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未來的導演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同行 上

作者 ︰ Jane Eyre

蘇頡還記得《列寧1918》中的一句台詞︰面包會有的,牛女乃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他對此深信不疑,甚至引以為人生的座右銘,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顛覆了他的意識形態。就像巨大的海浪掀翻了小船,他的內心也跟著一起傾翻。

他坐在一輛車底腐爛的老甲殼蟲轎車里,每次遇到顛簸的時候,都以為自己坐的座椅會穿透車底掉下去。

「我以為組委會會派轉車來接我們的。」副駕駛座的蘇頡搖晃著有些酸痛頸部,小聲的抱怨。

「誰告訴你的?」駕駛座的哈塞說,「我可不認為他們會這樣干,現在經濟緊張,組委會可不會浪費金錢做這種無用的事情。要知道十天時間會在過百布電影在電影節上公映,少一兩部並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你們可以選擇不來——」

「那我們的機票——」蘇頡有種不好的預感。

「當然你們自付,難道還指望著組委會幫你們報銷嗎?」哈塞一邊開著車,一邊哼起了小曲。

「我心愛的女人,就像甜美的面包和紅酒……」

蘇頡感覺到,自己的耳朵正在承受著非人的折磨,他不禁羨慕起決定自坐出租車的其他三人,相比起出租車內的環境,這輛甲殼蟲價值就是地獄,即便它是一輛古董車也不例外。

事情就是這樣,蘇頡和其他人分開了,選擇坐上了這輛古董車。

這一屆多倫多電影節將展映地點安排在了老城區,在一排維多利亞式的建築之間拉起了影院的幕布。光影輪轉,一個又一個奇葩的世界展現。這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可首先,蘇頡一行人必須在老城區附近找個酒店住下,這是最現實的事情。他們的原則是︰酒店可以不豪華,但一定要干淨。

甲殼蟲汽車自東向西的穿越老城區,高聳入雲的多倫多電視塔在蘇頡面前掠過。他眼疾手快的按下手機快門,照了一張自己和電視塔的照片,算是為自己的多倫多之行留個紀念。

「先生,那可是我們多倫多的地標之一,您難道不下去看看嗎?我記得很多人旅游者來多倫多的第一站都是這麼,他們會登上塔頂,在天台上和塔尖合影。」

蘇頡笑出聲來,他突然發現這個名叫哈塞的年輕人,並不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冷漠。有些時候,他會表現出足夠的熱情。

「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是什麼游客。我是來參加展映的。如果有一天,我無拘無束的重新來到多倫多,一定會像你說的那樣,登上塔頂看看。」

「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先生。您一定會愛上高層的風景,雲朵會在您身邊,觸手可及,這可是其他高層建築所不具備的。」

「為什麼?」蘇頡好奇的問,要知道多倫多電視台雖高,卻也並非世界最高的電視塔。比它高大的建築比比皆是。

哈塞笑了笑,說︰「先生,多倫多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停了停,繼續說道︰「我們這里天高雲低,景色宜人。您真應該在沒有束縛的時候來這里。」

「最好是夏天,多倫多的夏天沒有其他地方那樣的酷熱,偶爾還有雨。我喜歡下雨,就像莎士比亞的詩歌一樣……」

蘇頡可沒心情和哈塞討論什麼莎士比亞的詩歌,更加沒有停留駐足的意願,他所希望的,僅僅是一個住的地方過去。

能夠掃去疲憊,褪去風塵僕僕。簡單的說,就是一張能夠任他伸平四肢,躺在上面的床。可哈塞似乎故意與其做對,他不顧蘇頡的有一搭沒一搭,口中依舊滔滔不絕。

「這里是多倫多市中心的娛樂區,遍布著劇院音樂廳,本來電影節打算在這里舉行,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選擇了老城區。也許是老城區的懷舊輕快佔據了上風吧,維多利亞式的建築的拱形支架和欄桿的紡錘型立柱總是容易激發藝術家的靈感。」

