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風浪的原因,去往斯塔騰島的渡船比正常晚了十幾分鐘,可這絲毫無礙麥高芙的好心情,女孩在車上唱起了歌。在蘇頡听來,她的音域不算太寬,卻發揮的極好,清澈透亮的就像一泓清泉。
在女孩的指引下,蘇頡將車開上了位于斯塔騰島東邊的一座小山的車道上,兩側樹陰遮蔽著陽光,馬路一路延伸,通向天邊。雲朵就像瓖嵌在淡藍色天空中的寶石,光線穿過,邊緣綻放出青色的光,通透的不可思議。
似乎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好天氣了,很難想象在同一個紐約城里,一邊是天堂一般的陽光藍天而另一邊——則是灰蒙蒙的一片。
「就連空氣都這麼新鮮。」蘇頡情不自禁的贊嘆了一聲,「我以後一定要在這里買一棟別墅。兩層的,帶屋頂小花園的那一種。」
「這個地方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麥高芙笑了笑。她並不看好蘇頡的這個願望的實現,就像她所說的那樣,這個地方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麥高芙嘴角勾起絢爛的笑容,目光跳向了窗外。遠處是一片麥田,黃燦燦的,被風一吹,麥穗揮動,此起彼伏的模樣如同黃色的海洋。
在她十四的時候跟隨母親離開了這里,離開了曾經與父親共同的家,去往舊金山居住。自此之後她就很少回到這里。特別是在十八歲離開美國去往歐洲,在巴黎的卡芒多學校學習了兩年,她住在馬扎南街的一個套房里,度過了一段沉悶的歲月。接著她去往倫敦學習金融,又是一年,才回到美國。
兒時的記憶就像一幅幅漂亮的風景明信片,在麥高芙的眼前一閃而過。她仿佛看見了一對男女牽著他們的女兒,在夕陽下漫步,在稻田里唱歌,在遠方的樹林里奔跑。
是的,那是一段美好的記憶,就像嵌入腦海中的一顆最閃亮的寶石,永遠都不會被埋沒。
在麥高芙24歲這一年,她通過正常途徑成為了馬丁-斯科塞斯先生的助理,住在帝勢學院的學區房里。房子周圍有一片人工湖,湖水中央立著一塊小島,小島上有一泓噴泉。站在湖邊能夠听見中央泛動的水聲,看見那些一路傳遞過來的,淡淡的波紋。
那是一段愜意的日子,她不用考慮過世的母親和陌生的父親,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享受著難得的靜謐。可這種靜謐卻被一個男孩打破了。就像往鏡面一般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麥高芙的生活被徹底改變。
一個巧合將她和蘇頡拉到了一起。當她看見那個劇本上女主角的名字的時候,還以為是某個愛好夸夸其談的追求者的新花樣,但最後的事實證明,他只是個傻小子。在吃飯的時候會先幫女士拖出椅子,在散步的時候會臉紅的傻小子。
就是這樣,麥高芙想,你就是個傻小子,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知道。她偷瞄著身邊的男孩,他正一臉淡然的掌控著方向盤,雙眼直視著前方,可能是即將面對不可預知的近況,他的太陽穴有些跳動的痕跡,這充分表明了男孩的緊張。
麥高芙笑了笑,隨著對這個男孩了解的深入,對友誼的相同看法,對生活的相同見解,以及對童年的相似的追憶與共同的遺憾,他們成為了朋友。
不!麥高芙覺得,那一定是比朋友更加親密的關系,卻還遠遠不到情人。
她希望成為他的情人,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一分甚至是一秒,她希望從那雙黑色的眼楮里看到只為她綻放的溫柔,但是可惜。
麥高芙微微搖了搖頭,他的溫柔只為安妮而綻放。
「向左還是向右?」男孩的聲音打斷了麥高芙的思緒。當她抬起頭的時候,汽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左邊的道路通向一片森林,右邊的——通向另一片森林。站在這個地方看,兩片森林一模一樣,或許它們本是一片,只是由于這條分岔口的原因,被強行分成了兩邊。
「一個憂傷的故事,不是嗎?」麥高芙輕聲念叨。
「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麥高芙轉過頭,「我的意思是說,向左吧,左邊會近一點。」
「好的。」
汽車再次啟動,發動機的轟鳴打破了森林的寧靜,一些野兔和野鹿受到了驚嚇,敏捷的從公路上跳開,一轉眼就鑽進森林深處。
「環境還真是不錯,不知道的話,還以為身處野生動物保護區。」蘇頡開了個玩笑,事實上,當他看見野鹿橫在路中間的時候,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正考慮向哪一邊避讓,野鹿就自己跑掉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完美的結果。
