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維-鮑爾最後灰溜溜的離開,即便他是一個庸俗、粗魯、毫無真才實學的人,但也明白自己和史蒂芬之間的差距。那並非簡單的德國導演與美國導演的差距,而是屬于兩個世界的人。
事情就是如此簡單,猶太人逼走了德國人,世界又恢復了清靜。
「我們會去看你的首映禮的!」瞧著烏維-鮑爾狼狽的身影,米爾斯還不忘嘲諷一句。只可惜德國人沒有多少心情回答,他幾乎一步不停的拉著他的德國兄弟們離開。按照安妮的話說就是︰他們狼狽的就像一群過街老鼠。
米爾斯賣完單,也意味著他們即將與蘇頡分別。史蒂芬瞧著蘇,心中感慨玩笑,他認為這個男孩身上存在著一種獨特的氣質,這種氣質必將引領他走想成功。
「小伙子,我相信你會度過難關的。首映禮是哪一天?我們會去參加。」
蘇頡能夠感覺到史蒂芬所說的並非是一句寒暄,而是真心實意的。老導演看好新銳導演,並且給予其提攜是一個傳統。這大概就是美國電影圈子里的傳承關系。蘇頡突然感覺自己被幸福砸中了腦袋。
「後天,後天晚上8點。在主放映大廳。」蘇頡自豪的說。能夠被邀請參加主放映單元自然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可很快這樣的驕傲就變成了尷尬。
「連剛才那個德國人的電影都受邀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說話的自然是米爾斯,女孩一邊跺著腳,一邊面目不屑。或者說這是嫉妒吧,畢竟她還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導演,但看看蘇頡,比她大不了幾歲,卻已經走上了國際電影的舞台。
蘇頡尷尬的笑了笑,拉了拉安妮的手,「好了,我們也要走了。」他看了看手表,現在的時間是十點三十分,對于愛好夜生活的人來說,生活也許還沒開始,但對于蘇頡來說,生活卻已經結束。
或許是今天發生太多事情的原因,蘇頡感覺有些頭昏目眩;這次《朱諾》結束之後,他也應有一些時間來休息。做一下腦部按摩,去听听詩,看看戲劇。他記得米莎-巴頓在百老匯工作,也許能弄到一些內部好座位的門票。他喜歡戲劇,喜歡用戲劇打發無聊的事情。
辭別了史蒂芬和米爾斯,蘇頡和安妮兩個人相互依偎著走在清冷的月光中。加拿大春季的白晝像是冬季一樣寒冷,到了晚上反而有陣陣暖風襲面。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回酒店,而是選擇去附近的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俗套的大悲劇,安妮哭了兩個小時。直到現在,眼角周圍還殘留著晶瑩的淚痕。蘇頡輕拍著安妮的肩膀,不停的勸慰著,不停的告訴女孩︰那是假的,是導演特意編造出來的故事。可安妮的淚水仍然沒有停歇的趨勢,她一臉恨恨的瞧著蘇頡,那悲傷的孤單模樣,仿佛只有孤寂的月亮能明白她的內心。
她連對蘇頡傾訴的勇氣也沒有——這該死的悲劇。
蘇頡看著老城區上穿過黑暗一路蔓延的街燈,此刻,這個浮躁的世界正在安靜熟睡。蘇頡一手摟著安妮,快步前進,兩條修長的影子在燈火下彼此交織,變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暖風仿佛褪去,寒意再次襲來,順著皮膚爬上後頸,再蔓延到頭皮。「有人在跟著我。」蘇頡想。他沒有回頭,扶著安妮又一次加快了速度。身影在燈火下穿梭,皮鞋踩踏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街頭回蕩,像是鼓點,更像是一種召喚。
