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深沉
子順的這一聲嘶喊,無疑打破了朱家村多年來的寧靜,那個晚上,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不安。
年過六旬的朱支書帶著朱老四的另外幾個村民,打著火把拿著手電筒,朝子民所發出喊聲的地方跑去,支書沖在最前面,終于在河邊的小路上,發現了已經癱在地上的子順,「怎麼了怎麼了?」還未到,支書就一連串的大聲問道,幾個奔到跟前,看見子民睜著一雙呆滯的眼楮,對他們有發問沒有一點反應,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老四用手拍拍子順的臉,也是同樣結果。他就想扶他起來,才發覺子順像是沒有了骨頭,全身軟軟的,支書用手電照了照四周,沒有任何動靜,桑樹林靜悄悄的,也沒了蟬鳴蛙聲,只有村子里的狗在叫個不停。
很快的路上又走來幾個人,身材高大的子豪在前面,跑得渾身是汗,他過來掐了掐子順人中,站起身來,「得馬上弄到家里去」他看著支書說道,然後他彎下腰,另外的人把子順放到他寬闊的脊背上,就幾個人一起往村子里走去,朱老四走的最後,他不住的往後張望,神色慌張。迎面路上又踫到子民,還有另外幾人,子民想問什麼,子豪示意他不要多說,回家再說不遲。
回到了支書的家,他們把子順放到了他的床上,秀珍迎上來,替他把鞋月兌掉,她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子豪,「應沒有什麼,可能只是受了驚嚇,」子豪皺著眉頭,他環顧了一下,秀珍和子順的臥室,甚是整潔,他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秀珍倒了一杯涼白開水給子順,還好,子順慢慢的喝了一點,他忽然一下跳了起來,不知他哪里來的力氣,大聲說︰「起來了!起來了!那水打棒起來了!」他歇斯底里的指著門外,眾人一齊變色,不由自主的看出去,風聲鶴唳,哪有什麼東西!又都回「頭看著子順,他開始嗚咽起來,「那死鬼爬起來了,要來吃我。♀」
「胡說些什麼!」朱支書怒斥著他,「你一天瘋瘋顛顛,哪來的鬼?那是你心中有鬼!」他停頓一下,不知是否想起了什麼,「好了,除了老四和王平,麻煩你二人幫忙照看下,其他的都回去吧,沒什麼事了,」王平是秀珍的弟弟,眾人都往外走,子豪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秀珍,發現她面無表情,他在心里嘆息一聲,就走了出去。
「爸爸,」朱奇在門外叫他,他對他點點頭,拉著兒子的手,感覺冰涼,「你還沒回家嗎?」
「沒有,我剛從山上下來,听到他們說起你也在這里,我就過來了。」
父子倆回到家中,子豪先進屋去把電燈拉亮,朱奇在外面壩子里收他今天早上洗的衣服,「小奇!」子豪猛地喊道,孩子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哦,沒什麼,」子豪緩和了一下,他說︰「你今天也累了,我來收拾。」朱奇看著他父親把他們爺倆的衣服從竿上取下來,然後疊好,放進衣櫃,然後燒火作飯。按照慣例,朱奇在灶下燒火,父親在上邊忙活。
「爸,子順叔真的是被僵尸嚇倒了嗎?」生火,對朱奇來說已經很熟練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龐,一個大頭在牆上映出了大大的影子,不住晃動。
「不知道,可能是什麼東西嚇著了他吧,你說有僵尸嗎?」子豪往鍋里放了一點青菜,又加了一勺子鹽,他們晚上的主食就是稀飯,還有一碟咸菜,咸菜他們不會作,還是秀珍偷偷給他們送來的。♀
「應該沒有吧?」朱奇說,「那些說法是騙人的,反正我沒看到過,」他好多次在山上松林里,坐著等靈異物體出現,有時候那些詭異的聲響也嚇得他夠嗆,但他還是沒有親自看見過。
「那麼,子民叔明天會不會好起來呢?」朱奇又問。
「嗯,」子豪沉吟著,「不好說,也許吧,還有這麼長的夜晚,」
「但願他明天能好起來,」
「為什麼?」子豪不禁問,因為他知道自己兒子是討厭子順的,還有他,那是大人們的厭惡……當然這些是不會對孩子講的。
「是這樣的,」朱奇抬起頭,看著他的父親,「如果他神智清楚了,可能就會記起今晚他到底看見的是啥,可能會描繪的更加清楚,我就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那些東西了,」他輕輕的重復一遍「有,還是沒有呢?
