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是一座不夜的城市,即便夏季悶熱的氣流也無法阻止人們狂歡的情緒,當夜幕降臨,喧鬧也再次開始。
無論是在布魯克林還是在曼哈頓,大部分的夜店都在晚上九點以後開始營業。這也讓九點之前的夜晚,成為了這座城市少數安靜的時間。
拉里-貝爾必須找到一間特定的夜店包廂,這是小意大利區的一家並不顯眼的夜店,就像一刻昏暗的珠子,瓖嵌在五顏六色的古典建築之間。簡陋、偏僻,如果不是價格便宜,它早已經淹沒在紐約的繁華之中。
但就是這樣一間毫不起眼的夜店,卻成為了拉里進行某種不可告人交易最完美的場所,因為人少,所以不會引起太多注意。拉里戴著墨鏡走進了這間夜店。
「先生,我們還沒開始正式營業。」
現在的時間是八點三十分,這家名叫歡樂時光的夜店還沒有正式開始營業。侍者拒絕了拉里提前入場的要求。
「我是來找人的,他們應該已經在包廂里了。」拉里皺起了眉頭,淡淡的說。
不滿的目光流露在他的眼中,這是那兩個該死的紐約編劇選擇的夜店,也許夜店的老板與他們關系親密,也許是編劇都喜歡這個時間;總之,他們讓拉里在這個時間來這里,語氣不容置疑。
年輕的侍者眼楮一亮,試探道︰「您是白克福-墨菲和泰勒-瓊斯先生的朋友嗎?」
拉里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兩個名字,與頭腦中模糊的記憶重合。他點了點,「是的,帶我過去吧。」
說話間他從皮包里掏出了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塞到了侍者的上衣口袋里。
「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
「是的,先生。」
侍者一定是一名聰明的小伙子,他看出了拉里眼中的不耐,于是沒有多話,將這個年輕人引入了白克福-墨菲先生預定的包廂——這個人名很奇怪,但在紐約,再奇怪的事情也不足為奇。
拉里跟在侍者身後走過了一條鋪滿紅色地毯的長廊,從腳底觸感可以感覺出來,這並不是劣質地毯,它可能來自意大利,也可能來自法國,它一定價值不菲。
「沒想到這里布置的還不錯。」拉里一邊走,一邊點頭。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家非常特別的夜店,也許因為還沒有正式開場的原因,這里顯得相對安靜,而在這種安靜的氣氛中,拉里更能清楚的感覺到房間布置的品味。
侍者輕敲包廂的紅門,拉里注意到包廂的號碼︰13號,一個並不能算是吉祥的號碼。
「請進!」包廂內傳出一聲厚重的男聲,就像混凝土攪拌機的聲音一樣——壓迫力十足。
侍者用推開房門,自己卻沒有進去,而是側向站在了門口,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拉里微笑的步入房間,他高昂著腦袋,眼神里帶著身為休斯-貝爾兒子的特有的驕傲。
兩名明顯有印第安土著血統的中年男人安靜的坐在沙發上,拉里一眼就看出,沙發是真皮的,產自意大利。
「白克福-墨菲和泰勒-瓊斯?」拉里試探道。
「是休斯-貝爾的兒子嗎?我是白克福-墨菲。」那個擁有厚重聲音的男人站起身,對拉里伸出了右手。他並不年輕,面頰周圍有些風霜侵蝕的痕跡,一頭黑色長發被綁成了馬尾束在腦後。他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長袖格子襯衫,是一條保守的黑色西褲,與整個夜店的裝潢格格不入。
真正讓拉里注意的是他的手,以這個自稱白克福-墨菲的男子,那不到一米七的身高來說,他的手絕對算的上巨大。拉里目測,這只手從手掌的末端到中指尖端,大概有二十公分的距離——說是蒲扇也不為過。
「謝謝,我就是拉里-貝爾。」拉里警惕的伸出的自己的手,隨意的和對手握了一下,那只大手的表面有些粗糙,拉里模到對方手指的尖端應該有個冰裂的傷口。
與此同時,他敏銳的感覺到,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可能叫泰勒-瓊斯的男人眼中,突然閃過一縷凶光,那一瞬間,拉里仿佛看到了來自于美洲草原上的獵豹。