「傲!對了,您也是一名藝術家,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蘇頡翻了翻白眼,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會喜歡老城區的建築,但他不喜歡這個哈塞是一定的。小伙子絲毫沒有自知之明,說話的時候就像一挺機關槍,滔滔不絕。

甲殼蟲轎車以30邁的龜速在城市里穿梭,艱難的穿過了現代鋼筋水泥鑄成的林立高樓,蘇頡看到了一片擁有著高大煙囪的建築。看著哈塞那猛然變得明亮的眼楮,蘇頡知道,這里就是他口中所說的老城區,而這些擁有尖塔、煙囪、雙斜頂和文藝式拱門的建築就是小伙子口中維多利亞是建築。

是漂亮,卻不驚艷,只能說,普通而已。至少蘇頡是這樣認為的。

「法式維多利亞建築,文藝復興時的樣式,可惜只是模仿,拱門的設計太過死板,十字窗的位置也不對,應該是後世的建築。」

蘇頡對這里的建築做出了一番點評,他一邊點頭,一邊數落著設計師的失誤。哈塞差異的偏過腦袋,他第一次正視起這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電影的導演。如果說《朱諾》讓他感覺驚艷的話,這個年輕的華人導演則讓他感覺差異——他很難相信一個年輕人會拍攝出如此優秀的電影。

「你們想要住哪兒?是住在老城區里還是住在隔壁的古釀酒廠區?」哈塞一邊說著,一邊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我覺得你們還是住在古釀酒廠區的好,老城區在準備電影節,你明白的,藝術家是最瘋狂的一群人,特別是當他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徹夜狂歡將是一種常態。」

「您看我像是那種喜歡徹夜狂歡的藝術家嗎?」

「當然不是,您是一個正常人。」哈塞說,「我的意思是說,您很正常。」

蘇頡最終選擇了古釀酒廠區的一家酒店,並非因為他無法適應老城區的喧囂,只是單純的以為,老城區的酒店客滿了。

不同于戛納之類的電影節,多倫多電影節並不以評獎為主,而是以電影放映為主。它注重服務于觀眾,而非那些專業的評審,這也是蘇頡選擇來參加這個電影節的原因。

很快,轎車在古釀酒廠區的科特迪姆酒店門口停下,出租車緊跟著停住。蘇頡又一次見到了安妮三人,女孩的笑聲再次回到了他的生活中。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更顯珍貴。

與附近其他建築相同,科特迪姆酒店也是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建築,越過高高的拱門,走進大廳。女侍者面帶微笑的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她們說了一句,然後走開。紫紅色的套裙在空中飛舞,像是兩只遠去的蝴蝶。

「嗨!我喜歡這個地方。」米歇爾大聲說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氣候宜人的地方,姑娘總是特別漂亮。有著清澈的眼楮和明媚的皮膚,相比起被重工業文明所污染的美國妞來說。米歇爾更喜歡加拿大的姑娘。

「好了!我就送你們到這里了,別忘記了三天後的首映,《朱諾》已經入圍了主放映單元。」哈塞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那一身嘻哈裝扮仿佛變成了正裝,莊重而嚴肅,「我本人非常看好《朱諾》這部電影,事實上,它是我最近幾年看過的最特別,可能也是最優秀的電影之一,希望它能有個好的結局。但同時你們也應做好準備。」

哈塞的話牽動著蘇頡的神經,他突然想起了電影的前途未卜,初到異@地的那種陌生的喜悅也就消失殆盡。

他強顏歡笑,開口說道︰「謝謝,我明白。」

兩雙手從背後拍著他的肩膀,同樣無骨的縴細,柔軟的就像棉花糖。蘇頡知道那是誰與誰的手,兩個女孩在此刻表現出女人特有的多愁善感的一面。

「你會成功的,就算失敗了,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說話的是安妮,她也是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女孩。