他感覺有人跟了上來,他快跟蹤者則快,他慢跟蹤者則慢,他停下來,背後那隱隱約約的腳步也停下來。可每當他回頭的時候,所看的僅是一片映著月光與燈光,銀色與橙色的交織漸變。
安妮發現了蘇頡的異常,她依偎在男孩懷里,感覺到他再次加緊腳步,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來,全身都濕了。
「你怎麼了?」安妮問。
「沒——沒什麼——」蘇頡回答。無論這個跟蹤者是否真的存在,他都不想讓安妮擔心。
「我們快回去吧,瑪麗和米歇爾應該等急了。特別是米歇爾,我可以想象著他揮舞拳頭向我沖過來的情景。」
蘇頡說著笑話,可一點也不好笑。他臉上的笑容僵硬,表情尷尬。他摟著戰戰兢兢的向前,就這樣不斷回頭,走走停停。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看見任何人。那個跟蹤者仿佛是透明的,無法用眼楮去尋覓的東西。
前方的燈光在微微抖動,搖曳出的影子不停的變化,就像樹影瞳瞳,讓人心生懼意。
蘇頡再次回頭張望,突然——他看見一個黃色的影子從燈光里掠過,用極快的速度向他撲來。
「走開!」他大聲叫喊,扶著安妮不停後退,可安妮的手就像老樹的根似得將他牢牢纏住。蘇頡痛苦的閉上了眼楮,他想象著鋒利爪牙破開他的胸膛,挖出那顆跳動心髒的模樣。
「蘇!那只是一只小狗!好可愛的小狗,來姐姐這里。」
安妮的聲音叫醒了蘇頡的耳朵,同時也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他睜開眼楮,看見安妮在俯子逗著一只小狗︰它定定的趴在安妮腳下,呼呼喘著氣,舌頭伸出輕舌忝著安妮的手掌。它很小,只比巴掌大一些,皮毛是秋葉的顏色,薄薄的一層像是毯子。剛才的跟蹤者就是它。
「這只該死的臭狗!」蘇頡心中抱怨。
「好了,安妮我們要走了。」他說,拉著安妮,邁開步子。
「我們帶上它吧。」安妮說,眼楮里泛動著母性的光。她希望擁有一只狗,可凱特卻天生對狗毛過敏,所以這樣的願望一直沒能實現。現在好容易見到一只如此投緣的小狗,女孩可不願意放棄。
她拉著蘇頡的手,不停搖晃,眼楮在陰影里閃爍,水汪汪的。有些委屈,更有些渴望。
「我們留下它吧,你看看它多可愛。」安妮將小狗抱起來,控制著它的爪子做著各類可愛的東西,只可惜,蘇頡不為所動。
「安妮,我們是來參加電影節的的,帶一只小狗回美國非常麻煩。而且你也不確定它是否是一只流浪狗,也許它有主人也不定。你說我說的對嗎,小狗?」
就像配合蘇頡的說辭,小狗交換了兩聲。第一聲還算響亮,第二聲則完全變了調子。就像一曲高亢的樂曲,卻在轉音的位置徹底變換了調子,讓人難以琢磨。
「看看吧,它說它是有主人的。」蘇頡可憐兮兮的說。
安妮甩給了蘇頡一個漂亮的衛生眼。她明白蘇頡的意思,要讓他們帶上一只小狗確實不是輕松的事情。
女孩戀戀不舍的將小狗放在地上,戀戀不舍的和它打著招呼︰「去吧,去找你的主人吧。」
蘇頡笑出聲來,女孩就是這樣,在大多數的時候都有些多愁善感。別說是一只小狗,就算是一朵鮮花,一根綠色也會引起她的憐惜。
「好了,走了吧。」蘇頡拉住安妮的手,邁開步子,走向那一片燈火縈繞之中。
接著余光,蘇頡看到那條小狗跟著他們穿過馬路,越過的花壇。每次蘇頡一回頭,它就低頭閃到一旁的花壇中,假裝自己是一尊隱藏在密林和的小狗雕像。
「去去!」蘇頡回頭吆喝,「回家去!」
小狗有氣無力的叫喚了兩聲,算是應答,看的安妮笑出聲來。
「你呀!」她指著蘇頡,一臉鄙視的說,「你看看,你還沒這只小狗乖。」
「過來!」安妮對著小狗吆喝了一聲。
小狗歪著腦袋,一路小碎步跑道安妮身邊,在距離女孩很近的位置一個急剎車,然後伸出舌頭舌忝著安妮的鞋邊。
