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們的話筒就像一支支帶血的長矛,刺痛著蘇頡的神經。可他不得不堆起一臉笑容,像個紳士似得回答那些幾乎同樣的問題。有些時候,蘇頡羨慕米歇爾,倘若那個男人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會不發一言,自顧自的向前行,至于身後是否跟著記者,閃光燈是否閃成一片,他看不見,也根本不會去看。
蘇頡不是米歇爾,他自有處理問題的方式,即便那看起來是簡單的。記者提問可不是兩個人給各自沖上一杯茶,然後坐在午後的室外小餐桌前談天說地;這是一場戰斗,看不見血與硝煙的戰斗,采訪者與被采訪者的戰斗。
現在看來,蘇頡處于上風。
「總之各位走進影院,看了《朱諾》之後就會明白它的優秀,那可不是我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它確實優秀。」蘇頡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觀點。他昂首挺胸,理直氣壯。
「那請問,既然您對《朱諾》這麼有信心,為什麼制片人加里-馬歇爾先生和其他主演都沒有出現?是不是他們已經對您,或者說對《朱諾》死心了?」
這又是一個不懷好意的問題,超乎尋常的尖銳。倘若一個處理不好,足以滅掉蘇頡的電影前途。提問的是個女記者,戴著黑框眼楮,頭發很短,而且亂糟糟的,就像黑色的面團。
蘇頡皺緊眉頭,他不喜歡這個記者,不喜歡她提出的這個問題。這有些挑撥離間的意思,蘇頡決定給她一個教訓。
「您認為他們不來就是對我的不支持嗎?」
「當然!」女記者高昂著頭,趁勢將話筒遞到了前方,「我相信是這樣,《朱諾》絕不可能像你口中所說的那樣優秀,它是一部充滿了邪惡思想的電影。」
蘇頡抽空看了一眼女記者的銘牌,名字模糊不清,但銘牌的圖案卻告訴他,這個女人是他的老對頭,紐約時報的記者。
「沒想到你們竟然追到加拿大來了,還混在一群加拿大媒體之間。」蘇頡想到了nbc,它也一樣,始終跟隨著自己的步伐。
「安妮,把你的手機拿出來吧。」
「什麼?」安妮楞了一下,接著微微一笑,她明白蘇頡的意思,他要給那個女記者一個教訓,順帶給所有記者一個下馬威。告訴他們,並非所有問題都能肆無忌憚的問出來的。
安妮順從的掏出自己的手,遞到蘇頡手上,幾分鐘後,一段視頻展現在所有人面前。記者們向上湊,此刻哪里還有什麼默契的攻守同盟,他們像是一群追逐著獵物的狗,撕咬在一處。
小小的手機屏幕上播放著馬歇爾的視頻,背#景是jk-西蒙斯、詹妮弗-加納、杰森-貝特曼,當然還有站在最後,有些害羞的小男孩邁克爾-塞拉。加里-馬歇爾開口說話,其他人則在後面站成一排。
「蘇,由于一些原因,我們可能無法來參加《朱諾》在多倫多的首映了。但我相信你一個人也能搞定的。」馬歇爾笑了笑,皺紋擰在了一起,就像一朵盛開的菊花,「當然,你能搞定不是因為你足夠強悍,而是因為——《朱諾》足夠優秀。我們一起拍攝了一部出類拔萃的電影,沒理由無法在美國上映。我相信在多倫多的首映只是一個開始,《朱諾》比較在全球引發狂潮。你知道的,我從不撒謊——」
馬歇爾退到了後面,從背後一把摟住杰森和邁克爾的肩膀,「我們都相信《朱諾》的成功,所有懷疑它的人最後一定會被證明是傻瓜。這個一點——我毫不懷疑。所以我們準備將一部電影最神聖的一刻留住,我們會在《朱諾》在美國首映的時候,去參加首映禮。」
加里張開嘴,大笑起來;而其他人則對著前方逼出了大拇指加油的手勢。
視頻到此為止告一段落,但所要闡述的事實已經很清楚了。並非這些人不看好《朱諾》,而是各自繁忙的工作讓他們無法抽出時間參加美國之外的首映禮,當然也有他們想將神聖的一刻留下的想法參雜其中,但記者們可不相信這一套。
按照這群無冕之王的想法︰娛樂圈就是一個爾虞我詐的戰場,只有背後偷襲,沒有正面助人迎敵。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即便是虛幻、怪異、不通情理的,卻也容不得人辯駁。
女記者一時語塞,她瞪大眼楮,瞧著蘇頡,眼珠里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
「你是怎麼辦到的?」
看這女記者的反應,蘇頡就明白她內心的骯髒與齷齪,「什麼怎麼辦到。」蘇頡笑著反問。
「你到底給了他們什麼好處!」女記者開始口無遮攔,她並未注意到蘇頡臉上,那明顯是幸災樂禍的笑容。
「很好,女士。你暴露了自己陰暗的心理。你認為我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子能夠給這些人什麼好處?錢?地位?還是片約?真是開玩笑。」蘇頡肆無忌憚的嘲諷,「還是在您的潛意識里,只要有人支持我,就是我收買了他們?」
