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早春的陽光和冬天一樣寒冷,就像一只冰冷刺骨的手,通過窗簾,模索的進入室內。模遍了室內的每一件家具,甚至木地板上的每一條紋理都沾染著冰冷的味道。
蘇頡赤著腳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從東邊踱著步子走到西邊,然後再踱回來。他低著腦袋,行色匆匆。
蘇頡收到了加里的一條留言,他猶豫著要不要回撥。也許是考慮的時間足夠長了,他停了下來,掏出手機回撥了回去。
「或許有人再針對我們!」這是加里的留言,簡單明了,卻極致的殘酷。蘇頡知道是什麼,除了《朱諾》想相不出還有什麼事情能令加里憂心忡忡。
一陣忙音過後,電話接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蘇頡單刀直入。他努力壓抑著情緒,聲音平穩而安定。他不知道這樣的平靜還能堅持多久,也許在下一秒,或者下下一秒,就會徹底崩塌。像是一塊堤壩,被洪水徹底的摧毀。
「有人在針對《朱諾》,我了解到的情況是︰有人說服了全美的大多數院線,集體抵制《朱諾》上映。」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蘇頡說,他拿著听筒的說顫抖了一下,听筒險些掉落,「這個消息確定嗎?還是只是空穴來風?」
「我已經嘗試了兩天,就像第一天我打電話給你時說的那樣,一切都不順。後來我遇到了一名分級委員會的委員,這個消息是他告訴我的。」
「他的話可信嗎?」蘇頡說。
「我已經確定過了,甚至讓惠特尼向迪斯尼的高層詢問——該死的!我本以為是迪斯尼做的,但惠特尼斬釘截鐵的告訴我,迪斯尼沒有這方面的計劃,他們只是知道有這麼一件事情,對方也聯系過他們手下的院線公司,院線代表被說服了。」
蘇頡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就像心髒猛地懸空,左右晃蕩不安。如其所料,他並不能平復自己內心的情緒,「到底是誰!是誰在針對我們!是洛里斯-蘭嗎?」
「蘇,冷靜一點,」電腦那頭的加里猶豫了片刻,繼續說︰「應該不是他,或者不可能只是他,影評人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勢力。從根本上來說,洛里斯-蘭只是一個圈外人。能做到這種事情的必須對整個好萊塢電影業有足夠的影響力。」
也許是加里的訓斥起阿斗了作用,蘇頡的心稍稍平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將頭腦里的負面情緒排解干淨。
「迪斯尼那邊有沒有透露那些人的身份,他們應該知道。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他們確實知道,但很遺憾。惠特尼與他們的關系,並不足以分享商業信息——事實上對于安妮的爽約迪斯尼一直心懷不滿,現在出現了這樣的機會,他們當然不介意落井下石。」
蘇頡皺緊眉頭,「那其他院線呢?環球院線方面有沒有消息。」
「蘇,不用想這些人會透露消息。」加里的聲音顯得有些沮喪,「好萊塢所有的人情味加在一起,只有一只蚊子的肚臍眼兒那麼大。你不用指望他們會對我們泄密,除非你佔據上風。」
「這群見風使舵的小人!」電話里,加里罵的一句。他的聲音通過電波的傳遞,送進了蘇頡的耳膜,嗡嗡的,有些模糊不清。
「你說什麼?」蘇頡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我說,我們現在應怎麼辦?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說法,我已經黔驢技窮了。」
蘇頡可以想象加里兩手平灘,一臉沮喪的站著。可以想象著他的無能為力與不知所措。他幾乎一個人在戰斗,孤立無援。
「我們沒有辦法與他們抗爭嗎?我是說他們能夠說服院線放棄《朱諾》,我們為什麼不能說服院線讓《朱諾》上映。」蘇頡的語氣頗為輕松,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但很快。他的提議就被否決了。
「這行不通,蘇。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對方能夠說服全美的院線,一方面是因為自身勢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朱諾》的題材,我們無法讓他們相信這部電影能夠賺到錢,甚至無法讓那些人相信這部電影是純潔的!」
