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米莎巴頓就像紐約的明珠一樣耀眼。當她在街上行走的時候,即便僅僅套著一件米黃色的寬厚雨衣,也無法阻擋人們對她的微笑,當然,她同樣對每個人報以微笑,但那只是公式性的笑容。
「我發現,和你一起逛街是一個錯誤的決定。這不但不能使我冷靜,反而快讓我抓狂了。我可是感覺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不懷好意的眼神。那絕對不是一個美妙的感受。」蘇頡說。
「是嗎?」米莎巴頓眨動著她那寶石藍的眼楮,露出一臉無辜的神情,「他們都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她停了停,繼續說,「你可以將這些人當成大白菜,這樣就不會有壓力了。」
「大白菜?」蘇頡笑出聲來,「不要告訴我你在百老匯演出的時候,就將下面的觀眾當成大白菜。」
米莎的嘴角勾出一抹弧線,說︰「不,我只把他們當作小番茄。」
兩人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來,笑聲驅散了蘇頡的緊張,他仿佛真的將那些將目光投到他身上的行人,當成了一只又一只小番茄,他同樣對他們報以微笑。
兩人沿著麥迪遜大道一路向前,穿過110街區,不知不覺來到了曼哈頓的中央公園,這里是整個曼哈頓的心中,沒有高樓林立,也沒有機車轟鳴,相比起其他地方的喧鬧,中央公園安靜的就像一個世外桃源。
「皇冠上最美麗的綠色寶石,沒想到我竟然是第一次來到這里。」蘇頡口中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此刻,天公作美,雨點停歇,但沾染能夠嗅出一些濕潤的感覺。
「也許在這個地方,你能想到好劇本的點子。」米莎說。
「所以你帶我過來?」
「不錯。」
「但願吧。」蘇頡說,「不過我也相信自己。」
雖然他的聲調不高,卻很堅定,源于後世的那些經典電影現在都還沒有拍攝出來,甚至很多劇本都還在醞釀之中。蘇頡只需要選擇一部成本能夠控制在五百萬美元之內,並且足夠優秀的作品就能夠勝出。
當然,這也不說的這麼簡單的事情,首先劇本必須是原創,不能是改編劇本,一旦涉及到版權,五百美元的預算很難應付;第二點,故事要足夠精彩,才能淡化無法請到大牌演員的損失;第三點,還必須符合蘇頡的年紀,他可不想平白被人懷疑。
有了這三點桎梏,即便蘇頡有後世龐大的電影庫做支撐,也很是頭疼,一時間還真選不出一部同時符合三個條件的劇本。
蘇頡可不想嘗試dv電影,要知道在紐約導演協會那些導演的眼中,dv電影只能算是學生的作業。
「還真是難辦啊!」蘇頡嘆息了一聲,即便有美景美人為伴,但是靈感也不能說來就來。
米莎看出了蘇頡的無奈,雖然她看好這個才華橫溢的大男孩,但事情只要一天沒有結束,那顆懸著著的心就不會放下來。這一點無論是她,還是安妮都是一樣的。
米莎巴頓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陰郁吸進了肺里,然後露出標志性的迷人微笑。
「當你靈感缺失的時候,不如就就放開所有一切吧。也許當你放開之後,靈感會自己找上門來。」
蘇頡點了點頭,嘗試著放掉心中的思緒,他也明白,靈感這東西,不是說來就能來的。
在1783年的夏天,當喬治華盛頓帶著一群在歐洲失去土地的農民,被追捕的流氓,還有失敗藝術家的後裔掙月兌了束縛在他們身上的枷鎖的時候,也許永遠也想不到,紐約這個曾經毫不起眼的小漁村會變成現在的世界金融中心。他們更加不會想到,小小的曼哈頓島會變成一個寸土寸金的浮躁世界。
曼哈頓籠罩著一片陰影,這里擁擠、嘈雜、喧嘩無比,處處表現出躁動,浮夸的一面。但中央公園卻是一個例外,它就像瓖嵌在曼哈頓的一顆翠綠的寶石,中和著那些漂浮在空氣中浮華氣息。漫步在鵝卵石鋪成的古典式的步行道上,看著左右開闊的綠地和牧場,蘇頡突然感覺,自己的整顆心都蕩漾了起來。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愜意。」他低聲說道。