生活就像跳舞一樣,步伐總是重復。在過去的幾年里,蘇頡習慣了過著重復的日子︰每天定時起床,上學,早餐和午餐、和同樣的人接觸、說著同樣的話。他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電影就像一種調劑品,出現在他的生活里。即便會令他步伐錯亂,令他患得患失,可男孩依舊熱愛這種不確定、卻豐富多少的生活。就像多倫多的夜空,霓虹燈的紅線閃耀,模糊了半邊天空。

古釀酒廠區邊上聖勞倫斯市場也許是整個多倫多古老印記唯一的繼承。每到周末,市場上擠滿了農夫、藝術家和藝人,在販賣他們的產品和藝術品。這個周六也不例外,甚至因為多倫多電影節召開在即的原因,集市比平時更加熱鬧。

蘇頡和安妮在集市門口看到了蜂箱,蜜蜂嗡嗡在低空盤旋,卻從不離開風箱半步,仿佛那是對它們永恆的禁錮似得。蜂箱邊上擺著一排瓷器壇子,具小販說,壇子里裝滿了濃稠的蜂蜜。

蘇頡注意到有幾個壇子不堪歲月的侵蝕,裂出了口子。它們並沒有就此報廢,反而成為了天竺葵和百合之類的植物的溫床。

蘇頡詢問小販後才知道,他平常賣花,每到四月才開始販賣蜂蜜。

越往里走,蘇頡和安妮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就像馬爾克斯筆下魔幻的拉丁美洲一樣,北美大陸也有其魔幻的一面。幾個年輕的印第安姑娘正在表演從芙蓉花的花瓣中提取染料,給布料染色;還有些老人正在將各色青草編成精美的花籃,有大有小,大的有一人多高,小的只有一只手掌的大小。

不遠處,出生印第安的藝術家正跳著本族的民俗舞蹈︰穿著不明植物編織而成的衣服,臉上涂著又植物染料制成的油彩,雙手高舉高天,腳底不停的點著地面,卻從不與地面完全貼合。據周圍的觀眾介紹,這種舞蹈月兌胎于巫術,古老的巫術用于治病救人,將野生的藥材碾成漿狀,涂抹在病患處,能夠加速傷口愈合。

「你說真有這樣的事情嗎?」安妮突然問。她明亮的眼楮在黑暗中閃爍。

蘇頡拖著下巴想了想,然後壓低聲音回答︰「那只是傳說而已。」

兩人繼續向集市內部走去,由于今天是周末的原因,農產品佔據了集市的大片空間,各種多倫多的附近的特產在這里都能看到。還有些普通的農產品,一般都是幾個批發商競標貨物,價高者得。這樣的制度令農夫們賺的鍋滿瓢滿。

蘇頡一度有些失望,傳說中的藝術家和藝人今天並沒有出現,周末是屬于農夫的時間,這成為了一種約定成俗的規矩。

反倒是安妮表現出少有的興奮,她會竄到賣蜂蜜的攤點,和小販為一瓶純天然的蜂蜜討價還價;也會跑道印第安姑娘的身邊,和她們探討如何提取染料,甚至會和印第安的巫師一樣跳舞,真是一個瘋狂的女孩。

蘇頡搖了搖頭,招呼著安妮繼續向前。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一個小小的電影放映點。

隨意搭建起來的支架,再加上黑色棉質幕布,這就是這個放映點的全部家當。負責人是一個小女孩,十七八歲,不算漂亮,卻有一雙明亮而幽藍的眼楮。

蘇頡準備拉住安妮進去,卻被拉住。

「門票!」

女兒伸出手臂,拉住了他們的去路。蘇頡注意到,這個女孩的手臂縴細,甚至偏近于消瘦。面部也呈現出不健康的蒼白。透過一絲微光,蘇頡看到女孩眉頭緊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對了,這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典型的英裔女孩。

