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跌宕起伏的故事,終有它結束的一天。宣傳、攻擊、濫罵還有嘲諷,終將塵埃落定,當正午的光線推開凝聚在紐約上空的雲層時,無數人的目光聚焦在nbc的新聞節目。他們等待著這個結束的到來。
就像某種虔誠的宗教儀式,電影人們雙手交叉,默默祈禱,等待著一天之後的結果。
查爾斯-達克寧先生從未有今天這麼緊張,雙手因為緊張而抖動,只能依靠意志的力量勉強按捺。
他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不到三十五歲,一頭黑色短發下的雙頰萌動著青春的氣息。他喜歡穿著印花大t-shirt穿梭于紐約的大街小巷,拿著家用dv拍攝那些美妙的光影,但今天他拋棄了自己的dv機和寬松的t-shirt,代之以量體剪裁的黑色西服。
內襯著黑白相間的格子襯衫,脖子上套上一條紅色條紋領帶,顏色暗淡的,就像死刑犯的套圈。
他緊張的望著正前方的鏡頭,攝像師抽空對他伸出拇指,示意這個年輕人干的不錯,但他絲毫沒有這樣的覺悟。他嘗試著發出一點聲音——沙啞而壓抑,就像破口的音箱發出的聲音一樣。
該死的!他抱怨了一句,沒有具體的對象。他看到導播正高揚著右手,還有鏡頭之前那黑色的場記板,他知道那上面的寫滿了今天的拍攝的場次、鏡頭、導播的名字,如果仔細尋找,甚至能在其上找到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的名號。
他本應愉快的,卻被緊張與壓抑所壓蓋了。
「開始!」
「卡!」
伴隨著兩聲清脆的響聲,查爾斯瞬間進入了播音狀態,「晚上好,各位觀眾,歡迎大家收看每日電影票房節目,我是你們的新朋友查爾斯-達克寧。」
查爾斯應該感謝紐約大學的教育,讓他處亂不驚,不至于念錯台詞。導播對他伸出大拇指,示意他棒極了。但只有查爾斯自己知道,他的後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侵濕。
該死的!我應該說什麼?為什麼頭腦里會一片空白。
笑容僵硬在了查爾斯的臉上,他發現空白的不光是他的頭腦,還有鏡頭後的題字板,不知是哪個粗心劇務準備的道具,白色的屏幕上空空如也。
導播皺緊了眉頭,狠狠的瞪了一眼身邊的劇務,直到那個劇務因為羞愧而低下腦袋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對著查爾斯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自由發揮。
天啊!讓一個菜鳥自由發揮,這也許是我導播生涯中最瘋狂的決定之一。
電視機前的安妮笑的毫無形象,一張大嘴終于能肆意的咧開,胸脯也因為大笑而一起一伏。
好不容易,安妮喘過了氣,臉上還殘留著笑容過後的痕跡,「這個主持人太逗了!」
蘇頡和加里老頭對視一眼,盡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無奈。「淑女,你應該淑女,注意自己的形象女孩!」蘇頡板著一張臉,大聲訓斥著安妮。
「這里又沒外人,不用再裝了。」安妮不屑的搖了搖腦袋,「那群無孔不入的狗仔隊可不是神通廣大的上帝,這里是私人住宅,知道嗎?私人住宅!更不用說——」
安妮指著不遠處合上的紫色窗簾,繼續說道︰「你們還將別墅包裹的嚴絲合縫的,一點縫隙都不留,誰能拍到照片!」
安妮開心的蹬掉了腳底的拖鞋,毛茸茸的狗拖鞋在空中劃下一個美妙的弧線,墜落到不遠處的實木地板上,發出一聲響亮的脆響。
「安妮-海瑟薇小姐!我的地板!」門口傳來惠特尼撕心裂肺的尖叫。蘇頡和加里老頭跟進眼觀鼻,鼻觀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惠特尼氣沖沖的竄到安妮面前,女人丟棄了人前的優雅從容,面孔像是童話森林里的巫婆一樣猙獰。
「我需要一個解釋,安妮小姐!」
安妮朝著惠特尼吐了下舌頭,她早已弄清楚這個女強人性子——刀子嘴,豆腐心。但這一次惠特尼顯然不是那好糊弄的。
「站起來,小姐!」她故作嚴厲的說。
安妮從舒適柔軟的沙發上站起來,背著手,右小腿微微向後翹起,就像一個等待著老師訓斥的小學生。
「撲哧!」蘇頡笑出聲來,「好了,好了,我們還是關心一下票房結果吧。」
惠特尼狠狠的剜了安妮一眼,「這次放過你了!」她說,接著擠開安妮一**坐在沙發的主位上。
制片人的視線凝聚在電視屏幕上,「怎麼是個新人?」她問。
「這是一個好兆頭,不是嗎?一代新人換舊人!也許我們的電影能夠將湯姆-漢克斯拉下神壇!」蘇頡雙手上舉,做出慶祝的動作。
「你們知道這叫什麼嗎?」他說。
在場的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這叫公主登基啊!」小小的房間里回蕩著蘇頡愉悅的聲音,他有種感覺,今天會是安妮-海瑟薇的登基之日。
