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楚*用青鹽漱過口,又在盈碧等婢女的侍候下梳洗過,便往太夫人的寧康院去。
出了院門,往西走了不到一刻鐘,再走過穿堂,便是太夫人所住的院落。進了寧康院垂花門,剛走至游廊,便听得屋內傳來一個忿忿不平的聲音,「母親,媳婦自知三房與長房是沒法比較的,就連大嫂所出的大小姐和七小姐,也是比四小姐超出一頭的,這倒也罷了。可為何他們長房一小小庶女得的東西也比我家四丫頭好出數倍,四丫頭可是三房唯一的嫡女,現如今還不如長房一庶女光鮮,這又怎能讓人服氣,還請母親給媳婦作主!」
楚*頓一頓腳步,猶豫了一下現在是否適合入內,身後便響起一個不屑的聲音,「再是嫡女也是庶出子的嫡女!」
扭頭一看,原來是七小姐楚明婧,便笑笑朝她點了點頭。
楚明婧上前一步,伏在楚*耳邊低低說,「听聞三嬸嬸偶爾之間發現楚明芷為賞花宴準備的頭面比四姐姐的還要貴重漂亮,于是便覺得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現如今在跟祖母哭訴呢!」
楚*詫異,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又見楚明婧動了動嘴唇,正打算再說些什麼,屋內又傳來大夫人分辨的聲音,「各房姑娘的衣裳頭面均是一樣的,都是一套碧海霓雲紗緞的紗裙及一副彩琉居所出的頭面,並不曾厚此薄彼,至于三弟妹說的五丫頭的頭面比四丫頭的還要貴重,這我倒是有所懷疑,當初彩琉居掌櫃送花樣來時,各房姑娘都是親自挑選過的。再者,這次置辦的衣裳頭面數目銀兩都是有定數的,並不曾超出預算,三弟妹若不相信,我命人把帳冊拿來給你一看便知。」
「什麼帳冊不帳冊的,我不相信,明賬暗賬之類的,我雖不掌中饋,但也不是一點兒也不清楚的。五丫頭那枝點翠嵌珠蝴蝶珠花我也是親眼看到的,那是八年前彩琉居所出售的,據聞也只十枝。五丫頭那枝嵌的可是極為罕見的瑩琉透白珍珠,單這個的價格就抵得上三房上上下下一年的月錢了。一個庶女都能有如此貴重的首飾,那大小姐和七小姐還不知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呢!」
听到這里,楚*心里‘咯 ’一下,五妹妹的蝴蝶珠花?難不成是和自己交換的那朵?不會吧,那不是一朵普通的珠花嗎?
而門外的楚明婧听三夫人提到自己,正欲開聲入內,便被楚*死死捂住嘴往後拖了幾步。
楚明婧用力推開她,惱怒地道,「你干什麼?沒听到她在編排我嗎?」
楚*勸道,「再怎麼她也是長輩,你若跟她爭執起來,不管有理無理都是你的不是了,一個‘不敬長輩’的罪名壓下來,以後可有得你受的了!」
楚明婧窒了一下,想了想,又不甘地跺跺腳,「我看她能得什麼好!」
姐妹二人正說話間,身後又陸陸續續響起一陣陣的腳步聲,二人回頭一看,見大房的楚明婉、楚明涵和楚明芷,二房的楚明雅及三房的楚明嫻被幾個丫鬟婆子簇擁而來。
「三妹妹和七妹妹好早啊!」楚明婉笑道。
楚*笑了笑,正欲開口打招呼,便听到身後響起一陣卷簾的聲音,緊接著听得有婢女道,「太夫人請各位小姐進去呢!」
眾姐妹相互點頭致意,便隨著丫鬟的指引往里去,轉過正中央擺放的雕花架大理由插屏,便是寧康院正廳。
楚*等人方進得廳內,便有婢女將跪拜用的錦墊擺放在地上。楚明婉帶頭行禮向正坐在上首的太夫人王氏請安,「孫女向祖母請安!」
太夫人看著一眾花容月的孫女兒,滿意地點點頭,便吩咐婢女扶眾位小姐起來。
待得眾姐妹在廳兩側擺放著的繡墩坐下,楚*不動聲色的瞧了瞧三夫人藍氏。只見她臉上勉強扯著一絲笑容,神色間仍是忿忿不平,一雙素手死死擰著絹帕。再偷瞄了一下站在另一側的大夫人小王氏,見她雖仍是平日里的親切表情,但眉目間卻穩穩透著惱怒。
