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拿著他的劇本回到了帝勢學院,他的臉上洋溢著燦爛與自豪的微笑,就像一只在斗雞場上取得了勝利的高盧雄雞——肆無忌憚,只能用這個詞語來形容他此刻的狀態。
「那個華裔小子輸定了!他不可能勝過我拉里-貝爾!我才是帝勢學院最優秀的導演!」
他恨不得這樣高喊,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勝利;但最後他並沒有這樣做,當微笑與冷漠踫撞的時候,即便拉里-貝爾的情商已經低到了人類的極點,但依舊能夠嚼出一些異樣味道,就好像那些潛藏在臭水溝里的髒兮兮的水,總是不那麼令人舒服。
走進馬丁-斯科塞斯的辦公室,他首先看到了一名金發白人女孩坐在門廳前的位置上擺弄著電腦,她好像正在看著一件文檔,當拉里進來的時候,女孩慌張的將文檔切換了下去。
「嗨,麥高芙!」拉里像平常一樣對女孩打起了招呼,他輕浮的吹起了口哨,成功的得到了女孩的白眼。
「拉里……」麥高芙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她本以為作為馬丁-斯科塞斯先生的秘書是一項輕松的工作,至少她不用像前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一樣埋身于繁瑣的記錄之中,而是可以每天靜靜的待在辦公室里發呆,但一場學院活動和一個賭約,讓她忙碌起來。
她不得不替馬丁篩查那些參差不齊的劇本,無論是好的,壞的,各種題材的,她不得不將自己掩埋于那些稚女敕的文字之中,這樣的生活無疑是讓人疲倦的。
「劇本給我,然後你可以離開了。」麥高芙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她的聲音冷冰冰的,明顯拒人于千里之外。
拉里毫不在意麥高芙的冰冷,他輕笑了一聲,「不如我們等到你下班,然後一起去吃個晚飯,我在麥迪遜公園11號定下了位置。」
拉里明顯在撒謊,他的身份雖然不錯,但想要在麥迪遜公園11號餐廳定下提前定下位置是不可能的。
麥高芙的面色更顯冰冷,她不是那種一見到富二代就神魂顛倒,恨不得獻出身體的女生,自從在高中的時候感情受到過傷害,她就開始用有色的目光審視每一個接近她的男人,包括拉里——這個男人已經被貼上了公子的標簽。
麥高芙伸出右手,粉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她偏著腦袋,攤開掌心,繼續用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劇本——然後離開。」
拉里已經明顯感覺到了殺氣,金發美人麥高芙的目光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洞穿了他的身體。
「好好,我馬上走。」
他灰溜溜的留下了裝著劇本的文件袋,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就轉身離開,那狼狽的影子很快就沒入了一片金色的光亮之中。
「算你識相!」麥高芙臉上的冰冷瞬間瓦解消融,綻放出比肩燦爛朝陽的微笑。手中在鍵盤上劃過,文檔再次被切換了出來。
如果拉里還在這里的話,一定會看到文檔的題目位置赫然寫的朱諾兩個單詞,而作者一欄上,清楚的標記了一個sj的記號。
「懷孕嗎?這太酷了。朱諾居然和我同名。」麥高芙口中念念有詞的為自己倒上了一杯咖啡,濃黑的液體涌出,一道黑色的細流沖進白色的瓷杯里,不知不覺匯集中了中國傳統的黑與白,相互統一又對立。
馬丁斯科塞斯終于從媒體的包圍中抽出了身體,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疲倦,但同時,心中卻充斥著異樣的滿足感。
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好像自從離開好萊塢,到紐約開始,繁忙的生活就與他無緣。老頭甚至認為自己已經提前開始了退休生涯——釣釣魚、去中央公園下下國際象棋、還有對著一些老電影發呆,成為了他生活的主體。
但這一切,都在他將賭約的事情泄露給自己在nbc的朋友後而改變,媒體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聚集在他身邊,時時刻刻簇擁著他,令他痛並快樂著。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嗎?喜歡吧,就好像演員喜歡聚光燈一樣——」