「請坐。」
「謝謝。」
「這是我朋友的地方,所以我將會客安排在這里。希望你不要介意。」白克福-墨菲謙恭有禮的態度足以化解大多數的警惕,但這其中顯然不包括拉里。他雖然涉世不深,但卻明白,這個看似友善的印第安裔男人,其實是一只凶惡的狐狸。
「不,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拉里注意到木質的茶幾上擺放著三只高腳杯,杯底沉澱著一些半透明的紅色液體,他自然的端起一只距離自己最近的杯子,示意了一下,然後將液體一飲而盡。
那是酒,但味道卻像紅色顏料,令人不安。
短暫的寒暄過後,拉里很快將話題引到了正題,「听說你們二位是紐約最著名的編劇,我需要一些幫助。」
「因為賭約?」白克福顯然看過了nbc的直播,但眼神里卻閃過了一絲漫不經心。
白克福的態度令拉里尷尬,但身為休斯-貝爾兒子的他,自然懂得在什麼時候,收斂自己的脾氣。
他自然的笑了笑,回答︰「對,就是因為賭約。」
「我要贏,需要你們的幫助。」酒精的刺激讓拉里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可我開始懷疑你們的能力。」
白克福臉上的和藹瞬間消失,代之以冰冷。
「這一點你不用懷疑,我和他雖然在外人面前沒有什麼名氣,但在業內我們卻是鼎鼎有名的。」他停了停,臉上露出一絲譏笑,「我,白克福-墨菲,擅長劇情的構架和整體結構把握;他,泰勒-瓊斯,擅長細節描寫和對白,我們是紐約最好的編劇搭檔之一。」
白克福一邊說著,一邊指向了始終不發一言的泰勒-瓊斯,拉里注意到,這個沉默的男人一直用敵視的眼光注視著他。這種目光從他走進房間就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化。
拉里將視線從泰勒身上移開,凶惡的目光令他不安。「我相信休斯-貝爾的眼光。」他停了停,繼續說︰「現在我需要一個優秀的劇本,成本控制在五百萬之內的小制作,但設計要足夠精巧。」
「有什麼要求?題材、風格。」一提到劇本,白克福就恢復了嚴禁的態度,面上的不滿仿佛被掩藏了下去,代之以平靜和專業。
拉里想了想,說道︰「評委會主席是馬丁-斯科塞斯,他想你們知道他的風格,其他的不重要,劇本足夠優秀就可以。」
泰勒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輕蔑,隨之,那凶橫的目光也消失不見了,他開始凝視著天花板,神游太虛。
拉里不禁松了口氣,他終于感受到包廂內不的凝重氣氛有了一些解凍的痕跡,他凝視著麥克白的黑色瑪瑙一般的眼楮,靜靜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沒有問題,價格我會向你的父親開的。你放心,我們的要價絕對合理。」
白克福端起了杯子,作了一個進酒的動作,可他馬上發現拉里的酒杯已經見了底,只有些許紅色的殘留附著在杯底,就像半透明的紅色絲綢一般。
他按住了身邊的一個黑色按鈕,對著一個貌似麥克風的東西說道︰「再送一杯酒過來。」
很快侍者就端著酒瓶和高腳杯走了進來,當著三人的面倒上了在杯中倒上了紅酒。接著另一名侍者端上了制作精細的薄片糕點,拉里嘗了一個,他認為這是他品嘗過的最可口的食物。
劇本的事情在莫名其妙的對話中談妥,他隨意的靠在沙發上,感到心滿意足。
「你听說過弗拉門戈舞嗎?」白克福突然問道。
「是的,那是一種需要全面配合的舞蹈——動作、音樂、還有服飾……我就了解這麼多。」拉里隨口回答,他長了個心眼,並沒有說自己從來都不喜歡這種西班牙民間舞蹈,這會讓他想起東北大秧歌,進而想起那個華裔的可惡面孔。
包廂面前的牆壁突然從兩側分開,牆後是一扇巨大的玻璃。從這個位置,他們正好可以看到夜店的舞台全景。
「不用擔心,玻璃是特質的,外面的人看不見里面的情況。」白克福善意的提醒道。「如果願意,你可以luo奔,我們會回避。」
拉里點了點頭,將憤怒壓在了胸腔里。