楚*暗道,「難不成真是那朵蝴蝶珠花惹了禍?只是三嬸又如何得知五妹妹有這樣一朵珠花?又怎麼會認為那珠花是大夫人為五妹妹赴宴準備的?」
正思量間,眼角瞄到自家娘親遞過來的警告眼神,楚*一凜,連忙收斂心神,溫順地垂頭听著太夫人的教誨。
「大丫頭的嫁衣繡得怎麼樣了?可有什麼缺的?」太夫人對著坐在下面首位的楚明婉慈愛地問道。
「回祖母,再過幾日便能繡好了,一應物品都齊全,並不曾有缺。」楚明婉恭敬地回道。
太夫人暗暗點頭,這個嫡長孫女一向是個行事穩妥,端莊有禮的。
眾人陪著太夫人說笑了一陣子,見太夫人眉眼間有點疲憊感,便相繼告辭離去。
***
出了垂花門,楚明婉叫住正欲歸家的楚*,「三妹妹可有空到姐姐那里一坐?」
楚*點點頭。
楚明婉上前幾步,挽著她的手往自己院落走去。一旁的楚明涵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眼里神色莫名。
「三妹妹可記得那日被五妹妹換去的蝴蝶珠花?」回到房間後,楚明婉拉著楚*在鋪著錦簟的榻上坐下,柔聲問道。
「記得,可是那朵珠花有什麼不妥?」
「也不知三嬸從哪里得知五妹妹手上有這麼一朵珠花,偏還誤會是娘親為五妹妹赴賞花宴準備的,今日一早就跑到祖母處……」
「此事妹妹也有所聞,只是,那不是一朵普通的珠花嗎?怎麼就成了三嬸口中十分貴重的了?」楚*不明所以。
「那日在你房里瞧了一下,實在也看不出是那樣貴重的物什,若不是三嬸那樣說,我也不知道。只如今這珠花成了導火索,偏又是五妹妹從你手中換取來的,我只怕到時會有什麼不善話語會牽扯到你身上。」
楚*暗自思量,是了,五妹妹一向最惱別人說她小家子氣,若她得知自己用一對普通珍珠耳墜換來的珠花是那樣的貴重,而自己當初又是那樣不在意地換給了她,保不成會覺得自己故意寒磣她。
輕嘆口氣,拉著楚明婉的手道,「大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對這些不太懂得。那珠花是四五歲時隨爹爹在柳州任職,一位與娘親甚要好的姨母所贈,當日那姨母也只說是送給我玩耍的東西,我也一直把它當成兒時的小玩具保留至今,偏不巧那日盈碧整理匣子時把它翻了出來,又正好被五妹妹看中了,是故才隨了五妹妹的意。沒想到這東西倒給大伯母帶來了麻煩,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楚明婉搖搖頭,拍拍楚*的手背道,「這不成什麼,娘親再怎麼著也怪不得你頭上,這會叫你過來就是想告知你此事,只是沒想到你也已經听聞過了。」
「大姐姐的一片好意妹妹心領了,不管怎麼說此事到底還是有我的不是在內。」
「你也不必太在意,最多也不過是五妹妹會說道幾句罷了,你到時就當沒听到算了!」楚明婉勸慰道。
楚*笑笑,接受了她的好意。想想時辰亦不早了,故起身告辭。
楚明婉亦不多留,命丫鬟送了她出門。
另一邊,楚明芷得知早上那一起是自己從三姐姐處得來的珠花引起的,更得知那珠花曾經是那樣千金難求,再听得一旁的楚明婧諷刺著說些什麼類似‘眼皮子淺’、‘佔便宜’、‘小家子氣’之類的話,一下子被氣哭了。用力推開楚明婧,沖回房里取出那蝴蝶珠花,氣沖沖地拿著直往二房楚*院落里去。
「叭」的一聲把惹事的蝴蝶珠花扔在楚*案前,楚明芷紅著雙眼恨恨地道,「三姐姐倒是財大氣粗,只是不該連累妹妹被人罵眼皮子淺!」
正翻著手中書冊的楚*被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抬頭便見氣勢洶洶的楚明芷恨恨地瞪著自己。
暗暗嘆口氣,果然不所所料,該來的還是來了。