「蘇!快過來!」
蘇頡的耳邊傳來了米莎的呼喊,他回過神來,無奈的笑了笑,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去。
米莎說到底不過是一名十五歲的女孩,雖然足夠的理性讓她看起來比安妮更加成熟,但在來到這個綠意盎然的世界之後,所謂的成熟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就像一只快樂的小鳥,撲打著稚女敕的翅膀,肆意的飛翔,絲毫不在乎自己淑女的形象。
她正停留在一個畫師的攤點之前,向蘇頡揮舞著雙手,露出了半截白皙嬌女敕的手臂。米黃色的透明雨衣早已不見蹤影,可能在奔跑的時候被她隨手處理掉了。
蘇頡來到了畫師的攤點前,他對米莎愜意的一笑,然後視線掃過那名亞裔面孔的畫師。這是一個中年人,面孔帶著些書生的氣質,雖然保養的不錯,但鬢角依舊敵不過時間的侵蝕,有些泛白,眼角的位置也能清楚看見細微的魚尾紋。
他有著典型南方男人的面孔,皮膚偏黑,鼻子和嘴都很玲瓏,唯一特別的是那雙烏黑的眼楮,就像兩顆磨礪的黑寶石,大而透亮。
幾乎是一瞬間,蘇頡就對這個擁有著明亮眼楮的亞裔畫師產生了好感。
「中國人?」他嘗試著用漢語交流。
「當然。」畫師揚了揚手中的毛筆,然後用漢語回答,「只有中國人才能用好毛筆。日本鬼子和韓國棒子只是學到了我們老祖宗的一點皮毛。」顯然,蘇頡流利的漢語也讓他心生好感。
蘇頡微笑著點了點頭,他能夠感覺出畫師的倨傲,那是一種真正才華橫溢的人,才會露出的倨傲。蘇頡的視線掃過了這個小小的攤點,微微點了點頭。不得不說,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各式各樣的國畫畫具一應俱有,蘇頡非常喜歡那兩方古色古香的鎮紙,看著有些像大理石的材質,卻比大理石多了幾分光澤與厚重。
「畫嗎?」畫師說,「兩百美元。」
「兩百!太貴了太貴了。」蘇頡還沒說話,米莎就抱怨了起來。她當然不是拿不出這兩百美元,只是覺得用兩百美元買一副街頭藝人的素描,並不值得。這就是美國民眾的心理,如果你是一名公認的大師,或者至少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年輕花匠,他們也不會吝嗇手中的美元。
「蘇,我們還是走吧,中央公園里的畫師很多,就算是中國畫師也有不少,我就不相信每個人都賣這麼貴。」米莎皺著鼻子,看向畫師的眼楮里露出嫌惡眼神,她顯然將這個中年畫師劃入了騙子的行列。
沒有半點的疑惑,只有單純的不信任而已。她一邊說著,一邊拖著蘇頡的衣袖,想要拖著他離開。
中國畫師抿嘴一笑,並沒有反駁,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如此,看著一個又一個潛在的顧客被自己的高價嚇走。他微閉著眼楮,做出無動于衷的樣子。
蘇頡伸手攔住了米莎,「等等,我先問問看。」
他轉過身子,面向了那名畫師,開口說道︰「普通的街頭畫師,畫一幅肖像最多只要20美元,但你卻要200美元,我想你一天也做不出幾單生意。」
蘇頡說的確實是事實,但畫師卻一點也沒有被點中要害的尷尬,他眯縫著眼楮,露出倨傲的神情,「不錯,這確實是一個高價,但我標價200美元,自然有200美元的道理。你可以轉身離開,但不用討價還價,因為我不會降價的。」
「我相信我的畫會令兩位覺得物有所值。」
畫師的篤定的語言令蘇頡產生了一絲興趣,他覺得自己遇到的如果不是一個狂人,就是一名有真才實學的畫家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有理直氣壯的,招搖撞騙的勇氣。
「沒問題,200美元畫吧。」蘇頡大方的從皮夾子里掏出200美元的鈔票,扣在桌上。
「蘇!」米莎激動的拉了拉蘇頡的手,卻得到了蘇頡一個安慰的溫暖微笑,「相信我吧。」
蘇頡溫柔的話語令米莎安靜了下來,她像只小貓咪似得依偎著蘇頡的身子。他相信自己身邊的這個男孩會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就像他在公主日記面試時所做的那樣,最後選擇了安妮,而不是她。