鏡頭給到了amc門口的小廣場,四尊石灰岩的小塔樓是廣場上最顯眼的建築,當然還有那些密密麻麻排成了很多拍的觀影人們,其中有老人、小孩,當年年輕人居多,並且大多數都是在校學生。
這一點從他們夸張的裝束和稚女敕的面龐就可以看出。查爾斯隨意抓住了一個身邊的年輕人,一個不超過二十二的白人男孩,金發藍眼,臉上有些雀斑,在鼻尖的位置尤甚。
「hi,朋友,我是nbc的記者查爾斯-達克寧,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您今天打算觀看的電影是哪一部?」
面對鏡頭的美國人總是活潑好動的,男孩先是做了個鬼臉,然後才用極其夸張的音調回答︰「嗨,伙計,你沒開玩笑吧,我當然是來看公主日記的!事實上這里大多數人都是來看公主日記的,听說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故事,還有個漂亮的女主角,你知道的,生活中總是少不了笑聲。」
是嗎?生活里少不了笑聲?也許吧。查爾斯心想。他面上依舊洋溢著公式性的笑容︰「那您為什麼不觀看荒島余生呢?荒島余生也是一部很不錯的電影。」
男孩詫異的眼神,一度讓這個新人認為自己的臉上是不是開出一朵花。你到底在干什麼?回答啊!他心想。
直到臉上的笑容僵硬,查爾斯才等到了男孩的回答︰「伙計!你開為什麼玩笑?快到聖誕節了,我只想笑而已,公主日記日記才是一部能讓我笑的電影。當然,我不是說湯姆-漢克斯演的不好,事實上我很喜歡他——」
男孩聳了聳肩膀,繼續說︰「但毫無疑問,我更喜歡安妮-海瑟薇。」
……
這樣的采訪在接下來的時間內重復的出現了很多次,查爾斯隨機選取了各種年齡層的觀眾進行采訪,事實就和男孩說的一樣,大多數表示他們是來觀看公主日記的。當然,其中的理由各有不同︰有希望在聖誕節前夕帶著家人享受一次笑聲按摩的一家之主;也有在imbd上看到《公主日記》好評如潮,對其產生濃厚興趣的資深影迷;當然也少不了被洛里斯-蘭那個知名影評人洗腦的觀眾,他們只是單純的抱著惡毒的想法來看看公主日記到底有多糟糕,僅此而已。
查爾斯偷偷模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雖然紐約的隆冬早已到來,但如此密集的采訪再加上緊張的心緒,依舊讓他流汗不止。
「查爾斯,需要休息一下嗎?」對面的攝像師小聲的詢問。
查爾斯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這是他的機會,雖然心理的巨大壓力令其疲憊不堪,但他不想出什麼紕漏。
當攝像機再次對準這個年輕人時,他有一次恢復了神采奕奕的形象,讓人懷疑他和方才那個疲倦的小伙子,是否是一個人。
「這里是nbc的特別節目——每日票房速遞,剛才我們隨機采訪了很多觀眾,發現其中公主日記的觀眾佔據了絕大多數。這是兩部電影放映之前我們所沒能想到的事情。要知道在我們昨天得到的影評中,大多數影評人雖然認為公主日記是一部優秀的商業電影,當仍然覺得荒島余生更加出色,我台請來的五名資深電影專家中也有四人認為荒島余生在票房上會碾壓公主日記——」
查爾斯做出一個搞怪的動作,「但現在看來,他們錯誤了。還好我沒有按照他們的預測結果去博彩公司買彩——我一定會輸的底朝天。」
「嗨,他說的沒錯,如果真的選擇穩妥的賠率,他一定會輸的底朝天的!」酷愛博彩的加里老頭揮舞著雙手說,「我單獨博彩公司的精算師也算不出電影的票房,沒人能預測一部電影是否受到觀眾的喜歡!」
安妮插了句嘴︰「博彩公司開出的賠率是多少?」
「荒島余生獲得一日票房榜首的賠率是一賠一點零五。」
「我們呢?」蘇頡問。
加里面色的突然變得紅一塊白一塊,那扭捏的模樣就像即將登上花轎的新娘子。
「賠率到底是多少!」蘇頡再問了一遍。
「一陪十五!」加里幾乎用吼叫的方式吼了出來,「這是昨天以前的賠率,該死的,如果我將身家投到這里,我就發財了!」
蘇頡撫爾一笑︰「當然,你也有可能血本無歸。」
加里就像被針刺的氣球似得,瞬間焉了下來。
「世無定式,知道嗎,老頭。」蘇頡微笑著說。
是啊,世無定式,世界並不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從頭到尾一目了然,而是充滿著崎嶇與變化,你所能做的只是安靜的等待而已。這樣等待的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僅僅是一天。
早上十二點過十分,紐約的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雪,讓人懷疑是那些散去的雲層幻化而成。雪花紛飛而下,猶如聖誕節時銀色的紙屑,散漫天穹。
對于等待著觀影的觀眾來說,這樣的雪花是微不足道的,顯然無法澆滅他們心中的熱情,反倒是為無聊的等待平添了一種有趣的點綴——伸出手,看雪花墜落在掌心,爾後逐漸融化,那是小孩子們最愛的事情。