「哈哈!」蘇頡大笑起來,他想到了早一步偷偷溜進放映廳的史蒂芬,倘若這些記者知道了他的存在,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上他已經讓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議了,對于這個紐約時報女記者的反駁讓無冕之王們看到了華人舌頭的實力。在一片不屑的眼神注視下,她被擠到了人群後排。很快,人們就會忘記她的存在,將她拋在腦後。
「好了,各位。首映的時間快到了,我想各位也不想聚在門口,錯過了電影首映。」蘇頡看了看手表,說道,「還有二十分鐘電影開幕,大家能不能先讓我進去。」
這顯然是蘇頡的推月兌之詞,還有二十分鐘,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他從影院的門廳走到放映廳只需要幾分鐘,也許不到幾分鐘。總之,二十分鐘是綽綽有余的。
記者們可不是傻子,相反,他們是一群聰明人。很快就有記者再出來反對了。
「我們只采訪了你,還有安妮小姐沒有采訪。除非你想丟下安妮小姐逃跑?」一個帶著環球電視名牌的男記者說道。
蘇頡無奈的翻了翻白眼,然後瞧向安妮。女孩的眉頭幾乎塊擰在了一起,更不用說高高翹起的嘴了。她的不滿已經溢于言表。
「你有什麼問題就快點問吧,不要耽誤時間。」安妮沒好氣的說。那氣鼓鼓的模樣同樣美麗,沒有引起記者們的任何反彈。如果是蘇頡說了同樣的話,第二天的報紙標題一定是︰天才導演傲慢無知。他打賭標題一定是這個。
那個說話的男記者上前一步,將話筒湊了上來,「我想請問安妮小姐是什麼讓您決定出演朱諾這個角色。據我所知,您本有機會以極其優越的條件直接簽約迪斯尼,可您並沒有這樣做?和蘇頡的私人關系是不是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蘇頡一愣,然後笑了起來。
「這幾個問題了?」他說。
男記者處亂不驚,又或者他已經習慣了被采訪對象的追問︰「我想只有一個,我一口氣說完的。」
安妮愕然,與蘇頡面面相覷。她不是沒有見過不要臉的人,但絕對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好吧,您認為這是一個問題,那就算是一個問題吧。」安妮無奈的擺了擺手,「首先我為什麼要出演朱諾,原因很簡單,朱諾的劇本就在我眼皮底下完成的,我幾乎從頭到尾見證了它的誕生。」
安妮瞧著蘇頡,一雙漂亮的栗色眼珠掃過男孩臉上的每一寸皮膚,「蘇是一天才,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他能夠做到別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包括編寫《朱諾》的劇本。我喜歡這個劇本,喜歡這個人,所以接了它,原因其實就這麼簡單。」
安妮听了听繼續說︰「至于迪斯尼的機會,我並不想否定他們的造星能力與計劃,但我並不想成為一名簡單的偶像,我更像成為一名演員。」
安妮對著蘇頡笑了笑,露出一片潔白無瑕的整齊牙齒,「我還記得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過,做一名演員要比做一個偶像有趣的多,也幸福的多,所以我選擇了這條路。」
安妮見記者們有些騷動,像是想要集體發聲的模樣,趕緊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我說的那個可人可不是他——」安妮指著了指蘇頡,擺了擺手,「我說的是我的母親,她曾經是一名演員兼歌手,她用自己的經驗告訴我上面那句話,所以我才會相信。」
「我可不是那種會隨便相信別人蠢女孩。」安妮補充了一句。
從頭到尾蘇頡就像個木頭人似得站在女孩身邊,微笑著,握著女孩的手。他從不擔心安妮在面對記者時的表現;事實上,女孩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現在我們是不是能夠進去了?」安妮突然開口問,記者們愣了片刻,張了張口,發現盤旋在嘴皮里的句子依舊還是開始那幾句。仿佛沒有什麼新潮的東西能夠拿出來說說的。
他們突然發現面前的男孩與女孩是如此的單純,像是好萊塢的另類,沒有被人抓住實際把柄的緋聞,沒有任何毀掉偶像形象的惡習,更加沒有令人惱怒的行為。他們循規蹈矩,就像中學里的優等生一樣。
面對幾乎完美無瑕的兩個人,記者們還真找不到什麼值得詢問的突破口。于是乎,在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安妮和蘇頡兩人施施然走進了通向放映廳的甬道。
「我討厭那些記者。」安妮輕聲說。
「我也討厭。」蘇頡回答,「可這是我們必須要承受的事情。」
女孩無奈的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許多事情都似曾相識。有的人將這種似曾相識叫做「即視感「,是意識玩弄的小把戲;它像個淘氣的孩子似得欺騙了你的大腦。
