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乍起,吹皺了回龍河原本平靜如鏡的水面,午後斜陽的萬道金光,灑在湖面上,匯入層層漣漪之中,一時波光粼粼,似有萬千小魚在跳躍嬉戲,大自然用它那神奇的巨手,將這一派湖光山色渲染的生機勃勃,天上人間,所有的生命都在怒放。
回龍河畔,在子豪他們所砌的碼頭上,小奇,子杰,子豪迎風而立,他們在等待每天一次的客船,子杰永遠的像根標槍似的站得筆直,他這模樣讓朱奇想起荊軻,在去刺殺秦王之前,在易水河邊,和漸離作別,所吟誦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子民叔在給他這故事時,一臉的神往,只是一去不復返不太吉利,他在心里使勁的呸呸,子豪身邊一個麻袋,裝有他要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這次歸期難定,或者已經沒有歸期,朱奇幫他收拾的行李。一片沉默,他們像游離于這喧鬧的世界之外。
回龍河水依舊不停的流,再沒有誰能比它看的生離死別的場面多了。
一聲清脆的汽笛聲響起,河中心的客船向這碼頭緩緩靠近,螺旋槳攪動的力量讓水面猛然渾濁,這種老爺船噪音很大,船身像患了痢疾病人一樣抖動不停,朱奇回頭看見,不遠處桑林里,探出許多頭來向這邊張望,但沒人出來,不是沒有人來送他們,是子杰叔不要,有幾個人想要湊近搭腔,被子杰冷冷的眼光趕了回去。他不希望有人打擾,這屬于他們的時間。
子杰最先上船,他對朱奇只說了一句,等著我但不要天天想我,然後頭也不回走進船艙,子豪擁抱了朱奇,沒有說話,但朱奇感受到了,爸爸的擁抱比以往更加有力一些,這一抱勝似千言萬語。子豪在進船艙時,又回頭望了一眼,像在看這片生養他的土地,又像是在尋找什麼,他看見了,一根淡黃色的手絹在一株桑樹上方出現,並不停搖晃,他熱淚一下充盈眼眶。他朝那個方向也用力的揮了揮手,走進了船艙。里面,子杰看著他,沒有表情。
當看到爸爸上船後,朱奇就知道,自己在這塊土地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他看著客船在湖面上犁出雪白的浪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他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可是光流淚好像不夠,他彎腰撿起岸邊的石頭,用力往河心擲去,听到那傳來的「咚」的一聲悶響,他好像得到了一定的渲泄,就不停撿起石頭,連續不斷地投擲,仿佛自己就是那一塊塊石頭,墜入河底,讓河床明白他的痛苦和孤獨。
「小奇,你要學精衛填海呀,」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是秀珍阿姨!朱奇只覺得手臂酥麻,他含著眼淚的說,「阿姨,您來了,我爸走了。」
「我知道,我看到了的,」朱奇發現阿姨眼圈發紅,「小奇,你知道,我是不能來送他的,那樣不好,」
朱奇點點頭,他當然明白這點,他驀地發現秀珍阿姨的頭上已經有了幾根白發,容顏憔悴,他想起父親,一生艱辛,情無所依,他想到子杰叔的糾結為難,子民叔的壯志未酬遠赴他鄉,猛地覺得這世上人人皆苦,不由得心中酸楚,他的眼淚之閘還未合上,就不停地用手擦拭,淚眼模糊中,他聞到一股沁人的清香,一根柔軟溫暖的手絹在替他擦眼淚,他忙避開,他怕自己的哭臉弄髒了手帕,然而秀珍還是輕輕但是堅決給他清除了淚痕,順手把這根黃手絹放入朱奇懷中。
她說,「你爸離開你了,但是你還有阿姨,子杰叔說了,叫我來照顧你的生活,你不要擔心。你要明白,每個人在這世上要合理的生存下去,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你先要好好讀書,鍛煉好身體,子杰叔過四年就來接你,他要把你培養成一個男子漢,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不要讓他失望。」
朱奇使勁點頭。剛才的孤獨感就像灑在鵝卵石上的水珠,隨風揮發殆盡。
「小奇,」朱老四扛著鋤頭走了過來,「要不,這幾天晚上先和我們家小強睡吧,你一個人怕不,不,不方便,」他邊說邊斜視著秀珍。
「不是一個人,」秀珍冷冷地說,「我陪他。」
听到這里,朱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肯定不行!
「呵,是這樣呀,」朱老四聲音里有不加掩飾的嘲笑和不屑,「我主要是考慮到小奇還小,怕他一個人害怕。」
「老四,你還說朱奇膽小?他一個人還在墳上過夜,你一個大男人敢去嗎?」陳二嬸也背著個背筐過來了,她佝僂著腰,剛采摘完桑葉,現在到了養蠶的沖刺階段,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們胃口大好,蠶食桑葉的聲音如沙沙的雨聲,她一天要跑很多趟采摘桑葉,顯得非常疲憊。
「不勞四叔和陳嬸*心,我一個人沒什麼,」朱奇說,「要是你們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隨時都可以,現在我要回去了,」他又向秀珍說,「阿姨,我們一起走,我有事要你教我。」
秀珍白了老四和陳嬸一眼,和朱奇並肩走了。不理會那二人在後面竊竊私語和偷笑。
「知道我為什麼不要你去老四他們家嗎?」秀珍問朱奇,「他想我去幫他們家做事,還博個好名聲。是吧?」朱奇說,「陳嬸呢?她老人家同樣想法,他們一是看中我能作事,二是看中子杰叔寄回來的生活費用,」
「你這小鬼,」秀珍長嘆一聲,「那麼我也是他們一樣的想法了,對吧?」
「不,不是」朱奇急忙辯解,「你當然不是了,你是,你是,」他一陣臉紅心跳,聲音低不可聞,「真心對我好。」
「是,是什麼?」秀珍沒听大清楚。好像有個‘好」字在里面。
「我說你真是個好人,」
「胡說八道,」秀珍加快腳步,「快走,我可不是好人,回去我教你怎樣作飯,搞搞衛生就行了,衣服自己洗,子杰說了,不要讓你成為一個寄生蟲,省得人家說我看中這樣看中那樣的」
朱奇不敢作聲,但心里很舒坦,他想我怎麼會成為一個寄生蟲呢?我會成為一只鷹的,飛出朱家村,飛越鵝公山,飛往那遠方,或者是比遠方更為遙遠的地方,四年後,哼,我再長四歲,只是四年太長了,要是我努力點,一年長個再三歲,那就快了,那就好了。
快到家的路上,一個蒼老的背影讓他們放輕了腳步,秀珍走到他身後,「爸爸」她小聲叫道,朱支書回過頭來,慢慢的審視著他們,微微點頭,不說話,朱奇感覺到那眼光像把解剖刀一樣,一寸一寸的進入他的心髒地帶,有了一種隱隱作痛的感覺。
「爸爸,」秀珍又小聲的說道,「我們先走了。」
朱支書挪動了一體,他們就小心翼翼的從他旁邊而過,就像穿越雷區。
到家後,秀珍在朱奇的床上,默默地坐了一會,然後開始給朱奇家里作清潔,整個過程中,她再沒說一句話,朱奇受了傳染,也不作聲了,他想,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我現在就像回龍河中的礁石,得時時面對河水的沖刷,就看我能不能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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