安妮親昵的將小狗抱過肩頭,「他可能沒有家,」女孩說,「它當然沒有家。」
「你從哪里看出來的?」蘇頡問,他潛意識里並不想帶著這只小狗。
「你看,」安妮指著小狗的脖子,「它的脖子上沒有項圈,也許它是一只被遺棄的小狗,這種事情在美國並不少見。」
小狗晃動著身體,在安妮懷中滾來滾去,安妮只好將它放在地上。它又跑到遠處的花壇,叼了一塊石頭,小碎步的跑回。他將石頭放在地上,自己蹲坐在後腿上,耐心的盯著蘇頡,不眨眼也不動。那純淨的黑眼楮就像兩顆黑色的珍珠。
「留下它吧,蘇。我們可以在多倫多替它找一個合適的家。」
蘇頡撇了撇嘴,瞧著安妮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臉,還有那眼眶之中滾動的淚滴,終于無奈的搖了搖頭。
「好吧,帶上它吧。」
男孩轉過身,邁開步子向遠方走去。身後響起了一人一狗的歡呼。
蘇頡住在老城區一家名叫格羅巴的酒店,酒店並不是耳熟能詳的大規模連鎖酒店,也許只是本地的一家坐落在老城區的企業。但作為以接待顧客為主營業務的酒店來說,它的配置相當完善。
蘇頡的房間是一間大房間,裝飾老派卻漂亮,配置了一個小型的陽台,站在陽台上能夠俯視整個花園餐廳。酒店里的花園餐廳高雅而清新,夜晚時分,伴著月光彌漫出令人沉迷的柔軟鋼琴音樂。
隔壁房間女孩們的笑聲,伴隨著一兩聲清脆的狗叫,攪擾了著安靜美妙的夜色與鋼琴。蘇頡微笑著搖了搖頭,「真是一群小孩子。」
他知道那是安妮和瑪麗在挑逗新成員,一只名叫巴赫的小狗。這個名字是安妮在穿過花園餐廳的時候突然想到的名字,因為那時,月光灑在女孩的臉上,餐廳里的鋼琴邊,一名帥氣的鋼琴師正在彈奏。
于是乎,巴赫這個名字也就應運而生。其實蘇頡認為那個鋼琴師彈奏的是貝多芬的音樂而不是巴赫的,但誰又在乎這些呢?相比起貝多芬,巴赫的發音更加適合一只小狗。
「巴赫,巴赫!過來讓姐姐親親!」
「這是瑪麗的聲音,沒想到他也有這樣一面。」蘇頡喃喃自語,他轉過身子,端起桌上的一只酒杯,來到陽台前;視線穿過酒杯,穿過杯底的液體,觀察的月亮。今天的月亮特別的圓。
一陣電話鈴聲將他驚醒,蘇頡皺緊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一點過了,這個時間本應屬于酣夢。
「會是誰?」蘇頡小聲的嘀咕。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沒有性命甚至沒有地址,它看起來是那樣的突兀而不可預測。
蘇頡還是按下了接听鍵,磁性而距離感十足的聲音從口腔中冒出︰「您好,這里是蘇頡,請問您是?」
電話里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你好蘇,我是皮亞琴游說公司的總監,陳淑娟,你可以叫我陳,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阿普莉爾。」
「游說公司?」蘇頡小聲的念叨了一句,「是阿普莉爾-陳對嗎?我不記得和游說公司有什麼關系?您確定您沒有打錯,或者找錯對象嗎?」
電話里的女生不急不躁︰「我知道您有自己的疑惑——確實,您沒有聘請我們,但不代表別人沒有。」聲音停了停,繼續響起︰「我接受了休斯頓小姐的聘請,負責《朱諾》上映計劃的游說工作。」
蘇頡想到了惠特尼在他臨走時和他說過的話,好像有過要聘請游說公司這個說法。但並不代表了蘇頡就認可這種方式,其實心眼里,他還是有些顧忌的。好比我既然足夠優秀,又怎麼需要游說公司,這類的想法就沉澱在蘇頡的心底。
「所以這是一個工作電話?」他說,語氣不見親熱。
電話里的女聲沉默了片刻,說道︰「沒錯,這是個工作電話。」