馬丁斯科塞斯喝著小曲,晃悠著身子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現在也只有這個地方才是唯一的避風港。
他一眼看到了前台學校指派的秘書,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孩,金色的長發,白皙而擁有完美弧線的臉型,薄薄的嘴唇組成了女孩的完美,那一點淡淡的妝容只能為這種美麗增添一些微不足道的點綴而已。
「她在看什麼這麼入迷?」麥高芙嫻靜的模樣令馬丁那顆並不隨著年紀而老去的心又一次蕩漾起了漣漪。
他撫了一下西裝的領結,盡量讓自己表現的紳士,然後重重的咳嗽了兩聲。「麥高芙,我想你應該把今天篩選的劇本放在我的桌子上,而不是在這里閱讀——你看的是什麼?」
馬丁盡量伸長了脖子,朱諾的名字一閃而過。
「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他小聲的念叨著。
「啊?好的,先生。」麥高芙這才發現馬丁已經到了身邊,她美麗的面頰上呈現出一抹慌張的神色。
天啊,我到底干了一些什麼!麥高芙想起了高中時候作弊被老師發現的情景——那絕對不是一段美妙的回憶。
仿佛看出了女秘書的窘迫,馬丁眨了眨眼楮,用一種輕快語調說︰「我們的麥高芙小姐到底在看什麼東西這麼入迷?難道在看簡-格林的愛情小說?那可不是個好東西。我一向認為讀那種書會拉低人的品味。」
麥高芙見馬丁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氣。「不,先生,我在看紐約之星的參賽劇本,這個劇本實在太棒了。」
「什麼?能讓麥高芙小姐稱贊的東西,倒是引起了我的興趣。」馬丁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文檔,正好瞟到了作者的名字縮寫。
「sj?是蘇頡嗎?」他用一種怪異的語調念出了蘇頡的模樣,奇妙的聲音令麥高芙忍俊不禁。
「是的,就是那個小伙子,我沒想到他竟然都找到這麼一個有意思的故事,這個劇本仿佛真讓我想到了簡-格林的小說。」麥高芙不忘嘲諷了一些馬丁的品味,她喜歡簡-格林的小說,就像她喜歡朱諾這個劇本一樣。
馬丁用手拖著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樣。
「把劇本打印一份給我。」他說。
「好的,斯科塞斯先生。」麥高芙的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她是喜歡這個劇本,喜歡那個與她同名,連性格也極其相似的女孩。
「只是不知道寫出這個有意思劇本的編劇到底長成什麼樣子。」麥高芙暗中念叨著。
「啊切!」
遠在公主日記片場的蘇頡突然渾身一哆嗦,仿佛有一陣陰冷的氣流鑽進了他的身體內部,就像一只冰涼的小手,攪動著他的身體。
「難道感冒了?」他小聲的念叨著,然後抬頭看了看天,雖然是灰蒙蒙的一片,但雲層的邊緣依舊透出一絲青色的光。
「還真是一個好天氣!」加里的聲音在蘇頡耳邊炸開,仿佛空中炸開的一道驚雷。一只搭在了蘇頡的肩膀上,粗糙而沉重,就像森林里被水泡爛的木頭。
「蘇,今天還真是一個好天氣。」
蘇頡翻了翻白眼,也只有加里這樣的怪異人士才會認為夏季的陰天是個好天氣,正常人都討厭下雨,討厭雨水的泥濘打濕他們的頭發,無論它是金色的,還是栗色的。
安妮冷著一張臉與蘇頡並排站著,眼楮在灰色的天空下閃爍,水汪汪的,就像懸在空中的冰凌。
「是的,真是一個好天氣。」安妮附和著加里的話,她的眉頭卻皺到了一起,因為今天要拍攝一出米婭雨中的戲份,安妮必須像個瘋子似得在雨中駕駛一輛青色敞篷車。鏡頭不長,按照蘇頡的話說就是︰也許剪輯到最後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但為了這個鏡頭,安妮卻不得不在雨中瘋狂幾個小時。
她沒有選擇用替身,雖然她可以這樣做,但女孩始終記得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名演員。
演員——淋點雨算什麼,這是安妮單純的想法。
「好吧,安妮,看樣子很快就下雨了。」蘇頡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微笑著說,「我真想看看你變成落湯雞的狼狽模樣,看看是不是像我想象中的那樣楚楚動人。」
蘇頡明顯在說風涼話,當安妮在雨中瘋狂的扭動著身姿的時候,他卻可以和攝像機一起坐在雨棚下,悠閑的喝著咖啡。真是一種不大不小的諷刺!
