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未來的導演 第一百二十章 同行 下

作者 ︰ Jane Eyre

放映點里陸陸續續進來一些觀眾。有六七十歲的白頭發老人,也有半大的孩子,蘇頡甚至看到了一對熱戀中的黑人情侶,他們坐在簡陋的靠背椅上,用黑人貼有的俚語罵罵咧咧的抱怨著高昂的門票價格。

「看來我們不是唯一的冤大頭。」安妮的輕柔的聲音傳入耳蝸,就像夏天的風鈴。

男孩和女孩同樣坐在簡陋的靠背椅上,等待著電影的開始。來到這里,是因為對于女孩的電影感興趣。但如果說蘇頡認為這部電影真的足夠優秀,那一定是說笑話。他不認為這部電影真有女孩說的那麼好——拋開所有的硬件設備,價值50美元。

即便是天才,也少有在這個年紀爆發。更多的例子告訴我們,導演是一個需要時間積累的職業。

蘇頡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不禁感概萬分。倘若不是穿越,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完成《朱諾》的拍攝。類似十月懷胎,倘若沒做好十足的準備,心理不夠強大,便只有胎死月復中這一個結局。

安妮著用手敲打著木質堅硬座椅,響亮的回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反復震蕩。

「真是糟糕透頂,早知道我就帶點爆米花入場了。」安妮抱怨著。

幾乎在光線照亮熒幕的同一時間,就有孩子竄出了放映點。許是覺得等待太過無趣,許是感覺享受價值五十美元的枯坐並不值得,他們逃離了這個地方。

「電影還沒開始,觀眾就開始逃跑了。」安妮笑著說,「真不知道如果她看見這樣一幕,是否還會對自己的電影保佑信心。」

「當然,所有導演都會對自己的電影信心十足,你不用懷疑這個。也許她正在後@台咒罵這些家伙的有眼無珠。」蘇頡回答,「就是這樣,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咒罵。」

光線又一次開始閃爍,像是樹影瞳瞳,陰影開始在屏幕上搖曳,變化成各種不同的形狀。

「有點意思。」蘇頡拖著下巴,淡淡的說。

「什麼有點意思?」安妮詫異的凝視著屏幕,一般白色的光蘊中,一些星星點點的陰影在逐漸擴散。從毫不起眼,到佔據了大半屏幕。

安妮認為這是影片的片頭,就像有通過發行公司正常上映的影片,總有一個發行公司的片頭似得,她認為這些無序的圖案就是片頭。但可惜,五分鐘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的推測是錯誤的。

大錯特錯!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東西!?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五十美元你就讓我看這個嗎?」情侶中的男孩抱怨了起來。黑人靈活的舌頭和音樂天賦讓他抱怨的之後不知不覺帶上了饒舌的調子。

安妮翻了翻白眼,下意識的將嘴貼近蘇頡的耳朵。感受到嘴邊流動的熱氣,蘇頡笑著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和他的感覺一樣,認為這是一部沒有名堂的電影。」蘇頡笑著說,他的聲音極低,倘若不注意的話,根本無法听到。

「難道它有名堂嗎?到現在為止,我沒看到屬于電影的劇情、人物,甚至連旁白都沒有一句。我看到的僅僅是一些錯落的圖案。」安妮指著大屏幕,繼續說,「如果連這種圖案都算的上電影的話,那電影也太簡單了,我也可以去當導演。」

蘇頡笑出聲來,他注意到那個罵罵咧咧的男人男孩拉著自己的女朋友走出的放映廳。或許他準備向女孩討回自己的五十美元,因為她讓他看了一系列,他根本就看不懂的東西。

這不是笑話,他真的看不懂這東西。

蘇頡指著大屏幕對安妮解釋說︰「這叫探索性電影,是導演剖析自己內心世界的一種方式,或者說的更具體一點,這是導演的內心獨白。」

「當然,並非所有的探索性電影都是沒有劇情、沒有台詞、沒有演員的三無產品,大多數還是有電影的基本要素的,只是——這部電影有些特殊,它什麼都沒有。于是剖析的更加徹底,表現的也更加直白。」

蘇頡注意到,整個簡陋的放映廳經過這五分鐘的圖案演化之後,只剩下他和安妮,還有坐在前排的一個白頭發老頭。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老頭的臉,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老頭看的津津有味。

蘇頡沒有在意這個除了他們以外最特別的觀眾,他自顧自的說道︰「其實你用心去看,還是可以看出一些東西的。就像那片光亮,代表著女孩的內心,陰影著代表著外部世界的滋擾。光影的交織與攪動象征著她在本心與外部誘惑之間搖擺不定。陰影變化出現圖案就象征了女孩過去經歷的日子。」

「絕妙的創意!」蘇頡忍顧不住喝起彩來。

或許是他的聲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顯得太過突兀,那個坐在前排的老人回頭瞥了他一眼。蘇頡覺得老人有些眼熟,但在昏暗光線的影響下,他看的並不真切。