夜店的光線突然暗淡了下來,聚光燈照亮了舞台。音樂想起,不似普通夜店的喧鬧浮躁,而是緩慢而悠揚。兩個女人走上了舞台,其中一個抱著一般雲杉吉他,她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腳凳上,手中的吉他演繹出哀婉的旋律——她正在用西班牙語演唱,拉里听不懂,卻確覺得很好听。
另一名女子是一名典型的卡斯蒂利亞美人,她皮膚略黑,身體冷漠高昂,穿著五色的裙子,罩衫,棕色的頭發梳成了一根根小辮。她合著音樂的節拍開始跳舞。
她以踢踏舞開始,隨著節拍的加快,舞步也漸漸急劇起來。當音樂節奏再次加快的時候,舞姿化作了yin靡的瘋狂,她肆意的扭動著自己的腰肢,一如吉普賽人的旋轉,就像一朵綻開的亂世玫瑰。露出的半截胸脯隨著音樂的節奏一起一伏,誘導著人類最原始的。
伴隨著音樂從小快板到快板,再發展到急板,她的舞步已經愈發的迷亂與銷魂。女子的柔韌和嫵媚被她變現的淋灕盡致。她幾乎用一個人的舞姿,表現出了沉浸于瘋狂中的人類的分離與聚合。
「她跳的美極了,不是嗎?」白克福平靜的說道,語氣中一點也听不出贊美的痕跡。
「是的,非常美麗。」拉里回答。女子的舞姿沒有勾起了他的幻覺,就像一開始他所認為的那樣,一看到弗拉明戈他就想起了東北大秧歌,然後自然的想起了蘇頡,那個可惡的華裔,那個骯髒的東西。
「你們有把握勝利嗎?」拉里突然開口說道,他咬牙切齒,情緒激動。
「當然,不過是個學生而已。」白克福漫不經心的回答,他的視線停留在安靜唱歌的女子身上,始終沒有離開。
此刻,他們口中談論的那名學生正待在自己家里,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書。
《時時刻刻》正是引起蘇頡和拉里賭約的那部小說,從某個角度來說,蘇頡應該痛恨這部小說,因為它攪擾了他的平靜生活;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又應該寵愛它,因為它給予了他並不平靜的生活。
蘇頡的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是平底鞋撞擊著木質地板的聲音,蘇頡已經習慣了如此——那是屬于安妮的聲音。
自從公主日記開拍以來,安妮就住進了蘇頡家里,美其名曰方便統一行動,但蘇頡卻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愛好懶覺的她很難自己按時起床而已。
當然,蘇頡同時也在忍受著杰拉德和凱特的抱怨,按照凱特說的就是︰「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就這樣被你拐跑了。」
蘇頡感覺自己很冤枉,非常的冤枉,他並不喜歡家中突然闖進一個女人,這讓他感覺私密的領地遭到了侵犯。即便她叫安妮-海瑟薇,一個表面安靜,其實風風火火的女人。
「蘇!你快來看看那群該死的記者寫的都是什麼東西!」安妮還未走進房間,蘇頡的就听到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火辣,還帶著一些天主教社區女兒特有的清澈,讓人很難分別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安妮。
「天啊,這樣的生活何時才能到頭!」蘇頡忍不住在心中抱怨了起來。
無論他如何抱怨,安妮還是闖進了屬于他的私人空間,他只能無奈的看著這個善良的女孩在自己身邊張牙舞爪的咆哮。
「蘇,你看看!他們居然說你勝算渺茫!居然開始為你默哀了。」
蘇頡一抬了抬眼皮,正好看到報紙上那印刷出來的大大的鉛字——一場注定會失敗的賭局。
不用看,蘇頡也知道里面寫的是什麼,雖然他贏得了全美的好感,但並不意味著他被全美國人看好。大多數人、所有的媒體,都不看好他,只不過這一次不看好的理由,從不自量力變成了不可抗拒的黑幕。
「安妮,你應該習慣這些,報紙是別人,嘴也長在別人身上,我們應該做好自己。做好自己就行了。」蘇頡放下手中書,平靜的勸慰著安妮,仿佛安妮才是那個可能的賭約受害者似得。