「哦,」子豪不說話了,兩人都沉默了,各自埋頭吃飯。
吃完飯,子豪用碗接舀了點水喝,剛才鹽應該放多了些,他剛喝了一口,忽然感覺有點惡心,就一口吐了出去,朱奇覺得好笑,這麼大個人,喝水還會被嗆著。
這個夜晚,朱家村的人們沒有按照慣例,在曬谷場集合了,人們都在家里陪著自己的老婆孩子,這個朱家村的不速之客,讓全村家庭第一次空前的融洽和溫馨,朱奇在睡覺前,看見父親默默地注視著自己,好似無限牽掛無盡疼愛,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裝作睡著了一樣閉上眼楮。其實他還想到了子民叔叔,他現在干什麼呢?他孤身一人,他是這個村子里唯一一個訂了文學月報的人,自己經常在他那兒借書,有時爸爸也會看,好幾次他看見父親居然流淚,整得自己心里酸酸的,後來他就真的睡著了,睡的很好,似乎有點動靜,但也沒吵醒他。爸爸在外面一間屋里睡,他明早還得去收網呢,但願明天收獲好一點。
就在後半夜的時候,又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在村東頭響起,朱家村的狗們又開始汪汪汪的集體鳴叫起來,朱奇猛地醒了,他一骨碌翻身下床,看到外面床上已經沒人,父親可能先沖出去了,他伸手模了一下被窩,也跟著沖了出去。不管外面還是黑天黑地,他憑本能就深一腳淺一腳往支書家里跑去。
子順死了,昨晚子豪背負他回來時還軟軟的身體現在已經僵硬了。
夏天的早晨來得特別的早,在朱家大門外,兩根長凳上面搭起一塊木板,朱家公子就躺在木板上面,一塊白布覆蓋了他的全身。有幾個男人在進進出出幫忙,父親也在其中,朱支書坐在他那張藤椅上面抽煙,朱奇發現他一夜之間似乎老了十歲,秀珍流著淚,在不停給人說著昨晚的事,看出來她已經不勝其煩,不知給多少人說過了。
「昨晚上大概在三四點鐘,子順在床上躺著,外面還有四哥和王平,」她停下來,向人群中的朱老四和王平點頭示意,又接著說,「那時我也有點困了,剛迷糊了一下,就被子順的吼叫聲驚醒了,只見子順對著窗外大聲喊叫‘水打棒!你又來了,你又來了!’四哥和王平听到動靜,就連忙進來了。二人向外面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就知道子順可能驚嚇過度,出現幻覺了,就勸告他,‘沒有的事,子順,你好好睡吧,’他們拉住子順的手,讓他不要亂動,子順不听,他不住的吼叫,忽然他一下就倒在床上,不再動了,四哥一模他,才知道他……」她擦了一下眼淚,不再說了。
「我昨天下千看見子順就覺得不大對勁,」朱老四說,「我在地里割草,就看見子順在河里,好像是漁網掛住了石頭一樣,他拼命劃船,發了瘋一樣。」
「不會吧,」子豪接著說,「那片水域好像一直都沒有掛過漁網,怎麼會有石頭呢?」
「沒有石頭,那怎麼會掛住漁網呢?難道是….」朱老四住了嘴。
沒有人接下話茬,但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子順的媽紅著眼楮出來招呼村民們,朱奇在一旁默默听著,他看見子順躺在那張板上面,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張白布把他和他們隔離開來,那張平時很討厭的嬉皮笑臉,現在似乎變的寧靜安祥,他想,我有一天是否也會這樣,我要是死了,會有誰為我哭泣?一張白布之間,就是兩個世界,你在這頭,我在那頭。只是,只是我想得頭痛,子順叔到底看見了什麼?他一定是看見什麼,才讓他如此害怕,害怕得肝膽俱裂,唉,頭痛,不想了,餓了,得回去作飯了。
子豪走了過來,朱奇對他說︰「爸爸,我回去作飯了,你早點回來吧」
「不,」支書從他的藤椅上站起來,「子豪就在這里吃吧,忙活了這麼大半天了,要不,小奇也在這里一起吃吧」
「不要,」朱奇對朱支書有一種本能的害怕,位高權重的朱支書,平時對他似乎從來就沒有笑過,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大大的腦袋讓他不高興,所以他堅決的要回家自己去作。盡管他對朱家的飯菜很是神往。
回到家後,朱奇剛要作飯,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凝重,走進里屋,他打開衣櫃的門,用手模了模里面的衣物,不禁渾身嗦,他一下沖出了門,向回龍河跑去,在河邊碼頭上坐了下來,這碼頭是他父親和子民叔兩人搭建起來的,回龍河岸邊很淺,冬天上船有時還得月兌鞋,他們從鵝公山上運來了大石,砌了這個碼頭,免去了冬天的凍腳之苦,那時他剛學會數數,就給他們統計,一共用了多少石頭,直到現在,那個數字也深在腦海.旁邊,他家的小船在河面上微微搖晃,他上了船。听著水波拍打著船舷,經久不息,就像吟詩誦著一首長長的敘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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