「小姐,那您應該注意一下工作電話的時間,現在已經晚上一點了,」蘇頡說,「對不起,我需要休息。」
「等等!別掛斷。」女聲突然變得激動,然後瞬間又克制了下來,「你先別掛斷電話。」
「您的意思是說讓我三更半夜和您談論工作嗎?」蘇頡不滿的說,「現在是半夜,是睡覺的時間。無論在美國或加拿大都是一樣。」
「我想您應該弄清楚,雖然是休斯頓小姐聘請了本公司,但您才是此次計劃的主體和最大受益人。就算是為了您個人的利益也應該听我說下去。」
蘇頡沉默了片刻,雖然他並不喜歡這樣的交流,但毫無疑問,這個叫阿普莉爾-陳的女人說的很有道理。就算是為了單純的利益,蘇頡也應該听下去,而不是粗暴的掛斷電話。
「好吧,你說吧。」他說,然後明顯听到了電話那邊女人的喘息聲。
「蘇先生,您也知道我們的主要工作是幫助《朱諾》在全美範圍內上映,所以我需要您在多倫多電影節上有些良好的表現。這是一切工作的前提,如果沒有這個前提,我們的工作基本可以宣告失敗了。」
「可我並不是評委和觀眾,無法預測他們的反應。」蘇頡說了句大實話,就連斯皮爾伯格這樣的大導演也不一定能百戰百勝,更不用說他這個並沒有多少正面名氣的小導演了。
「您可以邀請自己圈內的朋友參加首映禮,據我所知,您和馬丁-斯科塞斯先生有著良好的關系。」電話女聲在對蘇頡進行著循循善誘,「如果您開口,馬丁先生一定會答應的。」
「我會考慮的。」蘇頡隨口應了一句,他知道只要他開口,馬丁一定會答應。但一向倔強的蘇頡卻不想麻煩對方。馬丁能在報紙和電視上為他說話,已經做的足夠了,倘若再借用他的名氣,就顯得太過小人。
電話那頭的女聲顯然听出了蘇頡的敷衍,「我覺得您應該考慮一下,好好的考慮一下。雖然我接觸娛樂圈並不算太久,但也知道娛樂圈相比起政治圈來,在骯髒程度上不逞多讓,如果沒有足夠的後#台,恕我直言,您很難突破對手的封鎖。」
「可馬丁先生不是我的後#台。」蘇頡皺著眉頭說,「我們只是朋友,單純的朋友而已。」
「那讓朋友來幫助自己有什麼不可以呢?」女聲有所緩和,「您再考慮一下吧,一定要考慮清楚。這關系到您的事業。」
幾乎每個人都是這樣說︰這關系到你的事業。可蘇頡卻並不認為自己輸了就無法東山再起。他只害怕會讓支持自己的人失望而已,這種沉重的壓力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討論。」蘇頡果斷斷絕了陳想繼續說下去的念頭,「我們應該談談您的工作?您打算怎麼幫我游說。」
「好吧,如果這是您的選擇,我接受。不得不說,您是一個特別的人。」女聲停了停,繼續響起,「我準備在《朱諾》的首映禮結束後就約見amc的院線負責人。」
「為什麼不選擇regal呢?」
「第一大的,總是最堅固的堡壘。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可會踫的頭破血流。」
「好吧,那就選擇amc吧。」蘇頡說。
「但我提醒您,這一切都是在《朱諾》首映禮成功的前提下。我知道娛樂圈和政治圈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不同的地方也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可以將一名愚蠢的政客包裝成社會精英,卻無法將一部不受人喜歡的影片包裝成精品,畢竟,電影是給人看的。我的意思您應該明白。」
蘇頡忍不住笑了出來,直到此刻,他終于對這個阿普莉爾-陳有了些許好感,「您說的沒錯,我完全贊同。《朱諾》的質量正是我所有信心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