「好!我不擔心了,我應該任人詆毀你,最好把你說成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安妮放開雙手,任掌中的報紙墜到了地板上,她恨恨的在上面踩了兩腳,漆黑的腳印將泛黃的報紙分成了兩段。
看著女孩氣鼓鼓的誘人模樣,蘇頡突然笑了起來,在一瞬間,他竟然覺得家里有個女人也不錯,雖然這個女人從不做家務,也不會做飯,甚至沒有在每天清晨用鵝毛探入他的鼻孔,將他叫醒,但毫無疑問,女孩的可愛讓冰冷的房屋充滿了生氣。
「是嗎?我不覺得你會這樣做,還那些記者,他們這樣寫已經是看在加里和馬歇爾的面子上了,如果沒有他們,我想我會被形容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蘇頡說。
「那你就不生氣?」安妮緊挨著蘇頡坐下,腦袋自然的靠在他的肩頭,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
蘇頡的肌肉突然僵硬,他痛恨自己鼻子是如此敏銳——女孩身上的香味就像荷爾蒙的催化劑,腐蝕著理智的神經。
「對了,你就是想要告訴我這個?」蘇頡不著痕跡的將身子向邊上挪了挪。
「不,我是想看看你的劇本寫的怎麼樣了。」安妮看著蘇頡那雙修長的雙手,正是這雙手為她在鍵盤上敲擊出了公主日記,現在它正在敲擊著朱諾,一部被加里稱之為經典的劇本。
「還差一點點最後的潤色,我想明天或者後天就能夠完成。」蘇頡微笑著回答,手中的朱諾已經被他修改的面目全飛,但電影的精髓依舊存在,甚至得到了某種升華。
一個女孩的選擇與成長大過了生命,這听起來有些殘酷,卻巧妙的陳訴了美國主流價值觀,關于自由,關于選擇。
「蘇,你什麼時候再回到劇組。」安妮將性感的唇湊到了蘇頡的耳朵邊上,輕聲的低語。口中噴出的熱流刺激著蘇頡的耳垂,令它產生了輕微的顫動。
「我想應該在我完成劇本之後,你知道的,加里放了我一個星期假,讓我好好的參加比賽。我可不想讓那個老頭拿著菜刀在片場追砍我。」
女孩笑出聲來,她明白蘇頡的離開對整個劇組都有好處,但長期以來形成的依賴讓她感覺到困惑,特別是當她真正意識到蘇頡已經遠離的時候。她在片場見不到熟悉的聲音,听不到溫和的聲音,看不到蘇頡鼓勵的眼神。
安妮顯得有些疲倦,她整個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內拱了拱,身體完全卷縮在了蘇頡的懷里。
「今天加里導演發火了,他從來沒見過他發火,就像火山爆發一樣,真令人害怕。」安妮隨口說著,雙手掛著蘇頡的胳膊。
「是嗎?正常的,那個老頭不是在對你發火吧。」
「當然不是,是尼力那個小子,電影還沒拍完,配樂工作還沒開始,他自告奮勇的充當工作人員,結果把道具弄的一團糟。」
也許是想到了尼力的狼狽模樣,安妮忍不住笑出聲來,可馬上又沉默了下去。
「我想如果你在片場加里是不會發火的,你總把所有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按照加里的話說,你就是個天生導演。」
「不是天生的劇務嗎?我一直這樣告訴我的。」
「不,是導演,相信我,加里是個善良的老頭,他只是脾氣不好而已,但你在的時候他的脾氣就能好很多。」安妮微笑著說,她掛著蘇頡胳膊的手,更加牢固了,「所以你還是快點回來吧,沒有你的拍攝真很難過。」
「快點?」蘇頡並沒有很快回答,他仰望著天花板,仿佛有些入迷。
「好的,我明天就把劇本發給評委會。」蘇頡回答。
「太著急了不是嗎?你應該再修改一下,就像你所說的潤色。」安妮心中竊喜,但嘴上卻表現的焦急,她害怕蘇頡急功近利,最後功虧一簣。
「別擔心。」蘇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弧度,「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蘇頡鬼使神差的用手輕輕的刮了一下安妮的鼻子,那柔軟的觸感就像地中海的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