤怒的人，其武功智慧往往會打很大折扣的。
慕容雪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此刻卻早已經記不起來了，因為他已經被蘇小吉這幾句話氣暈了。
誰何曾敢這樣跟他說過話？更何況一個小輩？
是以他一出手，就是他的絕招︰‘大力金鐘罩鐵布衫’。
一拳出，卷起了一陣風。
很強的風。
風吹起地上的灰塵，旋轉著吹向蘇小吉。
蘇小吉早已經遠遠的閃開，因為他實在沒有方法去破解這一招。
對于不能破解的招數，通常有一個方法最有效，那就是早早躲開。
蘇小吉躲開了。
這‘大力金鐘罩鐵布衫’果然厲害，剛才若是被那些風吹到，蘇小吉就算不受重傷，也得掛彩。
因為那些風不是真正的風，而是‘大力金鐘罩鐵布衫’的招式，加上深厚內力的招式。
慕容雪這一招，果然算的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招。
任誰也想不到這‘金鐘罩鐵布衫’能練成這個地步，也難怪他寧願為此舍棄做一個父親和丈夫的角色的。
見蘇小吉躲開，慕容雪有點意外，他驚奇道︰「想不到你能躲開，不錯、不錯。」
蘇小吉道︰「前輩這一招果然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的一招，我想任誰也想不出破解這一招的法子，晚輩佩服。」
慕容雪被他一夸，滿心的怒氣頓時消散，他有點得意的說道︰「怎麼，你現在知道我這一招的厲害了？」
蘇小吉道︰「厲害，厲害，我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可以破解，你說說看？」
慕容雪高興的道︰「除非你內力比我深厚，硬踫硬的來，不然你是沒有辦法破解的。」
他說話的時候，已經又打出了一招。
這一招和上一張招比起來，已經少了一種氣概，因為他已經不再生氣，沒有了那種動力，是以這一招打出來，大大的打了折扣。
但縱使如此，蘇小吉還是遠遠的躲開了。
杏兒在遠處喊道︰「兩招打過了嗎？」
慕容雪「哼」了一聲道︰「算你們走運。」
蘇小吉道︰「如此，我們可以走了？」
慕容雪道︰「當然可以，我慕容山莊說出的話，從來一言九鼎。」
蘇小吉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拉起杏兒，急急忙忙的就走，生怕那老頭變卦。
因為他認為人本多變，就算慕容山莊，也未必會一言九鼎，更何況現在空無人影的夜色里？
他們很快走遠，慕容雪突然喊道︰「朋友，你到底是誰？」
黑夜里很靜，這句話在群山之中傳的很遠。
很遠的地方傳來了蘇小吉的聲音︰「我是蘇小吉。」
聲音回蕩，回蕩很長︰「我是蘇小吉。」
蘇小吉？慕容山莊里的那個女人，竟然陷入了沉思。
她為什麼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