廣場上有很多孩子,也就意味著有很多家庭帶著他們的孩子來觀影,公主日記是個不錯的選擇,家長們一般都會這樣想。
nbc的記者查爾斯-達克寧再次出鏡,短發的好處在這一刻體現出來。突如其來的風雪並沒有讓他顯得異樣,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你甚至找不出任何一點狼狽的痕跡。除了黑亮西裝的表面不可抑止的附著了一些白色雪花。
查爾斯-達克寧站在廣場中央,與那些石灰岩塔樓遙遙相望,他的腳步在鵝卵石路面上敲打著,發出急促的聲響,但上半身卻始終能保持平穩。他很冷,但必須堅持。
「這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惠特尼顯然看出了查爾斯的窘迫,嘆息了一聲。
當然,沒有人會在意這些,除非查爾斯一頭栽倒在雪堆里。
「大家好,再次見面了。」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過分的緊張,查爾斯的問候帶著一種顫音,「就在幾分鐘之前,我們已經收到了24小時的票房統計。而我們翹首以待的結果就在我手中的信封里。」
查爾斯晃動了一下手中的黃色信封,臉上的興奮溢于言表,「我發誓我沒有偷看過信封里的內容,現在我大家一樣一無所知。」
年輕的記者臉上露出青春洋溢的笑容,驅散了那盤踞在面頰上的明顯的緊張,他開始變得像是游刃有余。
「眾所周知,荒島余生是一部優秀的電影,湯姆-漢克斯、羅伯特-澤米基斯,光這兩個名字就足以成為票房的保障,我以為他們會大勝的,博彩公司也是這樣認為。」查爾斯訕笑著搖了搖頭,就像為自己的有眼無珠感到遺憾。
與此同時,公寓中、酒吧里、辦公室的休息間里,所有收看著nbc直播的人都笑出聲來,無論他是一名骨感金發美人,還是一個一臉絡腮胡子的胖子,他們都被這個記者的小玩笑逗樂。
「哈哈哈!這個記者有點意思。」
「查爾斯-達克寧嗎?我要打電話給nbc,他的表現實在太棒了!」
「我喜歡這個小伙子,看看那些隱于西裝下的肌肉,他實在太強壯了!」
……
惠特尼別墅房間里的幾個人並沒有跟著笑出來,連一向活潑好動的安妮也雙手交疊,默默的祈禱。惠特尼和加里更是死死的盯著那個可能決定電影命運的信封,他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蘇頡倒是其中最坦然的一個,他早已知道前世公主日記引爆的風潮,現在由于他的存在,這股風潮更是在電影上映之前就愈演愈烈。可以說全美的觀眾都在等待的公主日記的上映,他們迫切的想要知道那個夸下海口的華人到底有什麼本事。
或者更多的人是想走進電影院看蘇頡洋相的,誰又能知道呢?世無定式。
nbc電視台的超級新人查爾斯-達克寧不會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個玩笑取悅到了無數觀眾的心。他正一臉虔誠的捧著信封,仿佛這個淡黃色信封里裝著的是他的死亡證明。
查爾斯的臉上透露著迷人的微笑,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微笑究竟代表著什麼。
「公主日記是一部奇怪的電影,它的編劇兼副導演意外的成為了電影的焦點,而昨天首批觀影的影評人對這部電影的評價也是兩極分化嚴重︰首先是紐約時報,他們認為這是一部毫無內涵的爆米花青春電影——忘記這個評價吧,那是紐約時報,他們早沒有公信力了。」
在布朗克斯區那間陰暗潮濕的公寓里,洛里斯-蘭同樣一臉緊張的望著電視,當他听到那個叫查爾斯-達克寧的記者嘲諷紐約時報的時,簡直恨不得叫身邊的煙灰缸砸向電視。
最終他忍住砸電視的沖動,一名從大蕭條時代殺出血路的影評人顯然知道什麼事情對其有利,他雙手交疊的放在胸前,一臉嚴肅的看著那個查爾斯的表演。
「接下來是其他的報紙,也許是看不清楚最終的勝利者,它們沒有發行增刊,但從那些影評人的口中我們得知︰公主日記還不錯,至少不像紐約時報的洛里斯-蘭寫的那些膚淺。休斯-貝爾真應該解雇他,然後連自己也一起解雇。」
查爾斯笑著搖了搖頭,看到導播的手勢,他明白玩笑到此為止了,「廢話說了很多,相信大家都已經等不及想要知道結果了。」
查爾斯笑了笑,揮舞了一下手中的信封,他不會知道電視機前所有與荒島余生和公主日記有關的電影人都暗罵了一聲,語調不同,單詞不同,帶所表達的意思都是相同的︰這個該死的記者!
查爾斯面帶優雅微笑的從信封里取出一張卡片,卡片並不透明,至少從背面無法看透正面書寫的文字。記者迅速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接著不緊不慢的抬起頭,雙眼在雪花間閃爍,叫人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