伸手撿起珠花,淡淡地道,「五妹妹這是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擺闊,又怎會連累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人恥笑!」楚明芷強忍淚水,咬牙切齒地說道。
「五妹妹!」楚*厲聲喝止。頓了頓,看著眼眶紅紅,淚珠欲掉不掉的楚明芷,輕嘆口氣,起身扶著她的手臂坐在榻上。
楚明芷余怒未消地扭扭身子,欲擺月兌楚*的手,可最終還是被楚*死死按坐在榻上。
「五妹妹,你且听姐姐一說!」
「你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要如何花言巧語!」
楚*在她身邊坐下,將蝴蝶珠花的來源細細說了一遍,見她神情還有惱怒之意,又道,「我們姐妹相處這麼久,我一向對這些珠啊釵啊不太了解,是故也不清楚那是如此昂貴的,否則也不會隨便塞在匣子里。平日里姐妹們有相互看中對方什麼物件也是如此交換,哪里還計較其中價值如何。至于妹妹說的擺闊,日常里我的穿著用度哪處不是和姐妹們相差無二的,妹妹那樣說真真是剮姐姐的心。」
楚明芷雖還惱怒著,但還是將楚*的語听了進去,想到平日這三姐姐的確是個對頭面首飾不上心的人,對姐妹們也是個大方的,想來這事也不能全怪她,誰又會想到自己隨便看中的居然是個金貴物,只是一想到楚明婧那些難听的話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楚*察言觀色,見她神情有所緩和,再接再厲地道,「三嬸只不過是因賞花宴臨近而有所心焦,加之又誤會了妹妹,一時心有不平口不擇言也是有的,到底也不是有意針對妹妹。」
「三嬸倒也罷了,左右她一向跟母親不對盤,就只是七妹妹,她,她說的那些話,真真是不想讓人活了!」楚明芷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抽抽咽咽地哭訴出來。
楚*摟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七妹妹說話一向如此,你不用太在意,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姐妹們相處了這些年難道還不清楚嗎?」
楚明芷也不理,只在一旁抹著眼淚。
楚*也只好繼續不停地勸慰,好不容易才勸得她止了眼淚。
「三姐姐的話妹妹也听了,左不過這次是我倒霉,也不知是哪個小人傳的口舌,生生讓我作了三嬸發作的源頭!待讓我知道是哪個,看我不活撕了她的嘴!」楚明芷發狠道。
楚*一凜,是了,當日交換時除卻七妹妹外眾姐妹都在場,就算五妹妹拿了珠花回去戴上,旁人問起也只會照直說來,又怎會傳出‘蝴蝶珠花是大夫人為五小姐赴宴準備的’這樣的話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若是有心人為之,其目的又是什麼?此事說開來也到底是誤會一場,就連大伯母也只不過被三嬸說道幾句,並不會有什麼損失,最多不過是五妹妹發作一番罷了。
按了按額角,輕舒口氣。從這事鬧開之後,七妹妹火上加油刺了五妹妹幾句,五妹妹氣不過跑來自己院里鬧了一場,若是自己勸不了她,最多日後姐妹間有點小隔閡罷了,難道這就是幕後人的目的?頓了頓,搖搖頭,若是這樣也太小題大作了吧?
「三姐姐、三姐姐,你在想什麼呢?」一旁的楚明芷見她只沉默不語,推了推她的手臂,問道。
「我只是在想到底誰傳岔了話,讓三嬸鬧了這出誤會!」
「可千萬別讓我知道是哪個!」楚明芷咬牙道,又用絹帕擦了擦淚痕,對著楚*道,「那珠花我也不敢要了,還是還給姐姐吧!」說罷以也不待楚*再說什麼,直直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