蘇頡笑了笑,對于女孩的態度,他不以為意。在北美大陸,看電影買門票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商品社會的等價交換原則在電影勸內表現的淋灕盡致,一分錢一分貨的原則也同樣適用。

「多少。」蘇頡一邊說著,一邊準備從錢包里掏出個三五美元。類似這一類的建議放映點,票價一般都不超過十美元——當然,這是不包括飲料和爆米花的價格。

「五十美元先生!」

蘇頡掏錢的手停住了,他認為自己听錯了。五十美元?!蘇頡上下打量著這個女孩,樸素的連衣裙,內襯著淡藍色牛仔褲,眼楮明亮,皮膚白皙。看起來沒有吉普賽血統,不像是個騙子。

可這個價格——確實很高,高的離譜,高的嚇人。就連對女孩心懷好感的安妮也皺起了眉頭。

「要不我們走吧,蘇。」安妮說。

這倒是不因為他們拿不出三十美元,而是感覺這里面放映的電影不會值這個價。

蘇頡眼珠轉動了一下,笑著問︰「小姐,您不覺得這個價格太過昂貴了嗎?還是你將茶點和飲料都算在里面。」

女孩並不驚訝于蘇頡調侃的語氣,她已經習慣了這里的人在听到這個價格時的不滿和驚訝。那沒有什麼,即便是不懷好意的審視眼神,她也經歷過。

「我相信我拍攝的電影值這個價格。」女孩揚起下巴,驕傲的說。

「你拍攝的?」蘇頡挑了挑眉毛,他沒想到在這里也能遇見自己的同行。不過想想,多倫多電影節開幕在即,總有些沒有進入主放映單元的影片會選擇在這十天里自由公映。

但這個女孩的年紀——蘇頡目測她不超過二十歲。

「小妹妹,說謊可不是優秀的品質。」安妮微笑著說。她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卻不相信有人能夠天才到在這麼小的年紀成為電影電腦。

和蘇頡的想法一樣,她猜測這個露天放映廳里播放的,可能是女孩自己拍攝的dv或者是一部學生作品。

女孩皺了皺鼻子,不滿兩個字就這樣清楚的寫在臉上︰「小姐,我可不是什麼小妹妹,事實上我已經十七歲了,比你小不了幾歲。事實上我的心理年齡一定比您大,我可看見您一路走進來的狀態。」

安妮俏臉一紅,她知道女孩說的是什麼︰在步入聖勞倫斯市場之後,她確實表現出了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瘋狂。、

蘇頡沒心沒肺的笑出聲來,引得安妮一個漂亮的白眼。

「好吧,小姐,您已經贏了。」安妮說,話鋒一轉︰「但五十美元的價格實在太貴了,如果是二十美元我接受。」

「五十美元,不降價。」女孩依舊倔強的橫在門口,口中咬死了五十美元的價格。那寸步不讓的模樣就像一名守衛著自己國家領土的戰士。

「ok,ok」蘇頡見四周游人的目光正逐漸注意到在里,不禁舉手投降。「不如我們換個方式,您先讓我們看看電影,如果覺得好,我會支付五十美元,甚至更多也可以。」

「我只要五十美元一人。」女孩搖了搖,依舊咬死價格,「您見過在超市里買東西賒賬的嗎?」

蘇頡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開始對這個在露天場所放映,並且價值五十美元一人的電影感興趣。好奇心是人類的一種天性,你表現的越是神秘,我越是感興趣。觀影的心也越發迫切。

熟悉蘇頡的安妮見他的眼楮一閃一閃就知道要糟糕,她拉住男孩的手,試圖將他拖離這個地方,可男孩卻像釘在地板上一樣,不肯移動一部。

「看看吧,安妮。」蘇頡說,接著從錢包里掏出一百美元扔到女孩手上,「希望它值這個價格。」

「當然!」女孩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恭喜兩位成為前兩名觀眾。」

安妮突然覺得,這個女孩的微笑,就像弗洛倫薩街頭的女騙子的微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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