「該死的!我拿著膠片找發行公司的時候,居然被前台拒絕了。那個姑娘一听到《朱諾》的名字就露出鄙視的神情,那模樣像是我懷里揣著的是一只魔鬼。」
蘇頡能從加里的語氣中清晰的捕捉到憤憤不平的痕跡,他可以想象在洛杉磯,老頭遇見了怎樣的待遇。或許是自從他功成名就以後所罕見的——對此蘇頡無能為力。
他只是導演,單純的導演,無法決定更多的事情。
「如果我也有一家發行公司就好了。」蘇頡小聲的嘀咕。
「你說什麼?」
「不,沒有什麼。」
談話到此位置,陷入了沉默。電話兩邊的男人仿佛同一時間詞窮,或許他們在同一時間放棄了抱怨,陷入思考之後。問題總會解決,沒有那麼困難,這是樂觀者所言,不足為信;而悲觀者則認為解決問題是靈光一現,但大多數時候人類的頭腦就像一潭困在淺灘里的死水,無法自由游動。
蘇頡率先打破了這詭異的靜默,他率先開口,像個男人一樣。
「好了,別擔心這些。就算你黔驢技窮了,可中國還有句古話,車道山前必有路。」
「車道山前必有路?那是什麼意思?」
蘇頡笑了笑,解釋道︰「就是說事到臨頭,總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你應該相信這一點,加里。」
蘇頡停了停,繼續說︰「其實也不是問題解決問題的辦法。」
「什麼辦法?」電話那頭的聲音夾雜著渴望與喜悅,蘇頡能夠想象出加里現在的感受︰一束光線突然撕開了黑暗的缺口,點亮了他前方的道路。那些附著下坑窪地面的積水不再冰冷,反而沾染著一種溫和的味道。
其實他只是隨便說說,但在說過那句話之後,一個點子涌上心頭。微笑爬上了臉頰,在光潔滑順的皮膚表面開出花。
「加里,你知道好萊塢的藝術片的生存之道嗎?」蘇頡的語氣顯得有些神秘,配著他的微笑,更有些詭異的味道。
可惜這一切加里都無法看見,他只是從蘇頡的語氣中听出了一些感覺。
「你是說公立的藝術院線?」加里聲音明顯停頓,也許是在思考,很快就有了回應︰「不,即便我豁出這張老臉爭取到幾條藝術院線也是杯水車薪。在一片大浪潮中,小小的浪花很快會被吞沒。如果你說的是這個,我不認為是個好主意。」
加里只差沒有說出糟糕透頂幾個字了。這個辦法他也想過,可就像他說的那樣,幾條藝術院線根本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蘇頡神秘的說,他抿了抿嘴,用牙齒輕咬著唇線,仿佛要讓唇邊消失無形,「我的意思是說那些志在奪獎的藝術電影。它們的生存之道。」
「你是說?」加里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他仿佛找到了頭腦里那一些漂浮的靈感。
「不錯,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選擇先不讓《朱諾》在全美公映,而是去參加有影響力的電影節,在電影節上公映。只要在電影節上《朱諾》得到廣泛的好評,我相信美國的院線一定被我們撕開一道口子。」
「可頒獎季已經開始了,我們趕不上參加,難道你想拖到明年?這可不是一個好主意,別忘記了你和洛里斯-蘭的賭約。拖得太久媒體和那個影評人可不會放過你。」
蘇頡笑了笑,「你說的是美國國內的電影節吧,我要參加的可不是。」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訂幾張飛往多倫多的機票了。」蘇頡拿起手邊的報紙,上面用大量的篇幅介紹了多倫多電影節的情況。
「4月(世界上4月沒什麼著名電影節,為了劇情需要將它們都挪了過來),一個不錯的季節,春暖岸花開的破冰之旅,或許就從這里開始。」蘇頡心里暗忖。
電話里想起了加里爽朗的笑聲,他就像看到勝利的哨兵,笑的肆無忌憚。
「嗨,蘇。你真是一個天才,我居然忘記了這一點。」對于一名制片人來說,讓一個導演來提醒這種事情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失敗,但加里卻毫不在意這一點,他反而感到慶幸——能在迷茫的時候有個人在身邊提醒。
「我想在定機票的同時,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麼事?」蘇頡疑惑的問。
加里愉快的回答︰「將我手里的膠片拷貝郵寄給多倫多電影節的評委會,你不會認為《朱諾》已經優秀到讓他們主動上門的程度了吧。」
「我想你說的沒錯,我顯然忘記了這一點。」蘇頡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