米爾斯坐在漆黑一片的放映廳里,突然覺得一切都這樣熟悉。寬敞的空間,回音式的側壁設計,還有面前巨大的熒幕。她覺得自己每隔幾天都會經歷這麼一次。看別人的電影——總是痛苦而無奈的事情。你必須忍受那些毫無邏輯的劇情,和俗氣的創意,並且在電影結束最後還要象征性的鼓鼓掌,最後卻在影院發的評價表格上寫下一個大大的零。
這樣的循環讓米爾斯感覺虛偽,她無法做到和身邊的老師一樣,心若止水的完成上述事情。甚至是樂此不疲的。米爾斯猜測,史蒂芬在評分上的惡趣味並不比她少多少。
她會毫不猶豫的給自己不喜歡的電影打上零分,而史蒂芬呢?他也許會打上個一兩分的樣子。
「您真打算看完這部電影嗎?」米爾斯問,她回頭向門口張望,並沒有看見蘇頡那眨眼的白色西裝,「他們進不來了。」她說。
史蒂芬扶了扶眼楮,慢絲慢理的說︰「他們會進來,也許就在電影開幕之前。」
米爾斯搖了搖頭,以她和史蒂芬的身份,自然坐在放映廳里最好的前排,她相信那個華人也會坐在前排,用最清楚的眼神見證他自己的失敗。
每每想到這里,米爾斯心底就升起一陣快意的感覺,仿佛夏天里吃上一盒剛從冰箱里拿出的冰淇淋。
由于多倫多電影節側重放映,所以首映禮比其他a級電影節來的更多,更密集。自然首映禮的重視也並非那麼足夠,好比這一場,米爾斯相信《朱諾》的首映禮不會像昨天的《死亡鬼屋》的首映一樣,一個專門的主持人在台上隆重介紹電影的主創——烏維-鮑爾和他的摩托隊,那真是一件災難。
米爾斯搖了搖頭,將昨天所看到的一切拋在腦後。她可不想時時做夢還想到這個。很快米爾斯就將注意力集中在即將開始放映的《朱諾》身上。
「老師,不如我們打個賭博吧。」
「什麼賭?」史蒂芬愜意的說。
事實上,他也感覺到坐在黑暗中的無趣,就像身體被某種黑色厭惡包裹,令他的思想無法活動。
米爾斯的臉上帶著促狹的微笑,「很簡單,等《朱諾》播玩之後,我們看誰打出的分居距離平均分最近誰就贏。如果你贏了,他答應一切都按你說的辦,暫緩成為真正的導演,先去做幾年副導演。如果我僥幸贏了,你就不能阻撓成為怎麼樣?
米爾斯雙手顫抖,生怕從自己老師的口中得到的是一個否定的答案。可史蒂芬卻沒有這樣那樣的花招,他微笑著,平靜的點了點頭。
「沒問題,我可是非常看好《朱諾》的實力。
事實上,來觀看這場電影人,大多帶著這樣的目的。如米爾斯和史蒂芬這樣臨時起意的才算是少數。他們大多是來自哥哥院線代表和電影發行公司的間諜。看觀看《朱諾》
倘若朱諾真就如蘇頡口中說的那樣糟糕,引進和發型的事情自然告吹;倘若它的品質出乎意料的優秀,觀眾口碑也好,那這些好萊塢的精英人士可要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打算。
可以這樣說,《朱諾》的首映禮已經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審判。審判這部電影更加是審判拍攝電影的人。
好萊塢的聰明人士聚在一起,相互開個玩笑,妙語連珠,對答如流。倘若將《朱諾》送入地獄,這是米爾斯心中所浮現出來的畫面。
「快開始了吧。」米爾斯看了看表示,「還有十分鐘,你說他會不會臨陣月兌逃,不願看自己慘死的模樣。」米爾斯突然說。
史蒂芬詫異的搖了搖頭,「你認為是這樣嗎?我可不這樣認為。也許是參訪他的人實在太多,將他當在外面。安妮不也是沒有進來嗎?」
史蒂芬的解釋讓所有人看出他的支持傾向,更讓熟悉他的米爾斯目瞪口呆。在女孩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師可不會這麼旗幟鮮明的支持某個人。他大多只是客氣的說上一聲還不錯,而他也有這樣的資格。
正當米爾斯準備開口反駁的時候,門口的一陣突如其來的騷動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什麼?」他看見一群人正簇擁著兩個人向前排走來。
「他們來了,身邊的史蒂芬微笑來說。
蘇頡邁開步子走進放映大廳。如他所料,放映廳里已經爆滿。要知道這僅僅是首映的其中一場。
蘇頡一眼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史蒂芬和米爾斯。米爾斯那件露肩小禮服,讓她像民族一樣耀眼。
蘇頡牽著安妮的手走了過來,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坐在米爾斯身邊。
年輕的女孩氣恨的搖了搖頭,身體自然想史蒂芬的方向偏轉了一些。對此,老導演只能報之以歉意的微笑。
「你們進來了?」他說了一句毫無營養的話。
「算是闖進來了。」蘇頡回答,同樣沒有營養,卻含義豐富。「那些記者也太瘋狂了,要知道這里是多倫多,不是紐約,也不是洛杉磯,他們竟然都跟了過來。」
蘇頡的抱怨引起來老導演的共鳴︰「你說的沒錯,誰都討厭他們。可另一方面,我們卻離不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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