畫師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動搖,當然,這不是因為錢,蘇頡清楚的情感到他的目光之中沒有貪欲,有的只是一種驚訝,單純的驚訝。
接著,中年畫師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慧心的微笑,他伸長脖子,大聲喊了一句︰「妞妞!來客人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了一個穿著大紅短袖衫的粉妝玉砌的華裔小女孩,手中夾著兩只折疊的板凳,一步一顛的走到蘇頡和米莎的面前。
「哥哥姐姐請坐!」她笑著說,微笑的時候露出了臉上兩個圓圓的小酒渦,顯得異常可愛。
「好可愛的小女孩。」米莎明顯被小女孩的可憐模樣所吸引,她忍不住想要去捏捏那張有些嬰兒肥的臉。可當她伸出手的時候,卻被女孩靈巧的躲開。
「爺爺說不準陌生人踫妞妞的臉,雖然姐姐看起來不像是壞人,但也是陌生人,所以妞妞不會讓你踫到。」說話間,她做了鬼臉,躲到了畫師的身後。明顯這個中年畫師就是她的爺爺。
「這個該死的孩子!」米莎惱羞成怒的嘟囔著,但蘇頡卻從她的眼楮里看出了戲謔的喜意。他拉住氣鼓鼓模樣的米莎坐在板凳上,用特有的溫和語氣說道︰「別在意,小孩子都是這樣,等你見多了就不奇怪了。」
「你喜歡孩子是嗎?」蘇頡鬼使神差的說了這麼一句,就在剛才,看到米莎喜上眉梢的模樣,他突然覺得靈感的琴弦仿佛被某種東西撥動了似得,一個念頭在頭腦中盤旋。
「什麼?」米莎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的低下了腦袋,白皙的脖頸上布滿了嬌女敕的隻果紅。
見到米莎露出一副羞澀的小女兒家模樣,即便是一向情商不高的蘇頡也反應了過來。
「我說錯話了。」他這樣想道,接著便是一陣驚愕過後的沉默,然後耳邊傳來了米莎那如細蚊一般的聲音︰「是的,我喜歡小孩子。我一直都希望媽媽能給我生個弟弟或妹妹,有時候甚至希望自己能生個孩子。」
「自己生個孩子?」蘇頡小聲的嘀咕著,他面色怪異而凝重。
米莎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以為是蘇頡是在對她質疑,于是放大了音量說︰「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在行內有很多年輕的女孩都希望能早早擁有自己的孩子。」
蘇頡沒有回答,他的頭腦里依舊盤旋著米莎的那句話,「生個孩子?她才15歲。不過這個想法實在太有趣了,敢愛敢恨嗎?不!應該是天不怕地不怕才是。」蘇頡暗忖。
有些時候靈感就像埋藏在沙灘里的鑽石,刻意去尋找反而會一無所獲;當你放開束縛,光著腳丫在沙灘上漫步的時候,卻可能在無意中踩到那顆曾經遺落在沙碩之中的靈感的鑽石。
「成本500w美元,如果去加拿大拍攝,再加上啟用新人主演,控制在500w之內應該沒有問題。劇本深度也不會有問題,用輕喜劇的方式呈現出一個嚴肅的主體,在票房和口碑上雙贏。但現在是2000年,少女懷孕的拍攝真像想象中的那麼容易嗎?」蘇頡有些拿不定主意。
米莎終于發現了蘇頡的異樣,實際上現在的蘇頡目光迷離而呆滯,甚至連瞳孔也沒有聚焦。很容易被人發現異樣。
「蘇,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米莎用胳膊肘踫觸了一下蘇頡的身子。
「啊?不,米莎,我沒有問題,好極了。前所未有的好。」蘇頡清醒了過來,訕笑著說,「對了,你剛才說圈內有很多女孩都希望能早些懷孕?這是為什麼?」
雖然蘇頡已經竭力維持著輕松的語氣,但聲音的一絲顫抖卻怎麼也無法掩飾下來。
米莎小心翼翼的回答︰「你知道的,演員其實是一個特別容易陷入孤單的職業。我們總是在電影電視里扮演別人,到最後卻在生活里丟失了自己。」米莎的眼神里閃過了一縷落寞,「對于女孩來說,一個自己的孩子就像是一個寄托,不會讓我忘記自己就是米莎巴頓這個人。」