安妮手托著下巴,目光瞧著大屏幕。她已經努力的讓自己精神集中,可無聊的畫面依舊令其哈切連天。

「我怎麼沒看出你所說的那些象征,說不定這只是小孩子故弄玄虛的圖案,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安妮縮了縮腦袋,疲倦的將頭靠在蘇頡的肩膀上,「我看就是她在故弄玄虛,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

「該死的!我們被騙了一百美元。」

蘇頡笑著搖了搖頭,右手輕撫著安妮的肩膀,「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就出去吧,反正我也覺得沒什麼可看的。」

傳統審美觀念中的含蓄、隱喻、想象都離不開生活,都是創作者與欣賞者共同完成的。一部電影其實也同時由導演演員和觀眾共同完成只有引起觀眾共鳴的電影才能算的上真真成功。

蘇頡深知這一點,所以對于此類探索性電影雖然心懷好奇,卻並不沉迷,也不推崇。他知道這代表著導演無盡的想象力。但看看這空空如也的觀眾席,觀眾們顯然不能認可這種藝術方式。

安妮瞧著蘇頡,她牢牢抓住了男孩的眼楮。從那對明亮的眼楮里,看到了一瞬間的不舍。

「他並不想離開。」安妮想,「也許這就是導演之間的共鳴,是普通人所無法理解的。」

安妮想到了那個同樣沒有離開的、坐在前排的老頭。或許他也是一名導演,成功或窮困潦倒,他可能有著與這個放映電影的女孩相同的經歷。

他們彼此明白對方,理解對方,並且將彼此的印記深深的打入對方的心底。

安妮狠狠的搖了搖頭,栗色長發拍打著雙肩,柔滑細膩的發絲所散發的香味趁機鑽進蘇頡的鼻孔里,滋擾著蘇頡那顆平靜的心。

他努力壓制著內心的浮躁與蒸騰而起的**,耳邊同時傳來安妮的聲音︰「不,看吧。我也想看看電影結尾,看看我是否能夠看的懂它。」

安妮從蘇頡的懷里掙月兌,興奮的揮舞著小拳頭,大聲說︰「這算是對我考驗!」

蘇頡無奈的搖了搖頭,勸道︰「還是走吧,這種電影真沒有什麼好看的。」他停了停,繼續說道︰「整部電影用圖案構建出一名少女的半生,充滿了含蓄的隱喻與夸張的想象,倘若讓觀眾與之產生共鳴。想法是好的,可她卻忘記了,時代在前進,人類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也在變化。過分的自我隱喻無法讓觀眾理解。太過抽象太過朦朧,沒有一點故事情節的設計雖然高明,卻也讓觀眾得不到準確的信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只是導演孤芳自賞的產物。」

蘇頡停下來,想了想,最終補充了一句︰「這是一部擁有高明創意和技巧的失敗電影!」

「小伙子你說的不錯,這確實是一部失敗的電影!」那個一直沒有離開臨時放映廳的老頭突然開口說道。他站起身,緩緩走到蘇頡身邊。直到此刻,蘇頡才看清楚他的全貌︰戴著黑色棒球棒,穿著樸素簡單的格子襯衫,套著黑色窄領外套,一副金絲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花白的頭發和胡須連成一片。

伴隨著老人的靠近,蘇頡能夠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那是代表著老頭一生經歷與榮耀的東西。

「斯皮爾伯格先生!」蘇頡猛地站了起來,他早已忘記了眼前正在放映的電影。忘記了那些含蓄的畫面與隱喻,甚至忘記了周遭的事情。頭腦里唯有這個老頭的名字︰史蒂芬斯皮爾伯格,這個名字代表著一個傳奇的時代。

九十年代的四大導演,蘇頡最喜歡也是最崇拜的就是眼前這位名叫史蒂芬斯皮爾伯格的老人。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教父》、《現代啟示錄》固然是好萊塢電影史上最優秀的電影之二,但斯皮爾伯格先生的《辛德勒的名單》絲毫不亞于兩者。

相比起喬治-盧克斯的兩個經典系列和馬丁-斯科塞斯先生小眾與文藝,科波拉和斯皮爾伯格毫無疑問在藝術與商業的結合上做的更好。只是斯皮爾伯格的電影產量更多並且題材更加廣泛與靈活,所以才贏得了蘇頡最多的喜愛。

此刻的蘇頡就像小粉絲見到了大明星一樣,雙手在身下交錯,不知放在什麼地方。那模樣——看著安妮一陣翻白眼,對于女孩來說。史蒂芬斯皮爾伯格只是一個偉大的導演,一個人代表著榮耀的人名,一個距離他們很遠很遠的名字。

它並不代表著偶像,也不代表信仰。

蘇頡的慌亂讓史蒂芬手足無措,他不明白面前這個剛才還在侃侃而談的小伙子怎麼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只呆驢。

無奈之下,老人只好溫和的說︰「小伙子,你先坐下吧。你坐下我們慢慢聊。」

蘇頡機械的應聲而坐,**狠狠的撞在木椅的椅面上。「史蒂芬——非常榮幸在這里遇見您。」蘇頡顫巍巍的伸出右手。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浮現出許許多多的復雜的想法,驚訝、恐懼、復雜、迷茫,似乎所有形容內心波動的詞語在這一刻一齊爆發,攪擾著他的大腦不得安寧。這一刻,控制語言的左腦仿佛受到了劇烈的沖擊,連說話也結結巴巴。