「導演!我抗議,強烈建議蘇和我一起淋雨!他不能坐在雨棚里!」安妮大聲的抗議著著,她縴瘦的手掌上下飛舞,就像童話森林里老樹的樹枝。
「蘇……」加里用幽怨的眼神盯著蘇頡,自從蘇頡完成了朱諾的劇本後,他就經常用幽怨的眼神盯著這個大男孩,想表達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蘇——考慮一下把朱諾交給我拍攝吧,我可以幫你否決安妮的提議。」老頭拿捏著強調,誘惑著蘇頡,但兩世為人的蘇頡不會被這一點小小的誘惑所傾倒。他眼神明亮,目光清澈,面頰上漂浮著足以照亮秋季最憂郁悲傷日子的微笑。
「我可以罵髒話嗎?加里-馬歇爾先生。」
「不,最好不要,蘇,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名來自中國的紳士。事實上中國有很多紳士,就像孔子、孟子、老子……」
蘇頡無奈的擺了擺手,聳了聳肩膀,說︰「好吧,那我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就是兩個字——不給。」
蘇頡明白加里的野心與,導演見到一個好劇本就像酒鬼見到了絕世好酒一樣,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想它。
自從蘇頡給加里看了朱諾的劇本之後,老頭就開始魂不守舍,以至于嚴重影響到了拍攝的狀態。
「加里——你有機會的。」惠特尼從身後冒了出來,就像心靈按摩師似得輕拍著老加里的肩膀。作為制片人她並不關心加里的下下部電影如何優秀,她關心的僅僅是公主日記而已。
「你應該全心全意的拍攝公主日記,它同樣優秀。」惠特尼的嘴角蕩起了興奮的微笑,她仿佛看到了綠油油的美元在向她招手。
「惠特尼,你不明白。朱諾太優秀了,它對于我的意義就像楚門的世界對于金凱瑞的意義一樣。」老加里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老頭一直被認為是好萊塢頂尖的喜劇導演,但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其實一直想得到美國影藝學院的認可。但喜劇——蘇頡知道,喜劇在這個年代還是飽受爭議的一個電影門類,它能夠帶給觀眾以快樂,卻很難帶來奧斯卡。
金凱瑞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他幾乎達到了喜劇演員的巔峰——觀眾的喜愛,兩千萬片酬,甚至還有票房分成,但這個喜劇大師卻始終被奧斯卡拒之門外,影藝學院的會員們從來都不認可這個好萊塢喜劇之王,更加不認可他那標志性的癲狂的表演。
直到他遇到了楚門的世界……
蘇頡暗嘆一口氣,如果不是朱諾事關重大,即便交給加里拍攝也沒有問題,只是現在——他只有對不起加里了。
電話鈴聲響起,就像夏日午後的一曲安眠樂曲回蕩在空氣中。
「不好意思,我的接個電話。」蘇頡拿著手機走到了片場的角落。
他看了看屏幕,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至少他以前從未見過。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電話將會改變他的命運。
「你好,這里是蘇頡。」
「蘇,你好,我是馬丁-斯科塞斯。」
蘇頡拿著手機的手突然抖動了一下,手機險些掉落到了地上。
「蘇?你在听嗎?」仿佛感受到了蘇頡的驚訝,馬丁開口問道。
「是的,我在……」蘇頡瞬間平復了躁動的心靈,將那些復雜的想法拋在了腦外,他開始變得平和,呼吸也變得平穩了起來。
「你們說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望著蘇頡鬼鬼祟祟的動作,安妮的好奇心大增。
「還能有誰,我看一定是馬丁那個老頭。」加里回答,他還沉浸在失去朱諾的痛苦之中,兩眼茫然無神的望著前方,「一定是馬丁那個老頭,十幾年的朋友,我太了解他了,見到優秀劇本就會迫不及待。我想他一定想買斷朱諾。」
加里原本還算平和的臉上突然出路了猙獰的痕跡,青筋在脖子上迸出了一條條清晰可見的脈絡。
「那個老頭一定想靠著朱諾奪取奧斯卡,一定是這樣!這個陰險的家伙!上帝會懲罰他的!」
惠特尼和安妮面面相覷,兩個女人顯然無法理解加里老頭瘋狂的原因,即便她們也見過完整的劇本,也認可朱諾的優秀,但卻並沒有意識到朱諾能夠達到奧斯卡的高度——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奧斯卡,不是觀眾選擇獎這種東西。在兩個女人的心中,奧斯卡還太過遙遠,就像是天邊的月亮,雖然明亮卻也遙遠。