「更別說小孩子還真麼可笑了。」說話間,米莎特意看了看依舊躲在畫師身後的妞妞,臉上不禁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可我不知道怎麼的,就是不招小孩子喜歡,也許小孩喜歡安妮那種氣質的媽媽。」
蘇頡沉吟了片刻,他看著米莎臉上蕩漾的那種渴望的眼神,心中突然有了那一絲觸動。「你說如果我拍攝一步少女早孕題材的電影會怎麼樣?」他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
「天啊,蘇!」米莎忍不住驚叫了起來,然後她感覺畫師和妞妞甚至是身邊的行人,都將視線投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尷尬的笑了笑,像個做錯事的小姑娘一樣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說︰「蘇!你瘋了!這可是好萊塢的禁區,和同性戀、宗教一樣是不可觸踫的禁區!」
米莎雖然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但作為一個混跡好萊塢和百老匯的老人,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必須讓他打消這個念頭。」米莎暗自說道。
她停了停,在頭腦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用盡量緩和的語氣說︰「蘇,你難道想要用這個題材的劇本參加那個青年導演的培訓計劃?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想法,不會有人會冒著風險將最後的優勝頒給一個注定會遭到巨大非議的劇本。」
「可它是最好的,我想到了這麼一個完美的故事。」蘇頡自信的說,「其實人們的意識並不像你這樣的保守,社會的進步讓我們應該能夠推出這樣的題材。而且電影正是一種無所不言的藝術,不應該被任何框架所束縛,我相信有一天,不光是少女懷孕,同性戀題材也可以成功,甚至宗教題材也可以成功」
蘇頡想到了後世李安導演的斷背山和梅爾吉布森的耶穌受難記,兩個人才是真正挑戰好萊塢的禁區,最後都獲得了成功,可見人類社會是一個不斷進步中的包容社會。既然這兩名導演能夠成功,蘇頡相信自己也能夠成功。
但米莎顯然不太相信,在她的頭腦中,好萊塢的禁忌就像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天啊!蘇,你已經入魔了。」米莎完全不知道怎麼去勸告這樣一個已經入魔的青年,「我必須告訴安妮,只有她才能勸阻你。」
蘇頡不可置否的搖了搖了頭,「誰也勸不了我,安妮也不行。人們需要一聲吶喊來打破禁錮的思想。而且這個劇本真的很有意思,我甚至連女主角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朱諾,朱諾-麥高夫,這個名字怎麼樣?」
「糟透了,蘇。」米莎完全沒有心情去品味這樣一個女孩的名字,她突然覺得自己身邊的這個也許能夠被稱之為男人的男孩其實是一只迷人的魔鬼。雖然明明知道他口中的劇本是一個禁忌,卻米莎依舊有些被蘇頡那壓抑的激情所打動。
「也許他會改變人們的想法。」米莎暗忖。
「兩位,畫好了!」畫師的一句話打斷了兩人之間的爭吵。蘇頡站起來身來,活動了一下因為長坐而有些僵直的身子,然後迫不及待的走向了畫師。
潔白的宣紙上,墨跡勾勒出了一男一女兩個鮮活的形象,他們坐在草坪的中央,仿佛在爭吵,但眼神中蕩漾的情誼卻是那樣的美妙。
蘇頡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也許我應該將它裝裱起來,然後找個書法家題字——一個劇本的誕生怎麼樣?」
畫師抬起了他那死魚一樣的腦袋,幽幽的看了一眼蘇頡,口中蹦出了兩個中文字眼︰「請便!」
「哈哈哈!這兩百美元真的值了!」蘇頡大笑了起來,笑聲越過了草坪,飄向了遠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