「史蒂芬……我是你的……忠實……擁……擁躉……」好半天,終于從蘇頡口中冒出一句完整的句子,這艱難的過程讓史蒂芬哭笑不得。

「我有這麼恐怖嗎?」他想,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輕佻的抬了抬眉毛︰「小伙子,我好像認識你!」

「他就是那個《朱諾》的華人的導演。」見蘇頡半天吐不出一個句子,安妮只能冒了這麼一句。

史蒂芬這才注意到蘇頡身邊的安妮,幾乎只用了一瞬間,安妮的面龐讓老導演眼前一亮。

「您是安妮-海瑟薇小姐?」史蒂芬不確定的問。

「不錯。」安妮回答,她驕傲的仰著下巴︰「如果沒有別的著名女人叫安妮-海瑟薇的話,我就是您口中的那個。」

「海瑟薇小姐,我可是您的忠實影迷。」史蒂芬一句話,讓現場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一名享譽海內的大導演會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演員的粉絲?這相當于天方夜譚似得。

片刻之後,史蒂芬也意識到自己的夸張,他連忙收斂了眼神里的渴望,將視線重新聚集在蘇頡身邊。

他握上了蘇頡那只懸在半空等待著與他相握的手,「重新認識一下,我將史蒂芬-斯皮爾伯格,是一名導演。」

或許是老人手掌的溫度,或許是他溫和的語言,總之蘇頡在經歷了初時的失控之後,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你好,我叫蘇頡,是《朱諾》的導演,身邊這位不需要我介紹了吧——我的朱諾,安妮-海瑟薇。」

安妮配合式的微笑了一下,自然而然的將頭靠在了蘇頡的肩膀上。正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女聲︰「老師,你怎麼和待在他們一起了?」

「老師!?」蘇頡突然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會在露天放映一部幾乎不可能有觀眾的探索性電影了,原來她只是為了自己的老師而放映。

史蒂芬笑了笑,毫不在意女孩那不善的語言,自顧自的向他的新朋友介紹︰︰「米爾斯-喬伊,我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最優秀的學生。」他指著蘇頡和安妮又說︰「米爾斯,這可是你平時嚷嚷著要去見的那個華人導演——蘇頡。」

當這個怪異的名字發音從史蒂芬的口中發出的時候,蘇頡突然露出了愜意的笑容。他向著米爾斯-喬伊的方向友好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我是蘇頡,《朱諾》的導演。」

米爾斯繞開蘇頡的手,直接走到他跟前。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個男孩。半晌過後,直到蘇頡頭皮發麻,女孩終于露出了甜美的笑臉。

「你好,我叫米爾斯-喬伊,一名沒有任何作品上映的導演。蘇,我非常敬佩你的勇氣。」米爾斯開心的對蘇頡伸出了右手。

蘇頡輕佻的挑了挑眉毛︰「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我也是一名沒有任何作品上映的導演。」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激烈的踫撞,綻放出一連串絢爛的火花。感受到空氣中氣氛的異常,史蒂芬和安妮幾乎同一時間,用同樣的動作聳了聳肩膀。

「我認為我們應該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我知道一家本地的參觀,味道不錯。」史蒂芬說道。

他們來到了城市廣場的一家小餐廳用晚餐。菜譜是多倫多當地的漿果楓糖煎餅,甜甜圈和現場手磨的咖啡,味道甜美可口。

「這家餐廳的規模雖然不大,但味道確是極好,我每次來多倫多的時候,都會抽空來這里用餐。」史蒂芬對蘇頡說。

「其他的我還不知道,但至少甜甜圈的味道是加拿大一流的。」蘇頡一邊將一支甜甜圈送進口中,一邊回應著蘇頡對于餐廳的贊美。

接下來的時間,幾乎成為了兩人一問一答。他們談論政治、文學,談論旅游出行和家常,唯獨對于最擅長的電影,兩人似乎從談話初始就刻意回避。

「你居然只有二十多歲,」在得知了蘇頡的年齡後,史蒂芬大為感慨,「在我二十歲的時候,還是一個只知道玩樂的派對生物,直到二十七八歲時我才真正弄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蘇頡笑了笑,他知道史蒂芬說的這些不是真的。美國人雖然愛好派對,但作為一名接受過良好教育的猶太人,史蒂芬的生活在精彩程度上是無法與普通美國人媲美的。而作為一名華人,蘇頡也是同樣。

不知史蒂芬是否意識到他們之間的有多麼的相似,但蘇頡卻明白,這個老人所經歷的東西他同樣正在經歷,而且早了整整十年。

「蘇,我可是听到了你說米爾斯的電影是一部失敗的電影,我很期待你的解釋。」史蒂芬終于把話題轉移到了電影身上。卻不是他的電影,而是米爾斯,這個他最優秀學生用最簡單的dv拍攝的探索性電影。

他想听听蘇頡會說些什麼,非常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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