選擇總是艱難的,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無論左右是如何的相似,蘇頡寧願用等待來化解選擇,不作為是他處理這類事件最好的方式。當然,這只是他認為的。
麥高芙笑了笑,沒有回應。她不會告訴蘇頡,這里本應是政府的自然保護區,可由于她的父親墨索斯酷愛打獵,最後成為了麥高芙家族的私人獵場。這並非什麼光彩的值得公開的事情。麥高芙還記得小時候,就在這片森林里,她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拎著一只血淋淋的小鹿,走到她面前。那時小鹿還沒斷氣,從月復部的起伏可以看出,它還有呼吸。
當小鹿被扔到小麥高芙腳下的時候,突然睜開了眼楮,眼神里透露出來的絕望與悲涼是女孩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東西。至此,她很少再進入這片森林。
「開車的時候小心點。」麥高芙說,然後貼心的搖上了車窗,雖然早知道自己的父親對打獵的愛好已成為過去時,但誰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心血來潮在自己生日之前重溫舊夢。
那血淋淋的東西可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汽車慢吞吞的前進,公路仿佛沒有盡頭。一路上他們所看到的只有一如既往的闊葉林木。高大的樹干,粗壯的樹枝,還有樹枝下面,那些盤踞在一起的藤蔓,由這些東西編織而成的網與褶皺的樹皮一起,組成了屬于森林的銅牆鐵壁,阻擋著人們繼續窺視的目光。
麥高芙熟悉著一切,她知道在那些樹葉的遮蔽之後,黑色的樹枝彼此擠壓,扭曲的枝頭在樹頂編織成成一片濃密樹冠,這是撥開葉片所能看到的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錯解的盤根在地底彼此角力,盤成了一片扭曲變形的根須臃腫。
「還要多久才能走出森林——麥高芙?朱諾-麥高芙,你怎麼了?」
男孩的聲音驚醒了女孩的碎夢,她將匆忙的將那些關于這片森林的回憶關閉,就像將女孩的日記本鎖緊不見天日的櫃子里一樣,有些小驚慌,更多的卻是劫後余生的慶幸。
「沒——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不過是回家而已,不要這麼緊張。」蘇頡一手控制著方向盤,一手寵溺的揉了揉女孩的金色長發。這是美國人特有的鼓勵方式,倘若是同性則互拍**。
麥高芙不著痕跡的躲開蘇頡的大手,讓男孩的熱情撲了空。她喜歡看男孩那錯愕的眼神,還有眼神之下流露出來的深深的無奈。
「我和父親的關系並不好。」麥高芙低聲說,「十四歲的時候,母親帶著我離開了這個地方,以後我很少回來。父親就住在森林之後的別墅里,雖然家里還有管家和助理,可我知道他是孤獨的,因為沒有一個親人在他身邊。」
蘇頡握著方向盤的手,輕微抽動。這個簡短的故事開頭讓他想起了自己,穿越而來,也是孤單一人,或許唯一的幸運是他成為了海瑟薇一家的鄰居。他們善良、溫和、博愛,是這種力量支撐著他一直走到了現在。
「你為什麼不回去看看他。」蘇頡問道,透過後視鏡,他看到了麥高芙那張滿是哀傷的臉,淡淡的微笑就像心碎的點綴。
鏡子里的麥高芙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原諒他的。」
淚水自眼角滲出,劃過面頰的完美弧線,在麥高芙漂亮的側臉上留下一條晶瑩的水漬。
她哭了,真的哭了,蘇頡心想。
他從未見過哭泣的朱諾-麥高芙。他一直以為這個女孩就是快樂的精靈,永遠也不知道哀愁為何物,或許現在,男孩可以宣布精靈落到了人間。
她一定不希望我看見,蘇頡心想。他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鎮定的說道︰「其實沒什麼,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有一個父親。不像我,父親過世,母親是誰都不知道。」
「你的母親?」
「听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和一個藝術家私奔了,家里照片被父親燒掉,只留下了一副母親畫的油畫。」
雖然蘇頡的語氣隨意,但麥高芙听的出來,在這種輕松的隨意的背後,隱藏著一刻破碎的心,它是如此的柔弱,如此的需要保護。
「別擔心,你會見到你的母親的。」麥高芙的視線跳向了窗口︰「就像我見到自己的父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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