幾分鐘過後,蘇頡走了回來,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加里白了蘇頡一眼,「馬丁認可了你的劇本?」
「是的。」蘇頡點了點頭,「我非常幸運。」
如果蘇頡的觀察能夠精細入微的話,就能夠清楚的發現在他點頭的同時,老頭加里的臉輕微的抖動了一下。
「他提出了要買斷朱諾沒有?這個陰險的家伙!」
「他說了,」蘇頡擺了擺手,「但我沒有答應。」
「謝天謝地!上帝保佑!」
加里在胸前畫起了十字架,他只有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太棒了蘇!我就知道你是一個經得起考驗的人!」
加里揮舞著右手,重重的拍著蘇頡的肩膀,疼得蘇頡齜牙咧嘴。
「對了加里,馬丁說讓我去見見他,我想向你請個假。」
加里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他要見你?看來這個老頭還不死心!你不能去,去了朱諾就保不住了!」
蘇頡當然知道加里的意思,可事實並不老頭想的那樣,「馬丁沒有勉強我,只是讓我過去談一些紐約之星的事情,我想一定是拉里那小子在耍什麼陰招,馬丁想提前和我打個招呼。」
「那就好,只要不是要強奪你的劇本就好。」加里長噓了一口氣,他看著蘇頡有些稚女敕的臉,語重心長的說︰「蘇,你可一定要保護好朱諾,那是一部可能成為經典電影的劇本,絕對不能讓某個無恥的老頭拿去了——一定不能!」
安妮和惠特尼同時翻起了白眼,「無恥的老頭?你是在說你自己吧。」兩個女人心中不約而同的生出了這樣的感概。見過馬丁-斯科塞斯的惠特尼甚至認為,相比起面前這個不修邊幅的邋遢家伙,馬丁就是一名大不列顛的紳士。
「好了,你們別說了,蘇你不是要請假嗎?我批準了,這里沒有問題,我相信加里會完成你的工作的。」惠特尼一邊說,一邊還用余光瞥了瞥加里,「我說的對嗎?老頭。」
「天啊!如果每個人都要我去替他完成工作,那這個世界早就停止運轉了,我可不是超人——哦,不!我的意思是說去吧孩子,向著美國夢奔跑吧,我和惠特尼都相信你。」眼見惠特尼的臉色逐漸轉冷,加里不得不變換了一種語氣。
「對了,你的電影有沒有制片人?」老加里突然開口問道。
「還沒有。」蘇頡笑了笑,攤開兩只手做出空空如也的姿勢,「你知道的,我甚至連自己能否最後贏得那五百萬美元的投資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提前去找一個制片人……
還有一句話蘇頡並沒有說出來,像他這樣的菜鳥也不會有制片人主動上門的,即便他幾乎已經紅遍了整個美國。
「你看我和惠特尼怎麼樣?特別是我,我可是這個行業的老手。襖,休斯敦小姐!你到底在干什麼!不要用指甲掐我的肩膀!」
加里的口無遮攔顯然惹惱了惠特尼,這個女人雖然是制片界的新人,但她從不認為自己就比加里-馬歇爾這種行將就木的老鬼差勁。
「如果你再說一句我不如你的話,我就撕裂你的嘴!」惠特尼雙手叉腰,兩腿霸氣的微分,就像一支圓規——對,就是一支打開角度不超過三十度的圓規。
她轉過頭望向蘇頡,臉上露出和藹的微笑︰「你可以考慮一下這個建議,蘇。不過我可比這個老頭強多了。公主日記就說明了這個問題,投資方寧願相信我都不願相信他,我想就足以說明他是個多麼蹩腳的制片人。」
說完,惠特尼還狠狠的剜了加里一眼,而老頭只能縮著那短小精干的脖子,默默的承受著所有的詆毀——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好的,我明白了,我會考慮這個問題的。」蘇頡強忍住笑,艱難的回答。
「對了,還有我們的安妮,她可是和我說過要演女主角。」惠特尼對安妮眨了眨眼楮,促狹的笑了起來,「我知道中國有句古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可不能讓安妮失望。」
安妮配合著惠特尼的調侃,羞澀的垂下了腦袋,就像惠特尼所說的那樣,她想要得到朱諾這個角色,但並不是因為朱諾的優秀,而是因為朱諾是屬于蘇頡的電影。
「我會考慮的。」蘇頡暗暗嘆了口氣,他看的出安妮的渴望,卻無法給她任何的回答。
「但一切都不確定,對嗎?」蘇頡顯得漫不經心,他並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出這個句子的時候,安妮的眼楮突然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先去揣摩一下劇本。」安妮說了一句,然後走向了一邊,走到了一個黑暗的角落。女孩的眼楮在黑暗中閃爍,水汪汪的,滾動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著旋兒,仿佛隨時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